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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李东辉)查看源代码讨论查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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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网

《老槐》中国当代作家李东辉写的散文。

作品欣赏

老槐

老家有一句俗语——千年的松,万年的柏,比不上老槐树一歪歪。可见槐树寿命之长久,非同一般。而大凡活的长久的生命总有几分鬼气,或者仙气。一个活过百岁的老人无论表情、神态,还是言谈举止,总不免让人敬而怕,仿佛他是另一个世界的形象大使或发言人。树老了,也是如此。老家村口的那棵歪着身子站着的老龙爪槐就透着一种莫可名状的鬼魅之气,我曾在一篇散文里就这样说过它。

三十年前,曾问过八十岁的爷爷,村口那棵老槐树是谁栽的,身体健朗的爷爷叼着长长的烟杆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不知道。”系在烟杆上端的烟荷包随着爷爷摇动的头而不停地晃荡,悠悠的。半晌,爷爷从嘴里抽出烟杆,回手在老槐树的身上磕打几下,说道:“我小的时候,也问过我的爷爷。他说他也不知道。”“他也问过他的爷爷吗?”我的问话显然有点傻气,否则爷爷不会咧着嘴朝我笑,笑过了就说:“没听他说过”。于是我不无遗憾的想,这问题就出在我爷爷这儿了。如果他像我这样一路问上去,总会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那里找出一个说法来的。可就因为差了这么一问,老槐树的由来就成了一个迷。

那么,这棵老槐树究竟是谁栽的呢?他为何要在这个地方,而不是别处种下这么一棵树呢,并且仅仅是一棵槐树,而不是两棵、三棵或者别的什么树,譬如柳树、榆树。总之,老槐树的出现应该是有一个理由的。老槐树站着的地方一定有一个最初的故事,很有可能是种树人为了另一个人而种下的。兴许,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种树人觉得这地方太过荒芜,太过沉寂,他想,所以这样,是因为这里缺少一棵树,如有一棵树,这里便不再荒凉,不再沉寂,便会有故事发生。于是,他不知从哪弄来一棵槐树苗,满怀信心而又不怀好意地把它种在这里。不难想象种树人挖坑栽树的表情,他脸上一定带着诡谲地笑,嘴角微微上翘,似在说:“等着瞧吧,从今以后,苦辣酸甜、悲欢离合、喜怒哀乐、眼泪笑靥,人鬼神,定会把这里弄的热热闹闹。”种树人之所以选择槐树大概也是缘于槐树活的长久,树活的越长久,故事也就越长久,这个用树制造故事的人就越得意。

其实,老槐树的出现很可能是没有理由的。并非是人有意为之,而是一个没有任何来由的偶然,在这里造化出一棵树来。譬如一场裹挟着种子的风,或一只曾在这里落脚歇息的,都有可能把一棵树种留在这里,然后,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种子就长成了一棵树。

种种事实表明,老槐树的出现该是早于这个村落的。换言之,这个村落是因了这棵树而形成的。不然,这棵树为何没有一个确切的主人呢?倘使这棵树是村里的某某的先人种下的,那么,这就该有一个具体的归属了,在人的所有权力中归属权或所有权是最不肯放弃的。它决不会随时光的流逝,年代的久远而轻易遗失离落,除非这种权力在某一环节上出了问题,譬如断了香火,绝了后代。既是如此,这树的归属也会因某种理由而转移到另一个人的名下。然而,那棵老槐树确乎没有一个明确的主人的。它不属于村里任何一家,却又属于全村每一户人家,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这棵老槐树才得以活得如此长久,若非如此,它恐怕早就被所有者给伐了。

然而,无论怎样,这个村落的第一户人家跟这棵树是有缘的。不然,他或他们是不可能在这个地方驻足安家,落脚谋生的。也许,是这棵老槐树给他们提供了 一片阴凉,使他们在炎炎烈日下的喘息得以抚宁与舒缓;也许,是老槐树为他们遮挡了一场走不出的风雨;也许,是他在这棵树下遇到了另一个人,两双眼睛躲躲闪闪中传递着生命的渴望。四野茫茫,老槐树成了他们“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理由与见证。于是,两个故事汇合成一个故事。从此,一个村落渐渐形成。久而久之,空旷寂寥的原野,有了一处人间烟火和几片荒坟。那袅袅炊烟是日子的标志。而那年年增添的坟茔,则成了村落远去的记忆。岁月的海,淹没了一切,惟有老槐树冷眼旁观着。

然而,老槐树终未能成为一个彻底的冷眼旁观者。尽管它恪守着与人无争的准则,尽管它不招谁不惹谁,可还是没能逃过五十年前那一劫。

五十多年前的那年冬天,村里来了一伙人,说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要在村里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斗、批、改”运动。要揪出村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保卫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果实。

最初两天,本没他的事,村里也少有人会把他这么一个快七十岁的糟老头子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联系到一起。这么多年来,他像那棵老槐树一样,虽然活着,却已成为人们视而不见的存在。

他姓李,叫恩元,“斗、批、改”那年已六十七岁,上推三代都是赤贫。从土改到文革前期,曾担任过贫协委员,仓库保管、村长等职。父母及弟妹在六十年代初那场大饥荒中病、饿而死。李恩元人长的其貌不扬,性情温良,处事谨慎,家中一贫如洗,皆沾了穷的光,娶了邻村一位有痴呆病史的女子为妻。先后为他生了一男二女,分别起名灵宝、金镯、玉镯,名字虽然都很好听,可人却一个比一个傻。老大灵宝都十几岁了,还在地上捡羊粪蛋吃(兴许是饿的),嘴里还不时咕哝一句:“真香,不给我爹吃。”

灵宝虽傻,却有一手绝活,每年春天,他都要用一根细长的秫秸杆到老槐树下摘槐花吃。他将秫秸杆顶端劈一道缝,中间横夹一细棍儿,像一张张开的嘴,灵宝就用这张开嘴的秫秸杆去拧摘槐树上的那一朵朵槐花,其准确性与成功率非村里任何一个人能比。每摘下一朵洁白鲜嫩的槐花,他就忙不迭地往嘴里塞,边嚼边咕哝着:“真香,不给我爹吃。”

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和两个傻的连他都敢骂的丫头,李恩元的心情和日子可想而知。加上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在文革开始后不久,就向造反派交了权,躲回他那三间破的漏天的土屋里领着老婆孩子弄日子去了。渐渐地,他成了村里最边缘的人,跟那老槐树一样,悄无声息、似有若无地活着。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大可忽略不计的人,却在这场斗、批、改运动中火了一把。起因是有人揭发他,说他在当干部期间跟人说过解放前给马财主家抗活,曾吃过白面馒头,其神情,大有渴望再给马财主家抗一次活儿之态。这不是妄图搞资本主义复辟又是什么?

六十七岁的李恩元弯腰躬背反绑双臂,头戴纸糊的高帽,站到了批斗会最高的凳子上。然而,还没等广大人民群众过足批斗的瘾,他就疯了,是被吓疯的,终日不敢出门,不敢见人。半个月后,他在歪着身子站着的老槐树的树杈上拴了一条绳子,成了一名对抗斗、批、改运动自绝人民的吊死鬼。

直到这时,村里那些群氓们才觉得胡闹过了头。干嘛要跟这么一个老实人过不去呢?他这一死,留下一个孤老婆子和三个傻子,无亲无故,这日子还怎么过。曾经没有心肝的凶神恶煞转而成了惜老怜贫的菩萨。一个个不遗余力的表示着自己的善良与仁慈。

首先是让死鬼入土为安。他们不约而同的盯上了那棵老槐树。既然他家拿不出钱财安葬,何不就把老槐树伐了,用它给他做一口棺材。再说,老村长哪儿都不去,偏在老槐树上吊死,这也说明他们缘分不浅,用老槐树装殓老村长最合适不过了。

至今还记得老槐树被锯倒时的情景,当锋利的锯条割向老槐树时,两个拉锯人分明迟疑了片刻,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下,很游移,惶惑,甚至有刹那间的恐惧。然而,他们终究还是牙一咬,心一横,“不就是一棵树吗,怕它何来?”

尖利刺耳的锯声惊飞了老槐树上的麻雀。白色泛黄的锯末从锯缝处涌出来。树的确没什么可怕的,可两个锯树者已是汗流浃背,面色惨白。数九寒冬,那汗从何而来,仅仅是累的吗?

围观的人都沉默着,一语不发,老槐树沉默着,一声不响。只有尖利刺耳极赋撕裂感的声音在冷寞空缈的风中鸣响。终于,两个拉大锯的人拉不动了,精疲力尽的他们把恳求的目光投向四周的人群。

不知过了多久,老槐树轰然倒地,粗大的树桩赫然将一张惨白的脸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暗褐色的不规则的环形纹密密麻麻呈现于树桩的横截面上,像圈圈涟漪,道道波纹,又象老人脸上的层层皱纹。长大后才知道,那是树的年轮,是树的日记。原来,树也是有灵性的,它知道自己不会永远活着。它把所有的秘密藏于生命的内部,等着识得年轮的人来破译阅读。

许多年来,一直想着一个问题,老槐树的身子为什么是歪着的,是何时歪的,它为什么歪向东南方,是岁月的缘故还是跟太阳有关,每每想起老槐树的遒枝苍干和倾斜的身躯总有几个词,谶语般在心头闪过——岁月、沉重、承担、阳光、大地、沉默、活着…… [1]

作者简介

李东辉,男,1962年生。1984年大学毕业后不久因病导致双目失明。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