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的夢囈(穆旦詩歌)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作品原文
作者:穆旦
1
這麼多心愛的人遷出了
我的生活之溫暖的茅舍,
有時我想和他們說一句話,
但他們已進入千古的沉默。
我抓起地上的一把灰塵,
向它詢問親人的音信,
就是它曾有過千言萬語,
就是它和我心連過心。
啊,多少親切的音容笑貌,
已遷入無邊的黑暗與寒冷,
我的小屋被撤去了藩籬,
越來越捲入怒號的風中。
但它依舊微笑地存在,
雖然殘破了,接近於塌毀,
朋友,趁這裡還燒着一點火,
且讓我們暖暖地聚會。
2
生命短促得象朝露:
你的笑臉,他的憤怒,
還有她那少女的嫵媚,
張眼竟被陽光燃成灰!
不,它們還活在我的心上,
等着我的心慢慢遺忘埋葬。
3
我和她談過永遠的愛情,
我們曾把生命飲得沉醉;
另一個使我懷有怨恨,
因為她給我冷冷的智慧;
還有一個我愛得最深,
雖然我們隔膜有如路人;
但這一切早被生活忘掉,
若不是墳墓向我索要!
4
過去的生命已經丟失了,
你何必還要把它找回來?
打一個電話就能把她約到,
可是面對面再也沒有華彩;
那年輕的太陽,年輕的草地,
燦爛的希望和無垠的天空
都已變成今天冷淡的言語,
使記憶的畫面也遭霜凍。
5
到市街的一角去尋找惆悵,
因為我們曾在那裡無心遊蕩,
年輕的日子充滿了歡樂,
呵,只為了給今天留下苦澀!
到那庭院裡去看一間空屋,
因為它銘刻一段共同的旅途,
當時寫的什麼我尚無所知,
現在才讀出一篇委婉的哀詩。
6
別動吧,凡她保留的物品
也在保留着她的生命:
這一疊是親友的來信,
來往瑣事拼寫着感情。
這是一些暗黃的戲單,
她度過的激動的夜晚。
這隻花瓶並不出色,
但記載一次旅途之樂。
還有舊扇,破表,收據……
如今都失去了迷底,
自從她離開這個世界,
它們的信息已不可解。
但這些靜物仍有餘溫,
似乎居住着她的靈魂。
1976年
作者簡介
穆旦(1918年4月5日-1977年2月26日),原名查良錚,中國現代主義詩人、翻譯家,九葉詩派成員之一,祖籍浙江省海寧市袁花鎮,出生於天津,畢業於美國芝加哥大學。[1]
穆旦6歲即發表習作,青年開始詩歌創作,之後一直寄情於現代詩,聯大畢業後,曾參加了中國遠征軍。國外深造回國後,擔任南開大學外文系任副教授,文革中遭受迫害調圖書館工作。1977年穆旦因心臟病突發去世,享年59歲。[2]
穆旦早在四十年代就成為當時最受歡迎的青年詩人,他的詩在上海詩人中產生了強烈的反響。四十年代初期,聞一多遍選《現代詩鈔》時,選入了他詩作十一首,數量之多僅次於徐志摩一首。1948年初,方宇晨的英譯《中國現代詩選》在倫敦出版,其中就選譯了穆旦詩九首。1952年,穆旦的兩首英文詩被美國詩人赫伯特·克里克莫爾(Hubert Creekmore)編選入《世界名詩庫》(A Little Treasury of World Poetry)同時入選的其他中國詩人只有何其芳。穆旦詩作的藝術風格、詩學傳統、思想傾向和文學史意義,在四十年代就被一些詩人和評論家較為深入地討論着,並被介紹到英語文學界。
五十年代初以來,穆旦頻受政治運動的打擊,身心遭到極大的摧殘,被迫從詩壇上銷聲匿跡,轉而潛心於外國詩歌的翻譯,直到驟然去世。穆旦去世多年以後,才逐漸被人們重新認識。人們出版他的詩集和紀念文集,舉行「穆旦學術討論會」,給予他很高的評價。「二十世紀中國詩歌大師」的排行榜上,他甚至被名列榜首。這種種的不尋常,被稱為「穆旦現象」。[3]
袁可嘉在《詩的新方向》中認為,穆旦「是這一代的詩人中最有能量的、可能走得最遠的人才之一」,現在看來這一判斷是準確的。
袁可嘉回憶了現代文學史上現代化新詩潮的由來和發展,認為「穆旦是是站在40年代新詩潮的前列,他是名副其實的旗手之一。在抒情方式和語言藝術『現代化』的問題上,他比誰都做得徹底」。不過袁又指出,這樣的「徹底性」難免在某些尚不成熟的詩作中帶來一定程度的生硬和晦澀,使他的作品到今天還不能為更多的人所理解和欣賞,是我們應當吸取的教訓。[4]
王佐良認為「無論如何,穆旦是到達中國詩壇的前區了,帶着新的詩歌主題和新的詩歌語言,只不過批評家和文學史家遲遲地不來接近他罷了」。王佐良還談到了穆旦晚年的詩作,認為詩人經過將近三十年的坎坷,仍有那無可企及的詩才。他認為《冬》可以放在穆旦最好的作品之列。[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