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約黃昏後(謝艷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花約黃昏後》是中國當代作家謝艷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花約黃昏後
從高速轉下那條小路時,我的視線被小路右側的一隅野花所吸引,綠植稀鬆,花朵兒細緻綿密。紫色的居多,淺黃和深藍隨意地點綴其間,堅定的烈日在這斑斕之上突然就變得柔和而明滅了。
這個季節滿目蔥翠,花卻不多。我想停會車,看餘暉中的一片清雅如何與呼嘯而過不絕於耳的喧囂相呼應,看燥熱與涼意是如何清晰地潑灑開來。
但是不能,這是個下高速的路口,不到五十米就與一個左拐的高速橋洞和一條直行路相連,車來人往的。纖柔自若的模樣,一抹淺淺的暗香,像含在嘴裡的冰淇淋,於只能掠過的我,都是即逝的甜美。
前方的天空橫過一條長長細細的雲道,還滾上同色的花邊,不知飛往何方要落腳何處的飛機已馳遠,只任一段足跡在深䆳幽藍里無聲地鋪呈。銀色緞帶般的天路,如升起的炊煙,很快隨風飄散,或與西天的捲雲匯成一團。傍晚的雲海,在空中開成玫瑰色的花海。花海,等不及夜幕降臨,已無處可尋。
將暮未暮時,似乎一切都打上治癒系的濾鏡,雲海花海更令人牽念。上月閨蜜們一起聚「北香人家」,我下班才去,最遲的一個,一桌人等我開飯。山水相依的地方,拐彎進去時我看見一農舍門前開滿百日菊。停了車,我跑着折回去。它們被主人照顧得茁壯欣然,五顏六色面湖而開,山風如輕波細浪不停拂過來,花兒們在暮光中枝葉輕搖,發出隱隱約約的低聲絮語,那種靜謐下幽微的喧響妙不可言。
百日菊的照片傳給閨蜜們看,惹得她們丟下碗筷也散步去欣賞:怎麼早來也沒發現?只是,夜幕已低垂,山月臨照還早,花未眠,顏朦朧。
過眼煙雲啊,我並不想嘆息,黃昏里無法持久的風景正是曇花一現的驚艷。
眼裡心底都存在過,像黎明時的夢,虛幻的真實流轉成記憶的碎片,挽留和深究都沒有意義,就由着它靜靜地浮沉,輕離,隱現。看,夏日黃昏,忽來忽去的暴雨後,有多少疏淡而急迫的景致來了又走了,河邊淨碧的水線,枝葉婆娑的投影,窗玻璃往下滑的最後一滴水珠,白紙上貓印下的兩朵梅花……
黃昏,水波溫柔,花葉靜美,沒有哪個女子不愛吧。
我亦是愛花的,總覺得花之色是生活中最易見的小絢麗,最可遇的小欣喜,最易得的小確幸。花之味,如掩卷而思的思緒,清淺,縹緲。絕大多數的花香極淡,若有若無,只有讓花兒貼緊面頰,與之同呼吸,那抹芬芳才一點點沁入你心脾。但香水為什麼比花香濃郁?香水的香氛只能從草木花瓣中提取,製作時卻加入了大量其他成分,純粹自然的馥郁,游移在花之夢。
灑點香水的女子優雅迷人,但拈花一笑或手持花束的女子一定清麗脫俗,餘韻悠長。她那一顆欲記下風雨彩虹的心,最容易寄放在花的開合間。
小時候,看奶奶開春時在門口土坪邊撒下種子,說種的不是南瓜冬瓜,是花,會開大朵的紅花,沒幾日,幼苗真破了土,比周圍的雜草纖細許多。突然有一日,從雜草叢脫穎而出,與才開始寫作文的我齊高的幾株植物,開出了艷麗無比的花,很大一朵,花瓣上一條條脈絡細如髮絲,卻透明清晰,薄柔若絹,盛滿歡喜和笑意。惹得忙碌的奶奶黃昏時從菜園子回來或收起竹竿上晾乾的衣服也偶爾靜立在花前,說,真開了,就是這個樣子。是哪個樣子?我不明白她的話,問,它叫什麼花,能開多久?奶奶搖搖頭,種着就對,開了就好,好看就行。
不蔓不枝,風姿綽約的幾杆花叫什麼,我們都不知。我在作文里寫:奶奶種的花真的開了,比我頭上扎的紅綢還紅,奶奶看這些不知名字的花時,與看菜園裡的花的眼神不同,多了喜悅和亮色。
但老師不支持,說鄉下哪有人有閒心去種花,你想多了,記敘文求真實。小小的我不敢言辯,心裡以路人的點讚反駁,鄰村人趕集回來路過這堆花開,都說燦爛好看。
老師也有知識的盲點,生活多困頓的年代,生活被風蝕得千瘡百孔,心懷浪漫的女子還是會種下一枝花,用一味香餵養黃昏時心原暗涌的饑荒。
或限於只有下班後才有時間,我愛上黃昏時的散步,所來徑,知名不知之花常常漫腳而生,我給它們取了一個共同的名字,喚作美麗。這份美麗,無需刻意的尋覓,不必追問花期,盈盈地開,無怨地落。
我認出吊蘭和指甲花,它們是我少女時種過的花。吊蘭養於清水,白色的鵝卵石鋪滿白瓷缽,纖纖而動,雅致入畫的一道窗台小景。
也許剛巧是顧影自憐,強說舊怨新愁的年紀,拉上簡陋的帘子,聞一聞並未開花的蘭花,以「小樓一夜聽春雨」的姿態合眼,除了入夢時木板閣樓上的麻老鼠跑馬似響一通,其實就什麼也沒聽見了。第二天早上偏在紙上寫下「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風雨,蘭草碧依舊」的奇怪句子。
春去夏來,讀到元代詩人謝宗可的《掛蘭》:
江浦煙叢困草萊,靈根從此謝栽培。
移將楚畹千年恨,付與東君一縷開。
湘女久無塵土夢,靈均元是棟樑材。
午窗試讀離騷罷,卻怪幽香天上來。
一泓清水一捧玉石中的吊蘭真的開出了一二朵小花,純白的一圈花瓣像小仙女的裙擺,花蕊嫩黃,纖細修長。而窗外,正是杜宇一聲春歸去,樹頭無數青溢出。
樹下,我的指甲花也開了。學校的花壇有一圈指甲花,頭年入秋,指尖輕輕觸碰小罐似的青色蒴果,脆薄的果殼瞬間炸裂,芝麻粒般的種子在驚訝和刺激中不斷落入掌心。第二年春天撒在樹下,不久後紫色紅色就繞開了杉樹,一派活潑洋洋灑在傍晚。
五月初夏,清幽絕塵,熱烈嬌憨,忽晴忽雨,亦夢亦真,曇花乍現。西方稱五月為「May」,「May」也是青春的意思。是的,夏天是人生中的華年盛景,一棵樹,一袖雲,一川山,都可以憑婉約青春的一枝花去擬一個黃昏的題款。
然青春易逝,沒有繞道而行的人生。無論是春風得意還是陷入迷茫,這個物質世界,誰也無法阻止自己落俗。落俗,真是生命的常態?
早些天我發朋友圈,曬後院的夜來香。圈友們紛紛糾正:這是紫茉莉好吧!更有熱情的朋友百度截圖告訴我夜來香和紫茉莉的種種,我叫了多年的花名原來還真不叫夜來香。可是,我沒有改口的意思,我還叫它夜來香吧,起碼,水錶處的幾株和後院的幾株讓我由着我性子叫吧。因為那是一對陌生人的饋贈。
若干年前的一個傍晚,家裡的水錶壞了,來搶修的水務工是個中年男子,開着一台三輪摩托,載着一個條紋T恤牛仔褲的女子和一大束花。花苗泥土新鮮濕潤,應該是才拔出來的,綠葉間還有幾朵小喇叭狀的紫色花朵,欲開還閉,很是惹人憐愛。
他迅速查看,四個水錶一起由上至下豎成一排,光禿禿地裝在鄰居家屋後的牆角。其中兩個藍色的表殼已掉落在地,表玻璃炸裂,有一端與水管相連的地方正向外衝起一條細細的水柱,漏點不大壓力卻很高。
「人為的,可惡。」中年男子關掉水閥總閘,放下灰白色的工具袋,取出管子鉗、生料帶、新水錶,開始卸拆。
「也許是路邊太顯眼,沒個遮攔,吃飽飯沒事幹的人瞧着手癢。嘿,不如栽株夜來香吧,又遮掩了水錶又養眼!」隨行的女人擰開礦泉水送到丈夫嘴邊,繡着魚尾紋的眼睛很漂亮。
「好主意!從苗圃買回來的吧?叫夜來香?謝謝你們的花!」我說。
女人從車上取出一株最壯碩的:「才路過一田郊,好大一叢,他幫我拔的,天黑了才開的花就是夜來香呀,我喜歡在夜色中靜靜盛開的花。」她的眸輝閃動着幸福的小沉醉。
後來,鄰居告訴我,修水管的夫妻分離了。後來,夜來香發展為好些株,不但掩住了一溜水錶,還是鄰居屋檐下的一道風景。
我遷了兩株種在後院,每天擁着疲憊回家,它正盛放,一直到我早上挽髻淡妝,它才露出嬌羞的慵懶。星光和露珠流連在它的花葉之上,神秘而甜綿的氣息讓我想起那對中年人,我總記得管子鉗和夜來香搭成了黃昏里的絕配。
今天下班又途經高速旁的那坡花。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有情不必終老,暗香浮動恰好。斜陽里,多少的花,多少的情,開時猝不及防,落時理所應當。花約黃昏後,若心藏一抹香,便可精緻而深情地行於陌上吧。[1]
作者簡介
謝艷君,筆名南飛雨燕,湖南醴陵人,醴陵市作協理事,青年作家網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