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見蠟梅鎖春寒(度金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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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見蠟梅鎖春寒》是中國當代作家度金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猶見蠟梅鎖春寒
春天是用來賞花的，春天賞花要從賞梅開始。精心養了多年的紅梅，開始在室內枝頭上打着朵兒，星星點點，似是愛畫的人隨意塗鴉上去，卻少了「疏影橫斜水清淺」的風韻。
賞梅的最好去處是市郊的山崗。沿着泛着清光的水泥路往上走，只見水塘里碧波蕩漾，有幾棵老柳樹生長在水裡。不遠處的蘆葦蒹葭蒼蒼，雖然就那麼一兩處，卻像是專門為陪襯這一處的梅花而生長在那裡。但這並不是我要看的風景，登上一個山坡，進了大門，就看見有一巨石佇立在那裡，巨石被蠟梅簇擁着，上刻着蠟梅園幾個大字，這便是要欣賞的蠟梅了。
今年冬天天氣和暖，還沒過大寒，蠟梅就開了。搭眼一看，整個蠟梅園子似一片淡黃色的祥雲，降落在千畝蠟梅的山坡。幽香飄渺，幽幽的、綿綿的香，仿若天外飄來。
不必有人引領，只順着淡淡的香味向里走就行。嚴冬的季節，空氣有多清冽，香氣就有多濃郁。濃郁得像飲了一杯百年醇醪，走着走着，不覺就醉了。縱使醉了，仍能聞着花的香，是五臟六腑都充盈着的香，是沐浴在花海里的香，感覺整個人都從寒冬中活了過來。
越往裡走，花開得越盛，走進梅林深處，便走進花的海。所有的枝條上都開滿了黃色的小花，淡淡的、淺淺的黃，在陽光下晶瑩閃亮。有白色的花蕊，黃色葉瓣，也有黃白相間的花，有的是黃紅交互。樹幹並不高，花枝縱橫，疏影橫斜，千朵萬朵的蠟梅綴滿了枝椏。梅的枝幹並不古老，大約十多年的花齡，雖說少了一點蒼茫，但梅的色彩風姿與樹的長勢相互映襯，多了一些風情和雅致，梅花凌寒傲放與山崗相呼應，就有了清逸與幽雅的況味。看見這些花，像是與故人相逢在他鄉，心裡升起一股暖意，一時間把寒冬忘卻。
梅花安靜沉默，把所有的情感都藏在每一朵花瓣之中，最了解梅花的只有蜜蜂了。「蜜房做就花枝色，留得寒蜂宿不歸」。春寒料峭，蜜蜂這麼早可醒來了，不知道是蠟梅用香招喚了蜜蜂，還是蜜蜂是最懂得花的心，為了不會錯過這花期，就這麼迫不及待地相見了，見面時顯得多麼熱切。蜜蜂在花間飛來飛去，梅花的香氣是它的最愛。「知訪寒梅過野塘，久留金勒為迴腸」。遠在唐朝的李商隱有一天從梅花跟前走過好久，梅的香味還繚繞在馬的身邊，從他寫下的這句詩，就可見梅香的濃郁。
若是此時有人站在花層里，手捧一支笛子，一曲悠揚的《一剪梅》響起，有風吹來，樹枝輕顫，香飄雲天，連曲子裡都繚繞着花的香氣，更添一縷化不開的音韻。我在梅樹下久久凝視，這些花那樣平淡，沒有艷麗的色彩，談不上傾國傾城的姿態，在這個沒有外界的喧囂之地，卻能尋得一顆寧靜之心。偶爾有一兩聲鳥兒的啼叫，聽上去格外可貴，它叫出了從遙遠的地方到這裡尋覓的音符，也是來遊玩的行人所喜歡的纏綿之聲。
有一對年輕人，擺着不同的妙姿與蠟梅在這裡拍照，花的色彩，艷麗的服飾，襯托出似花如玉的容貌。可任憑修煉幾生幾世，也不可能拍出如梅之芳香。蠟梅花並不艷麗多彩，但這一對年輕人在乎的也許是空靈潔靜，在乎的是一種超乎一切之外的高雅與幽香。人怎麼能與花比呢？比比就會自慚形穢的。人在塵世間呆久了，人間煙火難免會讓人的心底蒙塵，不知不覺還滋生些怒氣怨氣。這些花就不同了，它的香可以蕩滌心靈，滋養內心，讓一顆蒙塵的靈魂也鮮亮透明起來。如果下輩子還來這個塵世，就做一朵梅吧，轟轟烈烈地盛開，在暗香馥郁中凋謝。
蠟梅的香可以算上一種大美。多少回了，當一種大美鋪天蓋地湧來的時候，我除了驚詫外，還有一個感覺就是回到童年，仿佛蠟梅自童年而來，是天然的無法忘懷的美，是來自原始的美。
第一次見到梅花是在童年時代，那是個雪後的早晨，外婆房後的土坡上，一樹梅花盛開，蒼勁嶙峋，襯着白色的雪，碧綠色的竹。一彎溪水結成了冰，冰下是潺潺流動的溪水。仰望着一樹點點梅花，它的美不覺讓我驚呆了。外婆從樹上為我折下一枝梅花告訴我，梅，取美之諧音，象徵生活美好，梅開百花之首，喻為一年之計在於春，成功要趁早努力。並教我描了一幅梅花雪美景圖，雖然沒有塗上顏色，也歡喜地視若珍寶。一花一葉總關情，自此後這世上沒有像哪一朵花值得我對待梅花那樣，傾注所有的喜愛。工作之後，每一年都要去踏雪尋梅，讀梅、賞梅，為它守住所有的秘密，在暗自芬芳的世界裡無以形容。
賞梅要下雪時最好，平添了詩的雅意。一朵梅開了，一場大雪也紛紛落下，分不清梅花是雪，還是雪是梅花，好像是天生的一對戀人。「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玉雪玲瓏瘦影重，不同桃李媚春風。」「歲寒風致少能解，野草安能識此情？春到玉堂渾不覺，清香疏影自分明」句句都是雪與梅的溢美之詞。宋詩中也有「只肯皎然爭蠟雪，只將孤艷付幽香」，而最喜歡的則是元代耶律楚材的「枝橫碧玉天然瘦，蕾破黃金分外香」的絕句更是出色，他把蠟梅的黃升華到金黃的色彩，從此蠟梅變得更加風姿卓然，孤芳絕倫了。
但凡世上總以花象徵男女之間的愛情，以其熱烈美艷來比喻愛的狂熱有愛情之花、落花流水、花好月圓。形容女性的美有花枝招展、花容月貌、含苞欲放。花為陰，葉為陽，獨蠟梅是不能比喻愛情的，蠟梅是烈性的花，生於冬季，開於嚴寒。春天未到之時，它就迫不及待地登上舞台，傲然立於枝頭，恰如巾幗不輸鬚眉。而當葉子出來陪襯之時，花兒已謝，花兒已飛，早已不知飛向哪兒去。那些紅花乞求綠葉陪的人兒，不妨效仿一下梅花吧，做一朵獨立自愛的梅，傲視一切，也許更能值得社會的尊重。
南方的梅多是依嶺而生，或立于山石，或長於屋舍籬笆、或佇立於驛外斷橋。梅與岣石、碧水、籬笆、小橋相映襯，清幽古樸沁透，是香與靜的折合。如果用光來形容的話，可以折成赤橙黃綠青藍紫，它是一種有靈動的花。而北方的梅，長在這片郊外的山崗，遠離鬧市，四野無人的偏僻之地，卻開得生機勃勃，可見它們是喜歡這片清靜之地的，絕不為選擇生存的安逸或環境的惡劣而拒絕開花。「不肯皎然爭蠟雪，只將孤艷付幽香」。也許是這裡有它喜歡的風、夢、鳥兒，還有每年都在這裡等待來欣賞它的人。無論北方或南方，梅不喜熱鬧，清雅高潔，生性揀盡寒枝不肯棲，是花之貴族，是樹之君子，是來自骨子裡的高雅。
曾經想過假設有個院子，種上什麼好呢？就種幾棵蠟梅吧，梅開時節，約兩三好友，在梅下放一張茶桌，茶要提前放在梅花蕊中，放進去的還有一顆美好而單純的心，連同愉悅的情誼。以雪為茶，茶具以灰底黃梅為案，邊品茶邊賞梅，喝下去的一縷清香和茶水的回甘，有雪從梅上掉下來也好，溶雪沏茶，也省去了紅泥火爐。最好各自吟誦一首關於梅花詩詞，聽一曲古箏。朋友告別時，一定要折一枝梅花相送。心情不好的時候呢，就一個人站在梅花樹下，無人相擾，看看梅，讓梅花的香味，驅趕一切不快，越是孤獨越要孤傲，像梅的境界，然後寫一首詩自己把玩。
香徑通幽之處是另一園地，這園子與前面不同，只見一樹綠影籠罩着幾棵樹，枝條一律向上，走近看時，方知是青梅，想想這個名字都富有詩意，青梅與竹馬，是用來形容男女之間的初戀，是形容思念到極致的愛情，塵世間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望梅止渴的相思。眼前的青梅，小若苔米，青澀而羞怯，近旁沒有竹，只有以紅梅相伴，有紅梅做伴也是好的。自古也是最美的詩句，諸如「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蓮葉無窮碧，荷花別樣紅」綠肥對紅瘦，紅勝火對綠如蘭。紅與綠是最美不過的搭檔，是自然之大美。
梅園單單是梅就有點單調了，沒關係，三友亭就在前方，翠竹縈繞，松柏常青，蠟梅依偎着小亭而立，兩綠夾一蠟梅，好似三位好友在悄悄說着心裡話，梅也是有朋友的，梅是孤傲的，但並不孤獨。
拿起手機，不用找角度，不需要技術，無論怎麼拍，都是一幅絕美的圖畫。拍一朵花，特寫。兩朵並蒂，也可以是一樹，虛擬的背景，也可以是背後是花海，每朵花的姿態不同，風韻各異。看着手機上滿滿的梅花，但是再看到另一朵還是拍不夠。任憑我怎麼拍，也難以把花的神韻和風姿拍進鏡頭之中。正如唐朝崔道融在梅花詩里所說：「梅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是啊高明的畫家都難以畫出梅的天姿。而每一朵蠟梅就是一首首關於春天的詩，只有領略梅的暗香，秀姿和傲骨，才能知曉它的內心，才能對世上的一切充滿摯愛，手機怎麼能拍得下來呢？
就在我舉着手機在花叢里穿梭往來，拍照，卻不小心把梅花碰落在地。再看樹下已經有了一層在地，就像繁花落盡，珠玉落地，一首深情而淡然的詩，讓人心情默然。這時候，好希望有一條小溪，把這些落花帶走，落花有情，哪怕流水無意。世人皆言歲月如流水，而人是這落花中的一瓣嗎？
有人說世上懂美之人，對美好的事物，只可遠觀，不可把玩，就像世上珍貴的東西都是要好好珍惜，不可隨意觸碰。這不僅是一個人的修養，也是會欣賞美的標識。但對於蠟梅就不同了，是想占為己有的那種擁有，梅的冷艷與幽香太令人着迷了。其實折花的歡愉遠不止我一個。千年前的黃姓詩人就寫過不止一首折梅的詩「淺色春衫弄風日，遣來當為作新詩」「不擬折來遮老眼，欲知春色到池塘」。我從枝條上摘了下來幾朵蠟梅，悄悄地放進我的小包，帶回家裡。我把幾朵梅花放在玻璃熱水杯里，暗香浮動水清淺，水與蠟梅再沒有更相配的了。窗外被風雪攪得周天寒徹，我在樓下走了一圈，回來時輕輕地啜上一口帶着梅花香味的茶，頓時整個靈魂瞬間被照亮。那些與梅有關的詩辭歌賦、水墨書畫，都如影幻一般徐徐飄過，梅的幽香在我的周身正沖淡一切寒冽清冷，湧起一股暖意。[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