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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林子(溫艷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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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林子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父親的林子》中國當代作家溫艷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父親的林子

父親最喜歡樹。最初是松樹

我們的房子,三面是農田,一面是公路,農田以外全是松樹林。

松樹林裡最多的當然是松樹,但也有其它品種,比如杉樹櫟樹柏樹映山紅……以及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灌木。

父親愛護一片林子,就像愛護他的水牛黃牛,板車斧頭。

在我的印象中,儘管我們家四面是林子,他並未在那些最近的林子中,砍過一次柴,總是去更遠的老深山裡,一板車一板車的拖回來。年少的我有些不解地問父親為何捨近求遠,他說:那附近的林子,要蓄起來,等老了賣錢,還有個指望。

松樹林被父親封了起來,只是每年秋天,去裡面刨幾簍枯樹葉回來,一是給豬兒們做個暖和的窩,二是順便積點肥,開春好種地。即使是刨個樹葉,父親也換着地兒,他說,樹葉也是大樹的肥料,樹葉捂着,樹才肯長。

也是,那眼見碗口粗的小樹,幾年就長到湯盆粗了,村裡的人都羨慕我們家有塊好山,卻不知,好山,是要蓄的!

父親農活不太忙的時候,時常也提着刀,去松樹林轉轉。不是不砍嗎?我有些納悶兒,跟在他身後,鑽進那落滿軟綿綿的松針的林子,四周鳥兒啁啾,空氣中飄着若有若無的松香味,陽光稀稀疏疏地透進來……許多年以來記憶中的場景,我有時會以為那也許是一幅夾在哪本書中的風景畫。原來,頭一年下雪,總是會壓斷一些枝子,父親手上的彎刀起起落落,一捆引火柴就紮起來了,一棵棵蓬頭垢面的樹就清秀起來了。

茂盛的松樹林真是個好地方,裡面駐着錦雞、松鼠……這是我見過的,或許還有別的林子深處我未見過的。

那年的正月初一,落了一場厚厚的雪,我們一家人從楊家沖爺爺那兒拜年回來,天已黑的不見五指,杉皮火把的光將雪映成了桔紅色,行至離我們家不遠處,那路正好是從我們家的松樹林穿過,兩邊黑黢黢的樹叢中,不時撲楞點兒聲響,可能是樹上積雪滑落,可能是鳥兒突然驚醒……我故意說着很大聲的話。突然,兩聲長長得尖利的叫聲響起,伴隨着林子中樹枝嘩嘩得作響,像一隻受極了驚嚇的野獸,正往密林深處逃竄,我們齊齊地站住腳,四周已經了無聲息。是獸?還是非獸非禽?我心裡掛滿太多疑問卻不敢說那個字,只得拚命地走在父母前頭。

若有風,松樹林還會唱歌。尤其是夜晚,躺在黑暗中溫暖的被窩裡,那些從樹梢掠過的一陣陣輕佻的風,總是撩得樹們有時吹起口哨,有時低低地呻吟,我總是在那片吟唱中睡得踏實而安穩,四周都是山,房子就像個搖籃,父親肯定也是,那是他的錢袋子在響啊!

父親蓄下的樹,越來越粗。

我上師範時,是他最花錢的階段,別人都以為他會砍了樹,砍了樹他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我也這樣認為。

可是,樹,越來越粗。到處都是水桶粗的松樹了。

哦,父親真是要蓄到他老去的時候呢。

好幾年前,他和母親六十了,真正老了。一個木材販子找到了父親,他看中他蓄了幾十年的樹,父親領他轉了一圈,販木材的說:「八萬吧,你去批手續,只認錢。」

呵,父親眉開眼笑,八萬塊!真多!

那一棵棵松樹就是一張張錢啦!

我們也認為,父親要出手啦!

可是年底回去,樹還是那麼大大咧咧地長在那兒,長得勁頭十足。全然不知自己是死裡逃生。

山里很靜。

松濤陣陣。

夕陽下,父親常常去松林邊,去聽聽他的樹兒們歌唱,去看看他的「積蓄」。

與他的松樹林一同成長的,還有他的板栗樹林子。

板栗樹是我上小學時他遠從羅田謀回來的苗子嫁接的。

父親有一手嫁接苗木的好手藝。經他嫁接的樹木,成活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板栗樹最初不過三五株,父親接樹的時候說:「我們老了,撿板栗賣就有零花錢了。」

嘿,這麼少幾根樹,不過人把高,能撿多少板栗呢?我覺得,父親真是說夢話呢!

父親的夢話說着說着就成真了,三五棵樹轉瞬間就已經是三五十棵,一個連草都長不壯實的滿是石頭的土坡就成了林子了,成了真正的板栗林。

陽春三月,板栗花開。素素的花一串串的,青青白白的色,淡淡雅雅的香,開得低調又開得熱鬧。站在我家稻場,放眼望過去,整片嫩綠的樹林,如同頂着一團團米色的紗巾,本來滿是陽剛氣的板栗樹,無緣無故地柔情起來。

板栗花一落,青色的刺球便悄然掛上枝頭。難怪那板栗要長在一個滿是尖刺的堡壘里,那些小小弱弱的花,居然孕育出了那麼大的果,生命的能量真讓人驚嘆!

父親開始有板栗出售了,慢慢由幾十斤變成上百斤,到後來的上千斤,時光的腳步真是很快,一棵棵小樹苗已至子孫滿堂的壯年時期。

父親的板栗品相好,每年早早得就被販子預定了。每到板栗成熟的季節,我總能在異鄉吃上父母讓人捎來的板栗,那栗子,每顆都是均勻的深褐色,大小如一,飽滿地彰顯着它們又面又甜的本質。我把它們放在陽台通風處,晾去一些水氣,有時生吃,有時干炒,吃得滿嘴清甜,心底生香。

這些年,栗子總是準時供應着。我吃得也很坦然,因為這板栗雖好吃,價格並不貴,與每年差不多吃他們半頭豬相比,我不覺得又吃去了父母好大一筆收入而心裡愧疚不安。

直到小女兒出生那一年,父親在禮單上的名字後面,居然跟着一萬塊。我很震驚,這麼大一筆,他們怎麼積攢的?父親笑着說:「賣板栗的錢。」父母的「零花錢」就這麼進入了我女兒的荷包,合着這些年的板栗林,全是給她小孫女打理的。

板栗林長得快,緣於父母的管理,每年都施大量的農家肥,都是父親三步一杵的背過去的,林子裡的草,修的像男人的胡茬子那麼整齊……最難的是撿板栗。一個樹上搖,一個樹下撿,密集的板栗像冰雹直錘下來,尤其是帶刺的苞子,砸中一下,就好比在荊棘叢中鑽了一遭,腳下也是,稍不注意,就是踩進了一堆刺中,一整天,彎腰弓背,一顆一顆,如螞蟻搬家,要搬多少顆,才能變成一萬塊?我無法想像!

前年夏季老天旱,父親的板栗林,一株接一株的枯了。父親說:「樹老化了。」之後,請來了挖機,掘起了腳盆粗的樹蔸子,他又栽上了樹,那樹苗,是好幾年以前,從他那已初具雛形的李子樹林裡育起來的。

其實,李子樹開始只有一根,長在田坎邊上,酸得很,父親不知從哪裡弄來樹枝,嫁接成了那種空心李子,皮薄個大口感甜,十里八村,那樹李子從此好吃出了名,每年就有人上門買。父親是個有頭腦的人,靠一棵樹的母枝,傳宗接代,一片片李子樹林就長成了。

父親種樹肯長,是有原因的。既捨得上農家肥,也配合化肥,剪枝,打藥……和侍弄莊稼無二,他常說:「種田要捨得使力,你要樹結果,不給樹吃喝,怎麼可能?」是的,父親無論什麼時候,就是捨得使力。他的樹也受了影響,也都使力地長。

它們情真意切地長,短短几年,父親李子收入已突破了萬元。李子好吃,李子花也好看。我媽喜歡看花,春寒還未走,李花就已悄然爬上枝頭,父親就說:「我送給你的花開啦!」,母親就笑,那李花,遠不及桃紅柳綠那麼明艷,而且一株李花站在那兒,也是一身低調的素白,要不是有些清香,你都不會望。但是,一片李子樹林就不一樣了,一片李花就成了花海,如果每朵花都長成一個果兒,枝頭是斷然掛不下的。

因李子花開的早,常常會遭遇倒春寒。去年,正是李花開的時節,父親生病了,我們帶他在醫院治療。那段時間天天下雨,溫度很低,他一天至少要念三遍:「麥李子樹的花估計都凍了,今年不會結了。」我都不知怎麼安慰才好,那是他一年的盼頭,即使他們現在一年一分錢收入都沒有,我和姐姐也能保證他們衣食無憂,可是,自食其力對他們而言,是一種成就感,對一生都在勤勞的路上走得他們,幹活是每一天的儀式。

父親好轉後出院,我們送他回家,母親悄悄得對我說:「我們不在了,你們莫把我們送松林子去了,就去麥李子林。」

我有些傷感地說:「好!」隨即又打趣道:「那我們去摘麥李子時莫嚇我們呢!」

「哈哈,那有可能!」母親有些調皮地說道。[1]

作者簡介

溫艷萍,女,土家族,宜昌市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