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來,坐在櫻花樹下(劉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春來,坐在櫻花樹下》是中國當代作家劉鵬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春來,坐在櫻花樹下
一年有365天,12月,4季,唯獨春天里的四五月,櫻花樹陡然變得肥胖與臃腫。
我獨愛肥胖臃腫的櫻花樹,這時候的樹並不見高,卻枝葉繁茂,尤其是淡粉色的小花碎碎的。風一來,這些花朵花瓣就愈發的亂蓬蓬,左一丟兒右一丟兒紛紛地墜落,仿佛厭倦了樹枝樹丫的冷傲,聽到了泥土復甦後的溫情呼喚,她們都是嬌柔的美人,更喜愛芬芳的軟土的懷抱。
沒有葬花的人——誰會在這個春和景明的日子裡去憂戚哀怨呢?但偏偏有人去拾花。拾花的大抵上是些閒着也是閒着的小姑娘,她們心思細膩,天真活潑,穿着輕薄的花衣裳,毫無顧忌地就蹲在櫻花樹下,左手右手忙不斷地拾掇着。一旦有人拾起那些沒有多少香味兒,卻一個個都零落的嫩瓣兒,就會引來一些成年人圍觀。譬如,孩子的母親、樓上的鄰居,還會有一隻兩隻小狗。成年人照例沉穩——太沉穩了,他們只是那麼靜默地站立一旁,除了看還是看。小狗就不安分了,它們天性要踩了這些落花,弄得落紅碾成香泥。這倒好,省了泥土的事情,花瓣徹底的陷入了泥土的被窩。
孩子有時候意識到小狗的破壞,會膽怯地用手去驅逐。小狗自然恨恨地踐踏着無數落紅跑開,跑到一旁的石墩上偷窺,一旦覺得孩子的怒火消失的差不多了,它們又重返「戰場」,重攪擾落紅的春夢。
沒有人會想到這些落紅的悲劇。青春與紅花,自古以來都給人美好的意境。櫻花的落幕,有點兒像秋雨,有種特殊的蕭蕭的聲音。但沒有讀過多少古典詩詞的人是決計不會哀嘆櫻花與樹木那種義無反顧的訣別的。落紅如雨,如簾幕,但凡從它們中間穿過的人,若能有一聲嘆息,那多半是書讀得多了,書裡面的詩詞警句在骨子裡烙下了無法磨滅的痛。櫻花其實很幸福,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她們縱情享受着和風旭日,卻並不會出現「美人遲暮」的悲慘老境。因而,那些哀怨櫻花花期太短的人,其本身具有一定的病態特徵,或身體的、或思想的。
櫻花作為一種背井離鄉的樹種,似乎終其一生都與漂泊結緣。早在秦漢時期,她們被種植於皇家宮苑,唐朝時她們儼然如文化交流般與日本人一起遠涉重洋飄零孤島,一千多年後又離開遙遠蒼茫的島國,回到沃土千里萬里的華夏大地。如此舟車勞頓,她們也未曾有過自怨自憐的鄉愁。也不知道第一株櫻花落腳異國他鄉的時候,她經歷了什麼?想到了什麼?總歸沒有太多的幽怨,不會像那些鎖在深閨落淚泣紅的閨秀。那些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少女,她們為何總是思春、惜春、嘆春、怨春呢?春本是無辜的。櫻花經歷了太多,也參透了自己,她們在無數場風雨過後又頻遭霜雪的欺凌,但是她們滿心向日。眼瞅着春來,萬紫千紅時刻,她們卻又火急火燎地謝幕了。是什麼讓她們如此無怨無悔?又是什麼讓她們巋然不動?
我不喜歡那些其實本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少女們顧影自憐。紅顏多薄命?命薄如紙,都是因為想不開,看不透,被自己編織的牢籠囚禁如金絲雀。櫻花她從不在乎那些地理上的、氣候上的變化。儘管掛在櫻花樹上的綠牌寫道:「日本櫻花,性喜陽光,耐寒耐旱,忌積水」,這裡雨水明明很多,可她們活得那麼瀟瀟灑灑,這是一種獨特的精神,不折不撓,不爭不悔,該綻放就綻放,想散場就落英繽紛。
櫻花的謝幕素來浩浩蕩蕩,像一場無序的撤兵。無風時,她們間或一朵兩朵灑落地面;風起時,她們開始撲撲簌簌地飄零,大地頃刻間被櫻花鋪滿。蟲兒肩上掮着一瓣,鳥兒嘴中銜着一朵,人的手裡托着一把。陽光從愈發稀稀落落的花影里立刻瞧見了花樹的苗條。風仍不知疲倦地掀起地面的嬌紅們像更遠處的草坪、假山處蹁躚,仿佛一場花雨,要施捨恩賜到遼闊的空間地域裡。
櫻花對此豈能無知?誰也瞞不過她的眼睛。每一粒花瓣都是明眸善睞的,只不過她們心甘情願地面對一程風、一程雨,她們一方面開始了縱情的漂泊,一方面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泥土的呵護。沒有永不凋零的花,包括菊花在內,最終都要向泥土去報到,感謝皇天后土的滋養。
我不是拾花的人。落紅無數,我不可能厚此薄彼,不可能拾起這個丟下那個。我也不會去自作多情、多此一舉地荷鋤葬花,更不會矯揉造作幾句平仄不工的歪詩。我會坐在櫻花樹下的一尊石頭上,一坐就是一個晌午。
我是個看花人。也是個思想者。
石頭是黃褐色的,不知從哪座山上開採下來,一如頭頂的櫻花樹不知從哪裡移植而來。許多人都驚嘆光陰如梭,逝者如斯,尤其是面對紛然零落的櫻花時,這種情感愈發濃烈。許多人從眼前匆匆而過,停不下腳步。而我卻總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日子,把自己當做一隻玻璃瓶,放空裡面的點點滴滴、絲絲縷縷,就這樣旁若無人地坐在櫻花樹下,坐在大千三千世界里,坐在泥沙俱下的塵世中,像櫻花樹與坐下石頭巋然不動。
但是,我的心在動,我的神思在遊蕩。一分鐘前的我和一分鐘後的我,業已判若兩人。我在靜默的櫻花樹下聽櫻花落地時一聲輕嘆,一次鏗然驟響,像美人嬌喘,像珠玉落盤。久而久之,周遭的來復去已然被我無意中忘卻,我似乎看見了另一個自己。這個自己是超然物外的,是曾幾何時一直想擺脫卻總無法擺脫的,像枷鎖纏身,像俗物縈心,像浮夢困魄。
喜歡王摩詰,這時候的我總隱隱覺得自己仿佛獨坐幽篁里的田園詩人、參禪悟道的信徒。一樹一菩提,一花一世界。多麼精闢而又玄奧的義理啊。忙碌的人又怎麼有機會去理會生活的真諦呢?葬花的人一門心思都只凝結在花的死亡本身,又怎能意識到現象背後的必然呢?我倒是欣賞那些拾花的孩子、踩花的小狗了,抑或冥冥之中那些懵懂無知的生命恰恰是生命的本真。俗世養人,卻害人不淺。俗務利事,卻消磨初心。王摩詰每天上班,並不騎馬趕時間,而是在輞川河岸坐船賞風看景順水入朝,寫下了許多盈滿佛性的詩句。我無法成佛,更不可能擺脫俗物,卻為能夠有一株兩株的櫻花樹相伴,求得一晌貪歡而興奮不已,春心蕩漾。
都說櫻花的花期太短,那或許是不理解這種花樹。我私以為,櫻花燦然綻放、瞬間凋零是因為她們用了接近10個月300天的時間來醞釀這場壯麗之舉。不開則以,一開驚心;不落則以,一落動人。櫻花從不以奇香渲染這個世界,卻以如此毅然決然的身影震撼着我們每個人的心扉,她在我們心中留下的餘波是曠日持久的。
自然就想到一個傳奇色彩的美人,她是大唐盛世里的貴妃楊玉環。儘管一千多年來,無數人將她比作富貴牡丹,而今我卻格外覺得她更像櫻花。不信,你看她所經歷的一切吧——她本為壽王李瑁王妃,卻被唐玄宗看上,受令出家為道姑太真,輾轉經年才被冊封為貴妃,本可以榮及一生,不想天下人皆以楊玉環為罪人,安祿山更是發兵討伐她與楊國忠。馬嵬驛是落鳳坡,這個距離長安城僅百里之遙的地方,成為楊玉環38年人生中最後的落腳點,她從此將永遠地埋葬於此。牡丹是富貴一生的,而終其楊玉環一生卻榮華短暫,一泄春光後,隨即隕落如星矢。櫻花顯然與楊玉環更為接近。短暫的生命,都投給了轟轟烈烈的時代背景,牡丹做不到這樣的大格局、大無畏。美好之物必然能激起人心的嚮往,日本人喜愛楊玉環,不惜虛構「楊貴妃未死,被救往日本」的傳說,而在日本大阪造幣局,還有種櫻花的名字也叫楊貴妃。這難道與我的想法純屬巧合?
又將迎來櫻花燦爛、泫然的季節,我喜愛那些突然變得肥胖臃腫的花樹,我喜歡在她們婆娑身軀下彎腰走過,那是一種謙卑與尊重,那是一種從容與等待。亂花迷人眼無妨,我的心虛席以待。[1]
作者簡介
劉鵬,筆名:尤泣紅。80後,生於蘇北里下河平原,現定居六朝古都金陵,為南京市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