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天堂近的地方給母親寫一封信(張玫)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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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天堂近的地方給母親寫一封信》是中國當代作家張玫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在離天堂近的地方給母親寫一封信
母親您好！
我試着不用激動的語氣和您說話，掩蓋湧起的愛和眷戀。我都四十多歲了，卻依舊的愛哭，想你，想要再抱着你睡覺，躲進你的懷裡摸你軟軟的乳房。
春天來了，這是個萬物生動的季節。隨之而來的也是清明這勾斷人魂魄的祭節。我想家鄉的風一定刮起來了，颳得很大，迷住了眼睛，塵土漫揚在剛剛積雪消融，逐漸乾燥的地面上。我記起了有一年，父親和您的墳還沒有遷移，我和姐姐坐在一輛老式的中巴車上往東山趕，荒蕪寂寥的山路無盡延伸，我們坐在車上顛顛簸簸，昏昏沉沉。灰黃色的沙土呼嘯着「嗚嗚」的聲音在天地間旋轉，粗野的風沙好像要圍剿阻擋我們。我們卻要努力的爬上那座山，那座山上，我們父母的家園。
這個春天不一樣了，我來到了杭州。此刻杭州的梨花白如雪，我站在它跟前凝望了很久很久。可能您看不到孩子去墳頭點燃那柱香，燃氣那堆火紅的紙焰。這樣的離別您早已習慣，也許會輕輕嘆息，但不埋怨和責難。母親您應該高興，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們離得很近很近，那些紛起的塵土、火焰、哀傷，都在我們的故鄉，離我們很遠，很遠。
作為新疆文化廳選派的藝術人才，參加浙江大學絲綢之路歷史文化專題研究的學習，我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一個少年時曾經連學費都交不起的孩子，竟然在這個春暖花開的時節走進一所名校。母親您是不是也要幸福得為我落淚。此刻您俯首就能看到女兒「背着書包，一蹦一跳，採摘路邊的野花，聞着花香，快樂地走進課堂。」此刻您一定露出了滿足、慈祥、舒適、幸福的眼神，久久地注視着我。
這個眼神，母親，您知道嗎？我永遠的忘不掉，它是您留給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財富和活下去的信念與力量！
十七年前的那個夏天，我走進了感情的漩渦，無法自拔。當我萌生了離開這個世界的念頭時，想回家再看您一次。我鬱鬱寡歡的樣子，憂鬱的眼神，沒有躲過您的眼睛。您不是一個能言善道的人，沒有上過學，只能寫出自己的名字。您沒有詢問我什麼，只是挺起廋弱的脊樑，蹣跚着腳步走到電視機前，將一盤光碟放進VCD。大悲咒空靈的梵音飄逸在房間，緩緩流泄。那時，我根本聽不懂大悲咒是什麼意思？只是聽到那純淨的聲音里有最溫暖的呼聲在撥開我執着的心，坐在沙發上的我，眼淚嘩嘩的流了下來。
院子裡的小紅桌上，您擺好了一份素食：茄子、辣子、西紅柿，一盤粗細均勻的拉麵。我埋下頭狼吞虎咽地吃着，好幾天了我仿佛忘記了食物的存在。當我突然抬起頭問您怎麼不吃時，您正用一種專注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着讒食的我。那眼神里流淌出的是滿滿的慈祥、喜悅、滿足、舒適和幸福。那一刻，我怔住了，我終於明白了母親的幸福來自於女兒的安定。
母親的愛是那麼簡單、純粹。只要女兒能好好的吃飯，好好的睡覺，好好的活着，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憂傷。在母親的愛的眼神的痴望里，我驚訝而慚愧，如醍醐灌頂的驚醒，輕生的意念遁跡隱沒。
媽媽，您很愛養花。在窗台上，院子裡，盆盆罐罐里種滿了各種花兒。那時我是多麼不愛和不屑於養花啊！總是低下頭聞一聞花朵的香味，就轉身離開。您就會說：「你們要學着養花啊！年輕人的手養得花，才長得壯長得好。」現在我愛養花了，養得花兒比您養得花品種繁多名貴。可是媽媽，您知道嗎？我卻一直養不活你養得那種最普通最愛開花的月月紅花兒。買來或問人要來枝子，插進盆里，一次次決絕地枯萎；就好像我一次次的在夢裡看到您，想擁抱您，您卻一次次地轉身離去。
我流着淚在夢中醒來。
我想尋找你那種簡單樸實的情懷和家裡溫暖的味道，卻永遠的找不到了。
日子過得好快啊！父親去世好多年了。我們都走出了家門，像小鳥撲啦啦地飛出去找尋自己的天地。五十多歲的您孤獨地守着寂寞的老院子。鄰居來給您說媒，您竟然生氣了。從不罵人善良的您那一天發火了。您說：「不要臉，找什麼人，我一輩子就一個男人。」是的——這一生您真的就愛了父親一個人，為他生養了一堆兒女，守着護着，惦念着，牽掛着。
您是一個多麼傳統守舊為愛而枯的女人啊！
可是您的歲數越來越大了。您的咳嗽越來越厲害了，到最後發展成了肺氣腫。哥哥結婚了和您在一起過日子。您不管受了什麼氣都不離開那個家。您傳統的思想里就是要和兒子生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在兒子的身邊。但是哥哥那時的條件很不好。您的病經常復發。哥哥起初不問我們要錢，到後來就提出我們幾個姐妹要分攤您看病的費用。
記得您第一次住院時，我們四個姐妹一人拿出兩千元給您看病。那時您的病就是在醫院裡打針消炎。晚上我和大姐住在醫院裡，她守護上半夜，我守護下半夜。第二天再輪到二姐和三姐。再到後來您的病在我們眼裡就成了常態，反反覆覆地住院出院，我們看慣了，失去了耐心，不再下去陪護您，借着出去討生活的藉口就無暇顧及您了，只把錢給哥哥，哥哥就開始請護工了。
我們總認為您的病不是什麼大病，不會要命的，會好起來的，我們也不會失去您。但是這是多麼冷漠可悲的想法啊！您多麼需要我們的陪護。精神上的陪護大過那些微不足道的錢。可是我們卻忽視而又自私地沉浸在自己的生活和逃避里。
記得又有一次您住院了，我在外地。回來去醫院看你。你給我訴苦說：「你三姐都不來看我，打發女兒來給我送飯。」說完你低着頭重重得嘆着氣。我看到了您的哀傷，一個母親對於兒女溫暖和愛的失落。
可是媽媽，您並沒有說出那句更殘忍更讓我內心絞痛的話。三姐在您去世後痛心悔悟的說，媽那天在醫院對我說，秀林你來陪陪我，我一個人害怕。我卻沒有去。聽到三姐倒出的「秘密」我在心裡開始恨她，深深地憎恨她。她竟然這麼得冷酷，母親在病床上的要求她竟然無動於衷。
可是我能指責誰。我的愧疚和自責更深得像一條毒蛇埋藏在心底；一條不孝的藤蔓在歲月里牢牢地糾纏；譴責像一杯自釀的苦酒在想您想得難受的時候默默地吞咽。
您最後住院生病的那次我剛剛從伊犁回來。二姐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媽住院了我們去看她吧？我說：媽就是這樣的，過不了幾天就出院了，我剛回來，休息一下再去。就在當晚我夢到了去世好久的奶奶。奶奶在夢裡喊着睡覺的哥哥：「你快起來，你快起來，去看你媽。」第二天中午，我的門被敲響了，兩個外甥女站在門口說：「小姨，奶奶不在了。」
母親，這是您多麼決絕的離開，多麼悲傷和孤單的離去。半夜您的咳嗽劇烈起來，一口氣上不來就走了，沒有一個兒女守候在身邊，只有那個善良的女護工看到了您悲傷的眼神。媽媽啊！對不起，您竟然死不瞑目，是那個護工給您合上了眼睛。
媽媽，如果天堂離此刻的我很近，請您來到我的窗前，看着我，我在白色的檯燈下，手在顫抖，嗚咽啜泣，淚水模糊了雙眼。媽媽我給您無數次的下跪磕頭也彌補不了我犯下的錯誤。
媽媽，您用這樣的方式堅定得懲罰了我們。
現在我們的日子都好起來了。總是不由自主的在某個節日相聚的時候會說：「要是媽—活着該多好啊！」
媽媽夜色已黑。我沒有拉上窗簾，我相信您就在天上，您會感受到我的心痛，我的迷惘和思念；媽媽，女兒是多麼的自私和依戀您，即使您離開了這個世界也一樣的追尋。
那一年，我生了一場大病，在檢查結果沒有出來的時候，我恐懼極了，在病床上呼喚着，媽媽你來陪陪我吧？夜晚您真的就來了，在夢中吻我，撫摸我。夜不再漆黑，我擁住你安然入睡。
終於有一天你說：「我要走了不能陪你了。」我哭喊着：「媽媽你別走，你別走。」您說：「傻孩子，媽媽不能再陪你了，不然就不好了。」第二天，我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很好。
媽媽，我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對您訴說。我知道在我們糾結着以往的愧疚時，其實您早已早已原諒了我們。我們的心底是那麼得暖，那麼得感恩，就像這個四月，杭州的繁花早已開得燦爛至極！荼蘼過後又有新的繼續開放。
在這離天堂很近的地方我給您寫一封信，希望您能歡喜地打開。
再見媽媽
女兒寫於春天的江南 [1]
作者簡介
張玫，七十年代生於新疆，新疆作家協會會員，烏魯木齊市作協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