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線(歐陽杏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唇線》是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唇線
黑瓦在村子四圍勾了一圈。
千年煙火薰陶出了一朵黑蘑菇,或者是上仙的姑娘掉下的一隻破鞋子。
吃蘑菇可以看見仙姑。
我們樂此不疲的吃蘑菇,毒蘑菇越吃,毒性越少,我們越吃。那個上仙的姑娘飛到了鶴仙嶺,嶺上的樹沒了,山回到了最初的樣子,石頭,土,漫雲。人回到最初的時候,走到哪放火到哪,鶴仙嶺年年都被燒幾回。起火的時候,我們在歡呼,在蹦跳,在喊「鶴仙嶺起火了」。仙姑已經走了,仙姑在也燒不死,仙姑不救火。仙姑只是個故事。一千年了,仙姑的故事還在嘴巴上掛着。
鶴仙嶺每年被燒兩回,熟視無睹了。
莊稼還是那些莊稼,了如指掌,丟不得。
人一代一代出,有的出了,有的等於沒有出。
大家都在吃蘑菇。
蘑菇讓大家看仙姑,津津樂道,笑得像滿月,不笑的像弦月。
村子裡一陣一陣蘑菇的味道。
開始還暈,暈過之後,開始沉迷這味道,再也不會暈,除非被打暈。
打昏自己的人,很多時候是自己。
暈過去的感覺有時候真不錯,很享受。
村子裡經常有人打暈自己。
我去看,心裡滿是驚奇。一個人就是一個事故,傳出來就是故事。一片瓦就是一個保護傘,一座房子,保護幾代死人和活人。一條巷子是一根線,無數條巷子,縱橫交錯,就是生產故事的八卦陣。在陣中心把守的,是老祖宗,和老祖宗門前留下的一塊空地。他吃沒吃過蘑菇,他娶沒娶過仙姑,沒人知道。鬍子的黑色,衣服的紅色,嘴唇的紅色,都是按我們吃過蘑菇後的想象做出來的。那一爐香火倒是真的,我們需要一個神來安撫內心。邪的不能太邪魅,正的不能太張揚,保守保守,才能保住守住平安。所以,我們更喜歡人畜無害的故事,歷史的,傳說的,魔幻的,我們看不到的,我們沒經歷的,都是流雲,能幻化出大千世界。
青磚牆勾勒出那一塊空地的形狀,像村莊的大嘴。
此處有深意。老祖宗的智慧,只留個向天的喉眼,卻不着一言。
天道。
天道無字,亦無聲。
那些巷子,一條一條從四週遊過來,游到這塊空地,就像進了池塘。
我們這些人,魚一樣在巷子裡,在空地上,在牆根下,在陰溝里。
往日的榮光從滴水檐投射下來,古老而蒼涼
摸一摸巷子牆的青石條,像祖先的粗麻衣服,像一張皺紋臉,像起繭的手掌,像鈍了的牙齒,像潤的唇。每一塊青石條吃了血汗一樣有了人性,你怎麼樣的心情,就能摸到同心情一樣的反應。太神奇了,像我們的皮膚,什麼的溫度,就有什麼樣的反應。摸着這些石頭,內心十分的安靜,感覺不到它們來自哪裡。這是我愚鈍。我們這個地方,不產青石頭。那些灰白色石頭,燒成灰,餵了田土禾苗,成了糧食的一部分。青石頭來自哪裡?遍地的青石板來自哪裡?人力。無論來自哪裡,都離不開人力。
這麼一個大村子,是一點一點人力養起來的。
石頭啃不動。
那就吃蘑菇。
然而,不斷吃蘑菇的厭煩了吃蘑菇,走了,像魚一樣,有的跳上了岸,成了標本。有的沿着水溝到了河裡,到了湖裡,到了江里,到了很多地方,都沒能像仙姑飛升,只是換了套衣服,換了一張塗滿歲月痕跡的面孔,在宗祠里上香,眼睛都不眨一下,態度更為虔誠。然後轉身買了地去,在祖先圈定的範圍之外,種金針菇,一根比一根長得高,長得壯實,長得要和鶴仙嶺比高。
我摸着哪牆。夜晚的黑,白天的陰,雨天的涼,晴天的太陽,在這裡只有一個滄桑呈現。
我不斷的摸哪牆。南宋的月光,大明的不明,清的不清,民的不民,坑坑窪窪里都有跡痕,卻靜默如天。
可憐,我始終沒有摸到自己的影子。
我還是繼續吃蘑菇,繼續在這半截巷子裡揣摩。
鬼沒有影子。
仙有影子不?
我睡過去的時候,牆終於還是塌了。
人們更尊敬祖先了。
心裡的魚,不見蹤影。或者,作祟的時候,掐掉了所有蘑菇,然後,還洗乾淨了爪子。大家都是正人君子,大家都是生活。
檐瓦勾勒的唇線沒了,村子炸裂成了一朵爆米花,居然沒有人感覺到疼痛過。哦,他們什麼時候開始嚼口香糖了?
他們噴着香氣說我死了,發出蘑菇的味道。
我的故事,就是吃出來的。
現世安好,人們忘了吃,忙於編故事了。[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出生於1970年,湖南省永州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