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那條淺海藍色的渠(范樂成)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伊犁那條淺海藍色的渠》是中國當代作家范樂成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伊犁那條淺海藍色的渠
樂山樂水,嚮往名川大河、古典名勝是我的樂趣。到了新疆看過了喀什、吐魯番、天山天池等名勝古蹟後,回到烏魯木齊,朋友說伊犁是新疆最出名的地方,風景秀麗,到新疆不到伊犁就留遺憾。於是驅車前去。正是八月好風光,一路錦繡。
到了伊犁,朋友便說林則徐。見到四十年未見過面的熟人,見面先說林則徐;伊犁地區的同行,一鬆開握着的手便說林則徐;當地的的哥也介紹林則徐;維吾爾族和哈薩克族的人們同樣熱烈地對我講述林則徐。
車子駛過伊犁郊區漂亮的公路,只見一條淺海藍色的清渠伴着公路兩邊的楊柳,汩汩流淌。朋友便指給我看,這是林則徐當年流放伊犁時修的,叫湟渠。走進伊犁老街,朋友又指給我看一條小巷,說林則徐在伊犁接受朝廷懲罰的兩年多,就居住在這條小巷的一院平房內。從烏魯木齊來伊犁的路上,朋友又說,林則徐1842年也是循着這條路走過的。此路是沿天山向西伸展的。暗褐色的天山,如同巨大的生着金銹的鑄鐵,鎮守着新疆。天山腳下是萬里無垠的青青草原。在林則徐紀念館裡,朋友指着一架木頭車說,林則徐發配新疆從西安上路時,就坐進了這輛木輪馬車,歷時四個多月,一路顛疲勞累,經過烏魯木齊再走進伊犁。懷着崇拜而好奇的心情,我繞車觀看一圈,只見兩個碩大的木製車輪,用硬質木板打造的車廂,兩根很粗的車轅木。坐着這樣的一架木車經過四個月的漫長行程,其旅途之艱辛讓人可想而知。
我漫步在楊柳列岸的湟渠,徘徊溟思:道光皇帝發配林則徐,本意是出於懲罰和羞辱,卻沒想到,被懲罰的人其精神人格得到了不朽。這恰好成為古今中外的一個歷史法則,尤其在漫長的封建專制的中國和相對短暫的人妖顛倒的「文革」時期,往往被懲罰者卻取得最後勝利,成為歷史上耀眼的光環,而懲罰者自己卻最終接受了歷史的恥辱。
湟渠水的顏色不同於北方河水的水色,也不同於南方江河的水色,更相異於深海湛藍色的海水,它是稍帶乳白色,泛着淺淺海藍色的顏色。這種顏色的神秘,令人難以描繪。這水來自天山大澤,那是天山亘古洪闊的積雪融化而形成的天上之水,伊犁河便是天山的女兒,匯聚出這雪山之水獨具特色的河流。河水終日流淌,順着伊犁河流到哈薩克斯坦國了。而湟渠之水便是林則徐率眾從伊犁河截流引來的。
湟渠從1844年引流成功至今有近180年。渠水充沛且依然歡暢地流着,流進號稱塞外江南的伊犁,流入千村萬舍。有了湟渠,有了伊犁河,才有了塞里木湖的清澈寧靜;才有了那拉堤、昭蘇草原的蔥綠瑰麗;才有了薰衣草的芳香;才有了美麗如畫的喀拉峻,杏花溝……才有了生活在這塊占祖國土地六分之一遼闊疆土上,勤勞善良和多姿多彩的各民族子孫!
一位瀚林院官員,一位官至湖廣總督的大員,一位虎門銷煙的民族英雄,驟然變成一個戴罪受罰遭受羞辱的人,他是怎樣接受和戰勝這種政治人生巨大落差的呢?用什麼來安頓自己的靈魂呢?又是以怎樣的氣魄和襟懷,在山巒和沙灘上親自踏勘,謀劃出數百公里水渠的大略走向,測探出具體的定位?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又是以怎樣的勇氣和耐心親力親為,組織調度漢族、維吾爾族、哈薩克族和錫伯族等民族的人民,去開鑿修建伊犁地區最寬最長的這條渠。是什麼特質鑄就了林則徐強大的心理能量,踐踏着朝廷強加給他的懲罰、羞辱,克服了半百身軀的衰老,發揚着虎門銷煙那種氣勢,依然故我地在流放之地實施着這項惠及民眾的水利工程!當他在漠風透骨的邊陲勘探和奔波的時候,是否想到那個把他發配到這裡的皇帝?是否想到用巧舌和唾液噴吐他的穆彰阿、琦善之流?!
綿延兩千餘年的封建歷史,無論是正史或野史,忠臣的熱血和姦黨的口水是歷史最生動的篇章。一個王朝的興衰存亡的決定性因素,不僅是忠臣義士的熱血,更是奸黨的口水。口水往往勝於熱血。在漫長的封建歷史長河中各家王朝不斷重複的悲劇,是不爭的史實。而清朝道光皇帝這次表演,口水戰勝熱血就不同了。因為這不只是清王朝內部爭鬥的事了。面對英帝國的蠻橫侵略,奸黨們的口水不單是吐到林則徐臉上,更是吐到整個中華民族的臉上;這口水摧折的不單是林則徐的一頂花翎,更是摧折了整個民族的脊樑。在中國最後一個封建王朝衰敗和滅亡的過程中,人們看到了一場也許是最生動最驚心動魄的口水戰勝熱血的悲劇。它給我們的最不可接受的心理刺激或者說歷史教訓是,摧毀一個國家和民族尊嚴的不僅是侵略者的堅船利炮,居然還有更具內部腐蝕力的口水。幾個奸黨用口水所噴吐出來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使整個中華民族蒙羞受辱了一個多世紀。今天我站在林則徐修造的湟渠沿上,似乎還能嗅到那口水的腥臭氣味。
我終於來到湟渠的渠首。
湟渠進水的渠首工程修建在東巴扎爾。這是一個小鎮,由三條質地良好的瀝青鋪設的公路,組成一個標準的三岔口。各種車輛不停穿梭,使人感受到繁華的現代感。站在小鎮一家飯店門旁朝下望去,便是湟渠渠首的建築。
那是一條綠色的河川。伊犁河的主要支流之一的喀什河,緊緊貼着東巴扎爾小鎮流向遠處。河水仍然是淺藍色的天山雪水,河床不寬,水量充沛,有利於澆灌。河的兩岸是叢生的檉柳組成的紅顏婆娑的林帶。湟渠從這裡破開喀什河的河岸,把天山之水引進數百公里的人工修鑿的大渠,這水便不會自然地流淌,由於有序而變得無價了。這湟渠貼着東巴扎爾小鎮的崖坡,和喀什河並排比肩流過一段距離便分手了,流向伊犁腹地,流進千家萬戶,流進無邊的葡萄園和無垠的田野。我登高久久眺望那遠去的喀什河煙柳浩渺的綠波,久久眺望那湟渠的清澈水流,直到在視野中消失。
我和朋友在東巴扎爾鎮的小飯店就餐,要了一大碗用羊肉湯和西紅柿燴煮的揪面片,這是我在新疆的首選食品,甚至超過手抓羊肉。小飯店是一個維吾爾族青年開的,門面不大,但小老闆的肚子卻夠大的。他是爐頭,主勺,炒菜燴麵十分熟練。上唇的一綹黑色鬍鬚顯得浪漫自信。揪面片的是兩個更年輕的維吾爾族小伙子,在案板上揉面搓面,往鍋里一邊揪着面片,一邊說着生硬的普通話,神情卻透着調皮,透着這個民族素常的幽默。只有唯一的女孩是靦腆的,黃色捲曲的頭髮,眼睛是淡藍的,尤其是那翹起的鼻子,秀麗又可愛。
我吃着揪面片,在東巴爾小鎮的山坡上,歪過頭就可以瞅見坡坎下的喀什河和湟渠渠首建築。這個渠首工程是林則徐親自督建的。據說安排在渠首工程的民工是清一色的錫伯族人。我現在就餐的這個三岔口牧村,當年是否為錫伯族人安營紮寨的場地,不得考證。然而這個小鎮上肯定疊加着林則徐的腳印,也許是他高吟「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詩句的地方,在這裡也使我不由地想起了巴頓將軍「衡量一個人的成功標誌,不是看他登到頂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低谷的反彈力」的著名論斷……
許多年以前,我曾在中學歷史課上知道了那一場鴉片戰爭,也就記住一個叫林則徐的中國人。許多年以後,我在西部邊陲的東巴扎爾小鎮上,沿着清澈見底的淺藍色的湟渠,尋覓這個人的足跡,發着英雄的血和姦黨的口水的慨嘆。[1]
作者簡介
范樂成,山東青島膠州人,一九七五年到平度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