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泥坪的故事(廖春波)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黃泥坪的故事》是中國當代作家廖春波的散文。
作品欣賞
黃泥坪的故事
在太龍鎮仙鶴村,黃泥坪有兩個,各住一姓人家,相距半公里內,炒菜可聞油煙氣。上黃泥坪向家有錢有勢,祖父曾進縣城開糖果店,父親是老生產隊長,長子當過大隊民兵連長。下黃泥坪廖家不富不貴,祖父為小業主,父親是老農民,子女除幺兒考學出走,余皆修理地球。但兩家沾親帶故,廖母是向母的幺姥,均姓魏。這就有點玄妙了。
你猜得沒錯,我就是幺兒。小時候,常見公社領導、大隊幹部往向隊長家走。他們去後,向家炊煙繚繞,飄出噴香的臘豬油味,我聞了便咽口水,心想家裡何時來客呢?然而,父母生日和春節例外,平時少有客來,更莫談當官的。一天下午,不少人敲鑼打鼓到我家,原是重慶知青插隊落戶,因茅草屋破爛不堪,實在無法安頓,只好歡送鄰隊。男知青臨別惋惜,留下一封桃酥,讓我回味無窮。而向隊長家就接收一位沙坪壩區女知青,不到十六歲,身材矮小、溫柔、漂亮,喜歡刷牙、唱歌、看書,孩子們圍住轉,如眾星拱月般。中秋之夜,她請吃月餅,不時思念親人,獨坐偏屋床頭,仰望窗外山月,低頭在日記本上寫下隨感,字體娟秀,情真意切,透露心跡,無奈無助。我偶然瞥見,頓生愛憐,刻骨銘心。憑直覺,她偏愛同伴友誼也就是向隊長的幺兒,割草弄柴都照顧他,這讓我吃醋不少,心頭愁緒纏繞。
向隊長管理全隊有方,在位近二十年,一百多人服服帖帖,唯有我的父母自恃血親,高一輩分,不聽招呼。鬥爭還是妥協?前者占了上風。生產隊鬥私批修時,父親賣雞鴨蛋、母親刨自留地等醜事曝光,作為大會反面教材,向隊長當頭棒喝,無限地上綱上線,社員們群情激奮,批鬥得昏天黑地,硬是讓人難抬頭。妻侄女婿整怕姑爺,兩家父母自此失和,並不影響子女交往。同伴來我家玩,「姑外公」「姑外婆」喊得甜蜜;我也去他家耍,向隊長教唱《南泥灣》《繡金匾》等歌曲,喉嚨沙啞,全部跑調。冬季饑寒交迫,我偷瞅大屋窖,那裡藏有紅苕種,可向隊長盯得緊,豈敢越雷池一步。他原則性很強,維護集體利益,吃苦在前,享樂在後,身先士卒,愛民如子。九間屋大院一個男孩夏日游泳溺亡,他帶人奔赴堰塘,奮力搶救大半天,臥伏鐵鍋倒腹水,口對口人工呼吸,用嘴往屁眼吹氣,直到夜晚才放棄。後來,向隊長積勞成疾,六十多歲就死了。十多任隊(社、組)長,他的威望最高,大家尊稱老隊長。
上黃泥坪住有兩家人,向隊長與其大哥比鄰而居。向大哥早年在縣城賣糖果,每用手抓過秤後便要洗淨,保持潔癖至晚年。我常見他遊山玩水,長期在野外解手,洗手要洗幾磅田。腰板挺直,衣着整潔,即使大熱天也戴黑氈帽,穿藍布長衫子。家裡外收拾乾乾淨淨,一日三次打掃院壩和房前屋後,不容忍殘留一片落葉,一根枯草。他不干農活,也不做衛生,但有權威,治家嚴苛,安排後人,誰敢不聽,棍棒調教。有一次,雞群在階陰拉下丁點兒屎,與我同齡的小孫女未及時清理,被他痛罵不休,渾身打得皮開肉綻,慘叫似鬼哭狼嚎,令人膽戰心驚。向大哥活七十多歲,臨死前神志不清,癱瘓了大半年,在床上屙屎屙尿,臭不可聞。他病逝後,葬禮隆重。公社聞名遐爾的何秀才親唱孝歌,聲情並茂,連唱三晚,通宵達旦,聽者雲集,男女老幼,圍坐靈堂,聚精會神,唏噓不已。我至今記得所聽王祥臥冰、求鯉救母和錢財(才)如(入)糞土(桶)、仁(任)義值(得)千金(小姐)的民間故事。
向隊長的長子是個人才。在隊上,他第一個戴大紅花參軍,眾多農家子弟苦無出路,羨慕不已。服役期間,喜報頻傳,若非林彪嫡系部隊,必定提干,即軍裝從兩個兜變四個兜。他娶李家坳場上大美人為妻,結婚那天早晨,身穿的確良襯衣去接親。聽大人講,這衣冬暖夏涼,相當於金縷衣,皇帝都穿不上。我們爭先恐後跑去看,果真比棉襯衫又白又薄。他剛退伍,出任大隊民兵連長,持半自動步槍,神氣極了。長孫膽大,更有出息。改革開放後,闖蕩沿海地區,生意紅紅火火,賺得盆滿缽滿,回到鄉場建別墅,開餐館,辦商鋪。舉家遷離本隊,過上土豪生活。可惜,好景不長,向長子突發癌症,五十多歲撒手人寰。向長孫承辦喪事,據說盛況空前,流水席持續一周,遠鄉近鄰來者是客,不但拒收禮金,而且反贈禮品。向長子埋回老家,我每次路過墳地,不免多看他幾眼。
下黃泥坪只住一家人。儘管家境不夠好,但地理位置優越,流經充沛山泉水。上黃泥坪的向姓人家由此搬出,父母為照看周圍土地和莊稼,解放前夕從祖居四房榜遷住這裡。二姐哥是向隊長的侄兒,雖為縣城郊區菜農,卻出生於此。他來我家,尋根問祖,如數家珍。大姐嫁在本地,三姐遠嫁湖北,依戀舊居,常來探親。大哥分家,也沒搬走。二哥當兵,我們成為軍屬,春節村文藝宣傳隊來此慰問演出,玩獅子,劃彩船,打快板,唱歌跳舞,豐富多彩。他參加中越自衛反擊戰,榮立三等功,也鑼鼓喧天,送來捷報。退伍後,仍住此。
歲月洗淨鉛華。歷經興衰迭變,幾度風雨春秋,復歸平淡日子,輪迴照常運行。向母和我的父母已作古,二姐哥和三姐夫婦也離世。現在,上黃泥坪只剩友誼一家三口人,長年累月在外務工;下黃泥坪兩家人,均在縣城購房,大多住進高樓。昔日窮山溝扶貧開發為果園,打造成山清水秀的美麗鄉村,野豬等動物開始出沒空置房。城鄉嬗變超乎前輩想象,或許兩個院子將要復墾,或與田地一起退耕還林。當森林完全覆蓋上下黃泥坪時,誰知道這塊熱土發生的事情呢,不如由我先講出來,希望能讓歷史銘記。 [1]
作者簡介
廖春波,重慶仲裁委國際仲裁員,萬州區司法局二級調研員、公職律師,自由譯者,愛好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