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衙溪的晨(孟凡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馬衙溪的晨》是中國當代作家孟凡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馬衙溪的晨
天剛微明,我就被從屋外傳來的「砰、砰…」的聲音所驚醒。這種聲音好像以前夜間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又像是家鄉人捶布時棒槌的聲音。現在哪裡還用得着打更?誰家還用棒槌捶布呢!
這麼早!又會是什麼聲音呢?我懷着好奇的心情匆匆起床,想走出屋外去看個究竟。
我是昨天夜裡10點多鐘,問了好幾個人,才尋下這家連招牌都沒有的家庭式小旅館,對這周圍的環境自然是十分陌生的啦。
走出屋外,穿過門前寬寬的水泥路,前面就橫着一條山溪。透過眼前薄薄的輕紗似的煙靄,看到溪的兩岸是用石頭壘砌起來,闊闊的,溪水就蜿蜒曲折地臥在裡面。也許此時正是冬季的枯水期,水面不大,顯出水的靜謐、安詳。水面時而寬闊,時而窄細:闊處就像一個潭;窄細時,就像瓮、像枯瘦的草繩。每一處水面都清盈盈的,泛着碎銀似的光。
此時,月兒還沒有隱去,就佇立在西邊那個瘦小的山坡上,散發着淡淡的黃暈,猶如磨砂的玻璃,渾而不亮。月兒好像散發了一晚上的月輝,此時好像疲憊了一樣,需要在山坡上歇歇腳兒。溪的東面是一叢叢的矮山、樹木、茅草,依稀辨別出它們黛色的輪廓。這些矮山的上方,懸掛着一顆碩大的啟明星,也許是它剛剛出來不久,一副精神十足的樣子。它閃爍着熠熠的光芒,使周圍黛色的天空悠遠而明淨。
我順着溪旁的一條瘦細、光滑、平坦的便道,朝着前邊山的方向走去。此時,我蕩漾在微明月色的煙靄里,周圍是初冬時節的薄涼,披了一身落光了葉子的樹木投下頎長的倒影。突然,看到在前方不遠處的溪水裡,竟有三兩點的燈火。
我懷着好奇的心情疾步向着燈火處走去,近了才發現,這幾點燈火是幾個浣洗衣服的婦女點亮的手電筒,我釋然了,那「砰、砰」的聲音是她們捶洗衣服傳出來的。
我仔細觀看這裡的溪流,每一處寬闊水面的周邊竟然擺放着大小不一的石塊。每一個洗衣服的人都會占據了三、四個,上邊擺放着浣洗的衣物,有的坐個馬扎,有的乾脆就坐在石塊上面。她們把紅的、綠的、黃的衣服浸泡在水裡,泡透了從水裡撈出來浣洗,洗了就放在一個光滑的石頭上捶,捶一會,放在水裡面再洗,反覆地重複着。旁邊都放着一個手電筒照明,這一抹的細光算是她們的工作燈了,亮光也就斜斜地照進水裡,於是水裡就多了一道銀鏈,泛着爛銀子似的碎光,滿滿地攬在這些婦女們的懷裡。光影里倒也看清她們穿着黃的、綠的、紅的雨鞋,白嫩、纖纖的手臂。
看着這些情形,這讓我想起兒時家鄉人捶布的情景來。那時候鄉下還沒有洗衣機、洗衣粉這些洗滌用品,洗衣服、被褥還需要人用手工搓洗,洗不乾淨時,用棒槌捶捶,經過捶打,祛除掉上邊的污垢。那時好像家家都有一塊捶布石、一隻棒槌。捶布石是用青石鏨出來的,寬約二尺、長三尺,四個角有四個約二三寸高的腿,就放在房檐下的陰涼里。棒槌都是用棗木旋的,棗木木質堅硬,鐵石一般,木紋縝密,紫紅色,沉甸甸的,無論在水裡泡多久也不變形走樣,捶起布來聲音圓潤、透徹、悠長,沒有絲毫的雜音。
每當到了仲夏,在我的家鄉,人們有拆洗棉衣棉被的習俗,不知別處是否也是這樣。在仲夏,一般的莊稼已經拔地而起,肥料已經施足,鋤罷了二遍地,基本上不需要人們對它進行田間管理,這個時期在我的家鄉叫——「掛鋤期」。「掛鋤期」是家鄉母親們最辛苦的一個階段,她們剛剛參加完大田裡的勞動,剛把鋤掛好,就開始動手對穿了一冬的棉襖、棉褲,蓋了一冬的被褥進行維修保養,縫縫補補,拆洗上漿。然後,放進櫃裡,等待入冬後使用。
每到冬日,母親從衣櫃裡拿出來這些衣物時,我總能感到夏日灼灼的陽光的味道,瀰漫着漿洗後的粗布那種特有的馨香。
現在好多人都不知道漿衣物被褥是咋回事。先熬一鍋稀稀的糨子,也就是麵湯,其實清米湯為最好,冷涼後,倒在大洗衣盆里,把曬到大半乾的衣物被褥放進去再進行搓揉,搓揉均勻後進行晾曬,等到大半乾的時候,疊在一起兩個人再進行拉抻,拉抻好了再疊成方塊,用炊帚沾上清水,一層一層地灑,放在捶布石上用棒槌「砰、砰」地捶。這時捶布,不能用力過大,把布的皺摺捶平就行。漿洗後,經過棒槌捶打,這些棉褲、棉衣、被褥面變得厚實、挺括、板正,跟新的一樣。
那時,這種浸潤了鄉村淳樸、原始的捶布聲,不時地從鄉村的巷道里、泥土的院落里、黛黑的瓦楞里悠然傳出……
這時候,在溪流兩旁的樹林裡、或者是遠處的矮山里,突然傳出鳥兒的鳴叫。開始只是「嘰——」的一聲,聲音很輕,脆脆的,甚至還帶有一絲朦朧的羞赧,好像它怕驚擾其它鳥兒的睡夢似的。接着,在更遠山林的深處又有一隻鳥兒「嘰嘰、嘰嘰嘰」地鳴叫起來,這一聲比先前那一聲大的多,特別的清悅、撩亮,餘音在林子的樹梢上繚繞,迴蕩。
於是成百上千的鳥兒們,操着不同的喉嚨,便此起彼伏的鳴叫起來。剛才還空寂,幽靜的林子,一下子便熱鬧起來。在這僻靜、岑寂、幽深的晨曦里,鳥兒的叫聲是那般清脆、悅耳、悠遠,讓久居平原的我在這裡享受了一場巨大鳥鳴的盛宴。
我順着溪流,聽着鳥兒的鳴叫,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到了大山的近處。此時,東邊的啟明星、西山坡上的月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隱退了,天漸漸明亮起來。不知道何時,有一種輕紗似的霧靄在我周圍纏纏繞繞,可能是昨天這裡剛下過小雨的緣故。霧靄輕柔、潔淨、俏麗,慢慢地,遊絲一樣的煙靄變成了一小團一小團輕霧,冰絲一樣清涼、爽朗。這種霧靄比我老家平原上的透明、清爽、乾淨得多了,潔淨的像絲綢、細娟一般。
我站在那裡,大口大口的吞食着純淨、透明、清香的煙靄,看着周圍枯黃了的茅草,蔥綠的松柏,靜謐的山嶺,聽着遠遠近近的各種鳥兒的脆鳴,瞧着眼前裊裊繞繞的霧靄,我以為自己走進江南水鄉的圖畫裡。
一扭頭,朝着我走過來的方向望去,啊!這時我才看清楚它的模樣。輕柔的霧靄好像從溪水裡生長出來的一樣,清晰、明麗,裊裊娜娜。在溪水兩側的灘涂上,人們移開鵝卵石,用片石壘一道堰,裡邊墊上黃土,就成了一畦畦的菜地,有的大如竹蓆、門板,有的狀似笆斗、條案,或東西或南北地躺在那裡。
這個時節,在我家鄉早已是一派冬季蕭殺的模樣,而這些菜畦里生長着青綠翠碧的青菜。菜有雪裡蕻、蘿蔔、油菜、白菜,這些菜很嬌嫩、翠綠,葉子上含着細細的露珠。更遠處,是依傍溪水而居的農舍。這些屋舍都是黛瓦、白牆,高大俊逸的馬頭牆。它們的倒影,便依稀地靜臥在清亮明麗的溪水裡。
這時好像溪水裡洗衣的人又多了許多,她們穿着紅的、綠的、藍的衣褲,不時地揮舞着手裡的棒槌,「砰、砰」的捶打聲此起彼伏。洗完了,她們就把衣服裝在紅色、藍色、綠色的塑料桶里,用一根兩頭翹起來的扁擔挑着。灰白的霧靄籠罩着她們,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後來我問了當地人才知道,這條溪叫馬衙溪,是安徽池州市貴池區馬衙街道一條主要水源地,水是從九華天池裡流出來的泉水。這些女子為何這麼早,又冒着嚴寒,在水裡洗衣服呢?原來鎮子上近二年各類經濟體發展迅猛,在家門口,一下子多出了許多就業崗位,這些勤勞的皖南女子,每天天不亮便早早地起來,到溪里刷洗了一家人換洗下來的衣物,便去忙自己一天的其他工作啦。
他們還告訴我說,你來的不是時候,要是其他季節,這裡的山是那樣的秀麗青翠,這溪里的水才叫一個清潔明淨、溫潤、恬靜,汪汪的就像一個明亮的鏡子。
這裡的女兒們獨獨喜歡這一溪的碧水。水是軟水,養人,有靈性。她們家裡都放着現代化的洗衣機不用,依然秉承着傳統的依水洗衣的習慣,使用傳統棒槌捶布的方式。她們丟舍不下對這水的眷戀,親近,你看一個個女子被溪里的水浸潤,滋養的皮膚麗質,白嫩,水靈,明眸皓齒,發如漆染,光彩奪目,亭亭玉立。[1]
作者簡介
孟凡民,大專學歷,現供職於中國石化,中原油田作家協會會員,《中原》文學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