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行(雨晴)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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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中行》是中國當代作家雨晴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霧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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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中行
連着幾天秋雨綿綿，黃昏時分雨開始停歇。晨起，拉開窗簾，大霧瀰漫了視線，急忙從窗戶探出頭，遠處霧蒙蒙一片，看不見我眺望的山頭，心中按捺不住的興奮，攝影師都知道，孬天是大師們出片的好時間，不能錯過。
我倉促梳洗，忙忙去十字路口加油。
還沒上路，抬頭卻看見了藍天，不知什麼時候，霧氣已在晨光中消散殆盡。
心有不甘，抱着一絲希望，繼續一路直奔曠野。
車子駛入疊疊溝附近，不遠處兩座山頂鞍部雲霧翻滾，霧氣瀰漫了大半個山頭，夾道兩旁山坡上的林帶、草木不尷不尬的綠着。 用不了多久，只需一場輕霜，它們就徹底改變色系。霜讓萬物蕭殺，也讓草木染色，凋零地凋零，枯萎地枯萎，經受住的會化繭成蝶，在秋日暖陽里綻放出橙、紅、黃、黑、褐、綠的七彩羽翼。
隨着遠處山頭雲霧瀰漫散開，四周開始迷茫，濃重的大霧遮天蔽日，車子被霧氣重重包圍。
兩米不到的能見度，迫使我驅車拐入鄉間小道。
路邊的八瓣梅開得格外嬌艷，盈盈水珠掛在胭脂紅的花瓣上，景深處霧氣籠罩，遠山隱約，若隱若現的一棵大樹，孤獨而落寞，朦朧幻化的絕美，我沉溺其中。
只可惜，不久大霧就漸漸地散開，漸漸的變薄了，宛如一位美麗的仙女，拖着長長的裙裾要緩緩離開。
天空露出藍色縫隙，陽光透過霧氣朦朧朧地灑下來，田野寥廓，浸潤透雨水後黑油油地泛着白光，水氣慢慢從鬆軟的土地上升騰起來，如一縷縷炊煙，緩慢移動，煙霧繚繞，如在夢中；一眨眼功夫，又如萬馬奔騰起來，整個大地如同掀開了蓋子的大蒸籠，遍地散發着肉眼可見的熱氣。土地上遺漏的種子，不失時機，它們零零星星茁壯而翠綠，站在田間蹲在地頭，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這一盛大壯舉。 遠處有嗩吶聲傳來，這是來自村莊的聲音。
這條窄窄的鄉間小路穿過一個村莊，有人家身着孝服跪在大門口，剛好堵住了前往的道路。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閒事？停下車我在路邊靜靜等候儀式結束。
透過車窗，從跪地祭拜的眾多孝子孝孫判斷，去世的可能是個老人。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穿着粉紅的花色外套，頭上戴着貼了紅布條的三角孝帽，相比周圍的肅然環境，她有些格格不入，顯得極為開心甚至有些興奮。大人跪地禱告，她跑來跑去，不停在人群里穿梭，時不時地還掀開人群往裡探頭探腦，接着又歡快地跑開。看着她可愛又不諳世事的模樣，想起以前誰家老人去世，母親總是長嘆道：「人死燈滅，死爺爺，歡孫子，吃的孫子滿院lou奔子（撒歡兒）。」雖是戲言也是箴言，小孩子的世界懵懂無知，只看見好吃好喝的，大人們奇奇怪怪的舉止，好不熱鬧，哪裡知道死亡的恐怖、不可逆轉與永久的訣別。
霧氣越來越薄，村民們陸續出來，他們三五成群，老人拄着拐杖倚在門口，年輕些的或站或坐，遠遠的一邊曬太陽，一邊關注着去世老人的喪事。對村民來說白事和紅事一樣盛大，家家派人前去弔唁，他們三三兩兩手提十個一袋的麵包或雪白的大饅頭，旁邊夾着一卷白紙，步履莊重地走進過世人家中，門口有執事的人急忙跨步雙手迎接進去。
大門口跪着的孝子們，正在「出紙」（紙活匠，用各種色紙，白色為主，鑿刻出金錢、花紋等圖案，用葦子做骨架，紮成亭台樓閣模樣，然後粘糊成筒狀條形，外加紙質旗幡，吊掛在兩丈左右的高杆上，揚幡招魂，招回死者靈魂享受祭奠的意思）兩個身着大紅道袍戴紅色道帽和黃色道袍戴黑色道帽的陰陽，口中念念有詞，木魚聲傳來，好似一陣風吹過，又像一陣雨落下，孝子孝孫們開始起身，圍着剛剛升起的高高「紙筒」轉起來，音樂聲突變，吹起了嗩吶，奏起了鼓樂，和之前的禪意木魚不同，我聽出了喜洋洋的曲風。真是人生苦短，悲喜一瞬間。
這位故去的老人，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一生經歷了怎麼的酸甜苦辣，或許，從出生到死亡他都沒離開過這個小村莊。每天抬頭是雲霧繚繞的大山，低頭是彎腰駝背地耕種土地，就像一首詩里寫的：「他站在田埂上，如一盞燈，孤獨的田野是他的一切。」辛苦一年有了收入，去集市買些油鹽醬醋，偶爾奢侈一下，買些紅油油的滷肉，香噴噴的小酒和質地細密的呢子外套；兒女六七人，個個貧庸且健康，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度過，無欲無求，無大福也無大災。
「你幸福嗎？」這個曾被某主流媒體記者追問的採訪，讓我們啞然失笑了很久，幸福如何來定義？如果說物質保障，兒女優秀是幸福的一部分，相比那些有退休金，兒女讀到碩士、博士，做了博士後，留學定居國外，自己孤零零一人，猝死家中一兩個月都無人知曉的城市空巢老人，他是幸福的。他走的時候，兒孫繞膝，山間雲霧繚繞，田野霧氣籠罩，靈魂駕鶴西去，他駕的鶴飛翔在祥雲里。
喧鬧聲慢慢靜下來，「出紙」儀式已結束，人群撤離了路口，跑出去太遠的思緒被強行拉了回來。
霧已徹底散盡，天空澄碧，陽光一塵不染地灑下來，麗日晴空下的大地明亮而溫暖。大自然是個才思不絕的導演，一路走來，光影變化，萬物變遷，讓人感喟。
走出這個村莊，它的盡頭是一條通向山谷的寬闊柏油路，秋陽把它打扮得俏麗多姿。
迎面走來一位身着橘色護林服的中年男人，見我下車不停地拍照，徑直走過來問：「你在拍我嗎？」 「轉身看你身後，」我答非所問。
他回過頭，身後山巒疊嶂，雲霧翻騰，左右兩邊的白楊，站在了一年中最高光的時刻，燦爛秋陽下，金黃的葉子熠熠生輝，明黃提亮了視覺，亮堂堂的奪目。
他回過頭來，憨憨地笑了。
「剛才，你不是從路上走來的，」我悠長地說，「而是從雲里出來的。」
他忍不住笑起來：「借你吉言，我今天走運了。」
是的，今天，我也走運了，在一場大霧中，與一個老人的一輩子相遇。[1]
作者簡介
雨晴，寧夏固原人,喜歡閱讀的豐富，運動的健美，但更喜歡書寫文字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