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吶聲聲(楊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鎖吶聲聲》是中國當代作家楊芳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鎖吶聲聲
桃兒出嫁的場景時時在我的腦海里縈繞,填補卻又放大着一份遺憾與嚮往。
桃兒是阡城最美麗的村莊——樓上千年古寨中一位靈巧的姑娘,多年前那個美好的日子,她將嫁到山的那一邊。
鎖吶聲聲,聲聲嗩吶,這個叫桃兒的姑娘,要出嫁了……
天才麻麻亮,山那邊的迎親隊伍就到了村子。越來越近的鎖吶聲歡快激昂地催促着幫忙的親戚們以最麻利的速度在大門外放好桌子,然後點綴上鮮艷的糕點和水果迎接吹鼓手與迎親的隊伍。
即將坐上美麗的花轎嫁到山那邊,桃兒有些激動與期待,也有幾許莫名的離愁。
「呯呯嗙嗙」,鞭炮齊鳴,瑣吶高奏。王婆把桃兒拉進堂屋,王婆在祖宗牌位前燒了香和紙,叫桃兒向牌位上的列祖列宗作揖。
王婆因為生養了三個牛一樣健壯的男孩和兩個花一樣漂亮的女兒,成了古寨子裡響噹噹的「開面婆」。但凡寨子裡姑娘出嫁,必是她主持相關禮數。
作揖完畢,王婆將桃兒拉進裡屋。母親跟了進來,眼眶紅紅的,她將一盆溫水放在桃兒面前,然後用手巾輕輕地擦洗桃兒的胸脯和背部,「乾淨」了的桃兒感受着母親雙手顫抖的過程,泛濫的離愁便難以自禁起來。
開完身子,王婆拿起準備好的小碗,小碗裡裝了石灰,王婆用手沾了些石灰,往桃兒的額頭上塗抹。塗抹完,便在桃兒額頭四周扯下幾根絨毛來。王婆默默地做這些,很嚴肅,像是在祈禱。桃兒早聽說過,這是在為自己「開面」和「拈苦毛」。把臉開乾淨,把苦毛拈掉,嫁到山那邊便會有好日子過,不會吃苦受累。
大門外的吹鼓手們鼓圓了腮幫子,吹起了《離娘調》: 「娘拉女,女拉娘,舍呀捨不得……」桌上的糕點和水果似乎是在幫他們這特殊的工作鋪墊着底氣,停停起起的聲音中已少了好些。
母親走進女兒閨房,眼眶兒更紅了,手裡拿了一塊毛巾,好像是要將眼淚都瓢潑到上面。桃兒知道該哭娘了,就放開喉嚨邊哭邊訴起來:
媽呀娘,我們娘母要分離
啷個分得這個離呀
媽呀娘,我不是你的兒
不是你的兒你就靠不着呀
你服侍大了就去服侍別人呀
你呀靠不着
……
桃兒哭了幾句,母親忍不住了,想着為閨女置辦的嫁妝會不會少了點,於是邊擦眼淚邊哭:
幺啊兒,有樣無樣辦給你呀
馱肩二層揎你出門呀
幺啊兒,有樣無樣你莫怪呀
……
桃兒與母親互相哭訴着,想着即將離開,母女倆泣不成句,化作嚎啕大哭。
王婆與親戚過來勸。王婆悄悄對桃兒說:好了,閨女,等會親戚來你還要哭,他們要丟哭錢的,你可要多哭幾個。她把一張新毛巾揌桃兒手裡。
一會兒,王婆便在外面喊開了:桃兒啊,你嬸嬸送你來了。桃兒於是趕緊拿了毛巾蒙在臉上,雙手壓着毛巾,嬸啊嬸啊地乾嚎起來。桃兒嬸進了裡屋,一手放桃兒肩上,一手便往褲兜里掏出一張「哭錢」,旁邊早有桃兒女伴手托着一個大搪瓷盤子候着,桃兒嬸一邊將錢放進盤子裡,一邊吸着鼻子說「閨女莫哭,走發財人家該高興,再哭嬸也難過了」。勸慰兩句,桃兒嬸便出去了。
王婆每當在外喊誰來了,桃兒便利麻地拿毛巾蒙上臉,裝模作樣地發出哭聲,其實心裡樂開了花,他們丟在盤子裡的「哭錢」可是她嫁過去的第一筆私房錢哩。偶爾,會有親戚掏「哭錢」的聲音傳進桃兒耳朵,桃兒聽到掏錢聲,便把毛巾悄悄移開一條縫,從縫中偷偷掃視鈔票的面額,親戚一出門,桃兒便拿開毛巾,與女伴嘻戲起來。
王婆喊得賣力,桃兒「哭」得盡力。一會兒,大搪瓷盤子裡散亂地裝滿了大大小小面額不等的鈔票。
該哭的親戚都喊得差不多了,迎親的花轎、禮盒也早到了。
於是,吹鼓手吹起了《促席調》,催促女方家快快開早飯,吃了好上轎趕路。
吃完飯,媒婆領着轎夫把花轎抬進了堂屋。鎖吶又變成了熱情歡快的小曲。
王婆拿了個升子走進裡屋,把升子倒扣在地上,叫桃兒換了夫家送來的新衣新褲新鞋襪,站在升子上。王婆口中念念有詞:踩個升子,來年生子;升子升子,早生貴子……
桃兒想笑,又突然覺這是件很嚴肅的事,不敢笑了。
王婆念完,母親端來盆水給桃兒洗臉,又用木梳為桃兒梳理好頭髮。
收拾停當,來到堂屋,王婆照例燒了香紙,點了花燭,桃兒又對着祖宗牌位行禮,然後向眾親戚長輩行告別禮。
行完禮,王婆拿出一把用紅毛線綁着的筷子,繞桃兒拋了三圈,邊拋邊唱:
一把筷子十二雙呀
丟了筷子走別方
……
桃兒知道,這是在說自己嫁出去了,不用娘家碗筷了。
拋完唱完,王婆扶着桃兒向媒婆走去,媒婆替代了王婆,扶着桃兒向花轎走。看到桃兒就要離開,親朋好友一齊圍住了桃兒。嫂子平時和桃兒關係較好,想到小姑要離開,家中從此少了個人,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哭訴:
妹子啊,是個弟兄越坐越鬧熱
是個妹子嘛去鬧熱別人
妹子哎,而今你到別家去
十天半月嘛我來接你呀
……
桃兒也對嫂子哭道:
嫂子呀,秭妹呀
是你妹子生錯命喲
是個弟兄鬧熱你呀
是個妹子去鬧熱別人
……
親人哭成一團,真悲切。淚珠兒沖淡了桃兒的胭脂,媒婆趕忙拿了紅蓋頭蓋桃兒頭上,生拉活扯把桃兒拖上了轎,並把兩個小紅包塞桃兒手中,告誡還在抽泣的桃兒別忘了拿給轎夫和吹鼓手。
鞭炮齊鳴,鎖吶聲聲。桃兒坐上花轎往山那邊去。
一路上,吹鼓手吹着《將軍令》、《園林好》、《紅繡鞋》等曲調。轎夫們在後面搖搖擺擺地走。桃兒覺得搖晃得歷害,整個人像要被拋了下來,方才想起還未給紅包。桃兒把紅包交給媒婆,媒婆拿紅包與轎夫和吹鼓手交涉起來。
吹鼓手得了紅包,便用鎖吶與轎夫溝通:
「丁丁貓,穿紅裙,高大姐,做媒人。麻子娘娘吹鼓手,斑竹節節抬起走。慢點抬,慢點抬,看把麼姑跌下來,姑娘穿的蹬蹬鞋」。
轎夫放慢了腳步,轎子也平穩了許多。
山那邊終於到了。桃兒在轎子裡聽到了震天的鞭炮聲,吹鼓手的調子也變成了熱情揚抑的「接新娘調」。
司儀點燃香燭,桃兒被攙進了堂屋。拜堂吉時到了,司儀拖長了聲音響亮地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新郎新娘在鎖吶歡快的《滿堂紅》曲調中完成了拜堂儀式。
桃兒被送進了他們的新房。外面,是熱鬧的筵席,每每重要客來,那響亮的鞭炮聲便會伴着鎖吶響起《迎賓曲》。
桃兒坐在新床上,懷想着今後幸福的生活。這樣一直想,是過了很久,她才覺得自己腰也酸了、腿也麻了,實在想躺下,又不敢躺下。桃兒這時真是盼望天早點黑,賓客早點散,她的新郎早點來 ……
天終於黑了下來,酒足飯飽的賓客們也漸漸散了去。有腳步聲向這邊走來,桃兒的新郎終於來了。新郎關上門,輕輕地揭下桃兒頭上的紅蓋頭。花燭下,兩雙瞳孔里映射着無限深情。當那深情正要進一步延伸時,外面的喧鬧聲響起了,一大隊人馬撞進了新房——鬧洞房了。
男男女女們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地坐了下來。他們都是新郎平日裡的夥伴。新郎為男賓散了煙,他們便叨在嘴裡,新郎打燃火機為他們點火,他們卻不讓,全部嚷嚷着要新娘點煙,桃兒只好接過火機為他們點煙,火機剛伸到他們嘴前,正準備點,他們卻一口氣把火吹滅,桃兒只得又點燃火機,剛伸過去,他們又把火吹滅,還調侃着桃兒:點不燃就過不去。如此這般,幾次下來,女伴們等不急了,一齊指責男人,男人們這才放過桃兒,任她點燃了煙。
輪到女伴出節目了,女伴們拿起桌上蘋果,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根線來,用線綁了蘋果蒂,然後一女伴把吊着蘋果的線舉在空中,大夥便叫嚷着讓新郎新娘同時咬吊着的蘋果。新郎新娘沒辦法,只得同時去咬那蘋果,眼看着快要咬到,女伴手一提,蘋果跟着抬高,新郎新娘撲了個空。「重來、重來」,女伴一齊起鬨。這一次,新郎新娘似乎用眼神交流了意見,雙雙一齊快速地朝蘋果咬去,誰知女伴更是早有準備,猛然向新娘那邊一提,新郎猝不及防,一下咬住了新娘的嘴。滿房子人哄堂大笑,笑得桃兒羞紅了臉,直想鑽地洞裡去……
見時間已不早,大夥中有好心的便勸了大家散去,好讓新人休息。
待眾人散去,新郎的嫂子端了個盤進來,盤內鋪了紅紙,紅紙上放了栗子、棗、花生、桂元。
嫂子讓桃兒坐新床上,抓着那些乾果往床上撒,邊撒邊唱:
棗子棗子,早生貴子。
三年五個胖小子,
穿長衫,戴頂子
……
撒完唱完,嫂子出去了,意示小叔子關好窗插好門……[1]
作者簡介
楊芳,1972年生於貴州石阡,愛好文學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