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果(胡躍寧)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金果》是中國當代作家胡躍寧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金果
大山,不僅以其雄渾的峻奇彰顯着他的威嚴,還以寬闊的胸襟接納了屬於他的兒女們。
山與山之間,一條橫向公路,車向前駛,我們總是目視着前方的風景,一溜而過,很少向縱深挺進。在我們的思維與觀察中,縱深一般都是山泉、溝谷。即為山泉、溝谷,多有陡峭險要,挺拔屹立,可及而不可攀。其實,我們往往只看到了大山的橫切面,而忽略了大山縱深里的風景。不將兩山撕開,不將頭伸進,怎會知道山里還有別樣的風景,怎會得只旖旎的風景總在險要處。
然而,不是所有大山縱深處,都是高山流水的懸崖絕壁,也不都是茂密森林遮天蔽日, 縱深的大山里定有不為人知,卻也讓我們驚嘆不已的風景。
公路由四車道變成二車道向大山的縱深處伸延,攀爬向上山樑處,俯瞰山下,溝溝道道,坡坡坎坎。繼續向前攀爬的二車道變成了一車道,不可稱之為鴨腸小道,因為總有一條水泥公路在腳下,不太險要,卻也坡陡,因為是村村通的鄉村公路,這一段路彎多彎急,最終走到了路的臨界點,再往上,路,就成了山坡,就是芒果林。
路到此,好像就為一家人專修的。而我們今天要到訪的主人——熊廣輝,他的家就安居於這半山坡上。
車到山前再無路。聽見車鳴聲,一臉堆笑的熊廣輝向我們走來,人未到,聲音就到了:「唉呀呀,我說今天為什麼鳥兒大清早就在房頂叫歡了,原來真的是有貴人到呀,來來來,請進,請進,哈哈哈……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這顯然是山里老農熱情的好客聲,聲宏氣足,怎麼也讓我與「不言善語,老實巴交」的農民兄弟聯繫起來。還未進得家門,就聽見院壩堂屋傳出的江蘇台相親節目《非誠勿擾》那首《可惜不是你》的音樂聲。
耶,如今農村人也追公眾婚戀呀。
四合院的院壩,正門對着堂屋,左房是臥室,右房同樣是臥室,樓上還有一層。小院壩左邊是廚房,右邊是兩間雜物及衛生間,沒有雞鴨鵝,看不到豬圈。這就是令我們羨慕不已,感嘆不已的農村小「洋」房了。可熊廣輝卻說,這只是一般的,別人家的比我家更氣派。
這棟房是熊廣輝在父輩居住的草房推倒建土牆房,由土牆房屋再次推倒重建的第三次新房了。
熊廣輝父輩的房就是建在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四周荒野,冬不避寒,夏不避暑的山間民房——茅草屋。
生在一個野獸出沒,四周荒涼,連山羊拉屎都不生蛆山間,還能指望什麼呢?淒荒的山巒,一年四季里,荒草由黃轉綠,再由綠轉黃,遇到山火,那黃色的山體就變成了黑色的大山,歲月就那樣的輪迴着。此山望彼山,除了荒山荒野,就是雜草叢生,那一輪發光的紅日也懶洋洋地照着溝溝坎坎,幾頭山羊有氣無力地啃食着甘草果腹,連一隻飛鳥的身影都不成看見,何來鳥鳴歡歌。
門前茅草叢生,坡陡路滑的羊腸小道稍有不慎就會滑到,如遇下雨天,泥濘的山路,人都有可能連山石滾到山底,誰敢出門?
再烈的紅日下,都有勤勞人的身影。熊廣輝的父親、母親的身影就常印在開墾的黃土地上。開墾的土地種下適應山間生長的麥子、土豆、紅苕、玉米等農作物。辛勤的播種只能靠天吃飯,風調雨順還有幾分收成,乾旱或梅雨或蟲害,就只能望天興嘆,望山嘆氣。就只能是少收、欠收甚至是絕收。
辛勤勞累大半年,顆粒無收嘆的咋過年。這也是一幅山民生活的真實寫照。此山稱納拉箐山,或叫納拉箐溝,位於四川攀枝花市的仁和區。
名為溝,站在熊廣輝家的半山腰上向下俯瞰,方可窺豹一斑,你才會感嘆,一條「溝」,竟「藏」着永勝、田堡、高峰三村2000多人約500戶人家。
極目遠眺,山樑、山溝都是芒果樹,樹上掛有白色、黃色的紙袋,那紙袋裡就是一個一個的芒果。那是一年辛勤的付出,那是大地回饋於勤勞人的果實,那也是播下一年的希望的收成,那也是豐收碩果的喜悅。然而,三十幾年前,20來歲的熊廣輝,什麼是芒果,芒果長成什麼樣他都不知道。
為改變父輩那刀耕火種,靠天吃飯的原始生活,年輕氣盛的熊廣輝決定改變勞作方式,在栽種土豆、玉米、紅苕的同時還間栽果樹,從蘋果到梨、桃、石榴、廣柑都栽種過,其間又聽說仙人掌易種且收成也好,又學種仙人掌。苦苦辛勤勞作,不僅改變不了家境,連大女兒的學雜費都交不起,最後只能輟學,談及這些,都是熊廣輝的心痛。
萬般無奈的他,那天去趕場,看到有人在賣一種從未見過的樹苗,好奇心驅使他上前問道:「這是什麼苗苗喲?」
賣樹人:「這叫芒果樹。沒見過吧,買幾棵回家栽栽看。三年開花,三年掛果,三年豐收。」
熊廣輝心想:「這傢伙不老實,三年,三年,三年,不是要九年才能見效啊。我的媽耶,黃花菜都等涼了。」於是,回答說:時間太長了,九年時間,頭髮都等「白」了。
這麼一說,賣樹人覺得有戲,於是死乞白賴的對熊廣輝說:「這位老哥,你理解錯了。是我沒有表達清楚,我是說三年就可以結果了。你買幾棵回家栽下試試,也才幾角錢一棵。」看到熊廣輝有點猶豫了,就油嘴滑舌追加一句:「老哥,要是三年不接芒果,你來找我,包退樹苗錢。」
熊廣輝心想:「闖你媽個鬼喲,這傢伙也真扯淡的了。三年,三年後我上哪兒去找你。」可又一想:「不過呢,也沒見過芒果是什麼樣子,買兩棵回去栽載看,就是活不了也就花不了幾個錢。」
就這樣,經討價還價後,一元錢買回兩棵芒果樹。
栽下兩棵芒果樹苗的那天,他的二女兒也出生了。是為慶賀二女兒的出生吧,村裡的老鄉又送來了25棵芒果種苗。
是活了,而且還蓬勃生長,三年後,芒果樹開了花,熊廣輝心裡那個高興勁甭提有多快活了,芒果究竟長成個啥樣呢?就要看到了。然而,高興的勁兒還未散去,有的芒果樹莫名其妙的死去了,只看開花,確不結果。好不容易燃起的激情,升起的希望就這樣要泯滅了。
村民告訴他這是種植過密,造成樹死。但畢竟是看到花開了,那就將希望寄予明年吧。第二年,終於盼到開花了,終於看到掛果了,可是,讓他同樣感到沮喪的是,外觀看似成熟的芒果,打開一眼,裡面竟有蛆在爬,這個東西怎麼能吃得?豐收無望,但這一次終於看到了形似「腎臟」一樣的果實——芒果。
花也開了,果也看了,可終究改變不了家庭的經濟狀況,夫妻倆哀嘆聲連連,二兒女在成長,再過二、三年又將面臨上學,又要交學雜費,家境還是這樣,生活怎麼過喲。無奈,與妻子一商量,只好決定大女兒外出打工,哪怕只能掙微薄的錢,也可以補貼一下貧窮的生活。
吃了上頓愁下頓的夫婦,都在琢磨怎樣走出困境。熊廣輝還在懷疑是不是賣芒果樹那傢伙有鬼,這樹苗根本就接不了芒果。唉——是不是又得將樹砍了,再想辦法種植別的什麼東西,才可有別的出路。
正一籌莫展的他,看到幾個人向他家爬上來。他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莫不是又是來串門的鄉親?說實在的,農村人都好客的,包括自己也想請客,家有喜事巴不得辦個三桌、五桌的,熱熱鬧鬧,風風光光的不說,就是自己臉上都有光。可是,半山腰的他,不僅請不起客,就是別人家請客還不一定想起他呢。那天,好不容易來了一個人,看到他家牆角堆着的除了紅苕就是土豆,硬說自己「不餓」就下山了。請客,也就成了熊廣輝的一塊心病。
可眼下這幾個人又是來幹什麼的呢?邊爬坡,邊指指點點。除了喝口水,我可是什麼東西都拿不出的喲。這下他看清了,原來是村長正領着人向山上爬來。還沒看清人臉,村長就嚷開了:「熊廣輝,熊——廣——輝——出來,你出來。」 心裡一急的熊廣輝,穿上那雙前腳開了「天眼」的解放膠鞋就跑出了家門。熊廣輝:「村長啊,他們都是誰呀?也不進家裡喝口水,看這天熱的。」
村長又大聲的吼道:「知道天熱,那還不快點滾出來帶我們去看看你的芒果樹。」指指熊廣輝,轉身說道:「這是上面派來的科技人員,做芒果技術指導的。我們村請來的『財神爺』。」
耶!有知識就是不一樣,穿着整潔,說話還文縐縐的。什麼時候修枝,什麼時候打葉,什麼要掌握「少量多施,勤施薄施」的原則,再就是什麼時候套袋,人家句句話就說道點字上了。
原來,不是自己也不夠勤快和盡力,怪只怪自己沒文化,只知栽種,不知呵護,一直以為給芒果樹灌足了水,吃飽了的芒果樹就像草一樣的瘋長,哪懂得什麼溫度呀、溫差呀、雨量不均對發育生長的果樹會帶來影響,花期和結果初期如空氣過分乾燥,又易導致落花落果;雨水過多呢,又易引起爛花和授粉受精不良,從而誘發嚴重的果實病害。哦,還有呀,就是芒果為喜愛陽光的樹,要有充足的陽光光照,也就是促進花芽分化、開花坐果,達到提高果實品質,改善外觀的觀賞性。
句句是要點,句句都是經驗之談,熊廣輝就向他家的那隻紅公雞,不停地上、下點頭。技術人員還告訴他:「芒果樹枝葉過多,樹冠鬱閉,光照不足就會開花結果少,就是結果外觀和品質都很差。你要合理的整形和修枝修剪,這樣就可以提高產量和延長盛產期了。」末了,技術人員還不忘叮囑道:「哦,對啦,你還得去買紙袋,等掛果的時候你就得套上紙袋,以防『果實蠅』侵害,不然也無收成。」
「『果實蠅』呀,這個我知道,這個像『蜜蜂』一樣的害蟲,我煩死了,原來我的芒果生蛆就是它搗的鬼嗦。」點頭的同時,熊廣輝將專家的話都一一的記在心頭。
專家就是專家,傳經送寶學知識,所有的病根都能對症下藥,受到,手到病出。
其實,這其間,栽下芒果樹苗的不只是熊廣輝一家,應該說,納拉箐溝的永勝村、田堡村、高峰村的村民們都在種栽芒果,但都遇到了同熊廣輝同樣的問題。
不僅如此,又過幾天,他又看到有人在山上,山中挖了幾個大坑,再過幾天,大坑變成了大水池,接上水管,就是天高無雲,天高地旱,芒果樹也不愁沒有水「喝」了。
星移斗轉,時光流逝。那曾經生長荒草的大山,如今都被綠油的芒果樹覆蓋,漫山遍野都是勃勃生機。
太陽還未露臉,熊廣輝就早早的起了床,他要去芒果林看看那些就待開花的花蕾,那又是今年收成的希望。自從那幾個小青年到這芒果地傳授經驗指點後,嘿,那個芒果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天一個樣,也像那些小伙一樣,天天精精神神的,天天衝着太陽笑,就是那太陽也有了活力,將那麼多的光輝灑在那個個如猴般調皮可愛的小臉上。這也是他養成了早晨起來必須到芒果地看一看,摸一摸的習慣,只有這樣,他才會感到內心的一種踏實。
那天,他不僅是做這樣一件事,他還要等太陽還未爬上山之前做準備,準備。今天還有一件喜事在等着他,那也是一件「天大」的事,他新建的房子建好了,那可是推倒的茅草房改建的土牆瓦房啊,終於有了一個像樣的家了,那可是父親一輩子想,卻也沒有想到的房子。今天,不僅是要住新房,還請了鄉親們來喝喜酒,還有一大攤子的事等着他回去張羅。
豐收的芒果,新建的房屋,讓愁眉苦臉的熊廣輝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憶當年,明明是「昨天」才修的土牆瓦房嘛,怎麼今天就成了現在的房子了呢?想都不敢想啊。看現在的家,二十幾年過去。房,不再是土坯牆,而是磚瓦結構,樓上,樓下的二層樓小洋房,客廳有彩電,臥室電腦。
來到廚房,我看到,燒的不再是樹根,干玉米杆,看不到黑漆漆昏暗的房梁,也看不到發黃油煙油亮的牆壁,而是整潔清爽的擺設,除了冰箱還有冰櫃,燒的是清潔能源的煤氣罐。冰箱裡放着冰凍的拉罐啤酒。
室外除了房前屋後的芒果樹,還間種了廣柑、柚子、桃樹,且棵棵苗青綠葉,更為養眼的是院內還有月季花、多肉、玫瑰等盆景花卉。這真是新農村的新面貌,新型農民的新觀念,新生活。
談到現在的生活,熊廣輝笑得嘴都合不合不攏。他高興地告訴我們說:「現在生活好了嘛,不愁吃穿。我二女兒上大學的錢都是靠買芒果買出來的。」
「你二女兒上大學了?」
「是啊!」很是得意的開懷大笑了起來:「是呀,那是2005年,二女兒考上四川西華師範大學,畢業後回到了攀枝花,現太平鄉中小學教書 。」
「那你現在種了多少芒果樹?」
「大概有3000多棵吧,種類也由以前單一的象牙芒、吉祿、肯特發展到現在的貴妃、椰香、台農、金黃、乳芒、金白花、紅凱特、攀岩二號、紅雲、澳芒、凱特等品種。嘿嘿。」
我吃驚的問道:「3000多棵,這麼多名字,你忙得,管得過來嗎?」
「哈哈哈……我算啥,我們村,還有田堡、高峰兩個村的人比我們栽得更多,人家年收入都是幾十萬,我們只是一般人家。」
「那,你家人手夠嗎?」
「我們是全家上陣了。」指指身後兩個看着我們一直在笑的一男一女說:「那,這是我家大女兒,那個就是女婿。」
「他是你女兒、女婿呀?你不是說外出打工去了嗎?那,那,那個小孩是你的孫兒囉?」
「是都嘛,是都嘛。現在生活好了嘛,芒果樹也管不過來了。娃兒在外打工,掙那辛苦錢幹啥?不如回家幫我的忙。這樣女兒就回來了,還帶回個女婿。嘿嘿嘿……女婿以前是修車的,又會開車,這不,一起回來,正好幫幫手,跑跑運輸。」回頭看看女婿:「閒着的時候還可幫幫村里人的一些忙。」
「哦,原來是這樣呀。收的芒果好賣嗎?賣得出去嗎?」
一直想說,卻沒插上嘴,熊廣輝的妻子朱紅英終於忍不住開腔了:「原來嘛倒是愁得很。盼芒果樹開花,開花又怕吹風下雨把花吹掉打掉了;結了芒果就盼着長大,熟了芒果又愁沒人上山來,賣都賣不出去,一年都再愁。」
我對她問道:「哪現在呢?」
她也哈哈大笑,好一個女村婦女淳樸、憨實的笑聲:「現在好了都嘛?現在嘛。哈哈哈,國家關心我們都嘛,你們看,家家戶戶們前都通公路了,方便多囉。芒果也賣得出去。」
「就是村村通,戶戶通。」接着我又問道:「今年你家又有好多芒果要收成?」
我說,我說。這個熊廣輝還挺逗的,搶話說:「今年我家芒果套袋都套了6萬多個,光套袋都用了三個月的時間。」
「哇,這麼多你們套得過來呀?」
朱紅英又把話搶了過去:「肯定是套不過來的,每年這個時候就請人,還要請人摘芒果的時候呢。都請人,請人付工錢。」
我打趣道:「這麼說,每年的這個時候,你就成『老闆』,你就成『老闆娘』了嘍。」
「哈哈哈……哈哈哈……」老兩口要笑翻了。
「6萬多個,要收多少喲?芒果好賣嗎?」
朱紅英又把話搶了,「氣」得熊廣輝白了他一眼,但還是得聽着:「以前,有人來上山來賣芒果,大了又說太大了,小了又說太小了。一會兒又說口感不佳,一會兒又說看相不好,難伺候得很。」
亟不可待的熊廣輝把話題搶了過來:「不過現在不怕了,我二女兒開了網店,現在在網上賣芒果了,還有些是那些老闆主動上門收購。不愁銷路。」
朱紅英又想搶話,是怕她嘮叨吧,只見熊廣輝把手一一揮,站起來說:「走,咱們轉轉去,看看我的芒果樹去,你們也得察看實情嘛。走!」
上山、山下,房前屋後,都的芒果樹,都套着或白或黃的果袋。
芒果,改變了納拉箐溝的變化,改變了500多戶人的生活,也改變了人們的精神面貌。芒果成了一種產業鏈,芒果也成了一種文化。是芒果讓村民們脫貧,是芒果使村民們致富,因此,每年芒果開摘的時候,村民們都要舉行一種儀式以示慶賀。像熊廣輝家就要賣肉殺雞。好的家會宰羊,更好的家還要殺牛擺宴,村里還會舉辦文藝節目表演,那個熱鬧勁就像過節一樣鬧熱。一提到芒果那種情不自禁的高興勁就掛在臉上。所以,有的人乾脆就將芒果稱為金果。
納拉箐溝,大山里看不到茂密的森林,可在地下藏着豐富的煤礦。為了保住青山綠山,為了對子孫負責,他們不再挖掘煤礦;納拉箐溝,沒有金礦,但勤勞的村民找到了致富的路,通過他們用勤勞的雙手,發現了似「金」一樣值錢,用辛勤的汗水,用辛勤的勞作就能收穫屬於自己的金果——芒[1]
作者簡介
胡躍寧,重慶市人,現居四川省攀枝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