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 姚晴亮)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金子》是中國當代作家姚晴亮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金子
傍晚,風停了,揚沙將夕陽氤氳成一團溫馨的橘紅,猶似宇宙奇觀的紅月亮,懸浮在無邊迷離的蒼穹。
疾馳的卡車碾出一路黃塵,如龍橫拽在大漠落日餘暉里。'瀚海無涯天作岸』,此時的'岸』已被明晃晃夕照融化,世界變得無窮的大。黑子手把方向盤,享受着大漠駕馭人'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那般的灑脫和喜悅,興之所至,喃喃自語:「世界真小,地球變成了一個村……」
師傅在一旁不甘寂寞,說:「是的,滾滾車輪把距離拽近。李白的'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我想,他寫這首詩的時候,想表達的也是這個意思。」
黑子的師傅愛動腦,動腦琢磨事情的時候斜楞着眼,把思緒扯得很遠。人送他一個綽號'老乜』。
師徒兩人跑長途,路迢迢水長長,賞不完的風土人情,品不盡的眾生百味……這天,投宿在'老茫崖』驛站。
'老茫崖』曾是一座帳篷城。後來,居住在這兒的人們遷走了,留下幾間破舊的泥屋,便成了過往司機夜宿的客店。
驛站旁,一泓千年不涸的清泉滋潤出一片綠草茵茵的濕地,招引來山野奇禽異獸,很像'瀚海』里的一葉'綠舟』,承載着生命的蓬勃與喧囂。
戈壁清泉
忍受了荒原的枯燥和乾渴的師徒倆,嗅到了從泉水那兒飄來的青草和泥土的氣味,如同饑渴的嬰兒嗅到了乳汁的馨香,風風火火地跑去,捧起清冽的泉水洗掉臉上灰塵,滋潤了被漠風吹皺的麵皮,心,也被泉水激活。
回到驛站低矮的泥屋,老乜的眼眯成一條線,眼珠子滾在'線』的一端,透過敞開的屋門仍然戀着那'綠舟』和清泉。
驛站女店主送來開水,媚了老乜一眼,問:「你,貴姓?」
老乜走了神兒,言不達意,問:「啊!登記?俺叫李大壯……」然後,指着黑子:「他叫堯寶山,是我徒弟。」
「登個鳥記!這兒,除了蚊子和俺,鬼來找你。」女人說罷'咯咯』笑,笑得好風騷。
屋外,'踢踏,踢踏』腳步響,來人翻穿皮襖,毛蓬蓬頭,髒兮兮臉好似一塊黢黑的山岩。
女店主說:「他在崑崙山里淘金,出山時,腳脖子崴了……想搭你的車,回家。」
老乜氣哼哼叫:「活該,報應!」
黑子聽說金子,來了精神,打眼朝門外望去,巍巍崑崙,白皚皚雪峰橫亘在天際。他早聽人說,崑崙山里埋藏有金子,偷挖金子的人在荒山僻壤'搶金窩子』為非作歹甚是可恨……啊!人啊人,主宰了世界卻主宰不了自己,被人推崇為純真和美好偶像的金子,誘發出人性的貪婪和殘忍。黑子忿然作色,發出一聲嘆息。
搭車人對老乜怯弱地說:「大哥,求你了……」
老乜嘿嘿笑,笑得很日怪,咄咄逼人地叫:「車,豈能白坐?我要金子!」
搭車人聽說要金子,耷拉着頭,佝僂着腰走了。
女店主聽老乜說出一口硬邦邦,土得掉渣的河南話,如逢親人般高興。她親不避嫌,口無遮攔,滿懷狐疑地問:「師傅,咱倆是老鄉,說句戳心窩子的話,你莫要見怪——你開的是油礦的車,吃的是國家飯,當真還撿'外快』,稀罕搭車人金子?」
「稀罕!」老乜的回答很乾脆,簡直有點殘忍。
一夜無話。
長路漫漫
也許老乜貪婪金子自損形象,拉大了師徒之間心與心的距離。黑子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荒漠裡的黑夜變得寂寥而漫長。
清晨醒來,黑子一眼望見女店主手捧光閃閃金粒,巍然聳立在老乜床頭。老乜指着女店主手裡的金粒,問:「誰的?」黑子暗忖:明知故問。沒料,女店主說:「俺的。」老乜問:「送我做甚?」
女店主聲兒陰柔,獻媚說:「這是崑崙山地道的沙金,你收下,讓那個挖金人搭車,回家。」
老乜忽地坐起,火燒屁股似大叫:「亂彈琴!」
女店主嚇得一哆嗦,收起笑臉,語無倫次說:「……那人,可憐兮兮,出山時,失足跌下山崖腳脖子崴了,挖來的金子被人搶了,孤單單爬到俺小店……這裡,幾百里地沒人煙,他不搭車,插上翅膀也飛不回家。你要的金子,俺替他給你……」
老乜眯縫着眼,乜斜女人,輕蔑地問:「你的金子哪來的?」
女店主眼裡頻頻送出撩人的秋波,卻呈詭譎於眉梢,說:「大哥,你放心——金子掉進糞坑裡也仍然是金子……」然後,抓過老乜的手,把金粒塞入他掌心。
「啊呀……呀!」老乜挨了火燙一樣大叫,跳下床站直身子,挺起胸脯大喝:「俺不要你的金子!」
老乜猜想:女人斂財沒底線,她準是拿身子換來的金子;再說了,樂善好舍是富人的遊戲,若是收下她替打車人給的金子,證明自己不如一個婊子,豈不自尋其辱!
老乜的吼聲好似高原短夏季節掠過乾燥荒原的滾地雷,攜着風,裹着電震耳欲聾。他攥緊拳頭,連同手掌心裡攥的金粒,要往女店主臉上拋。
女店主心急火燎叫 :「俺的金子,是挖金人住店給的店錢……」話音未落,老乜揚起的胳臂已經甩了出去,一撒手,金粒飛過院場低矮的圍牆,落入黃燦燦沙地。
臨行,老乜喚來挖金人搭車,對挖金人氣沖沖叫 :「俺在這條路上看到的風景多了,最看不慣盜挖崑崙山金子的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讓你吃點苦頭是報應……其實,俺不是真的要你金子!」
搭車人受寵若驚,一疊連聲叫:「是的,是的……」
汽車徐徐駛離驛站,女人'扭躂,扭躂』追來,大聲吆喝:「大哥,莫忘俺……再來!」
搭車人眼裡噙滿淚水,小聲回應:「是的,是的……」
「——是你的鬼!」老乜剜了搭車人一眼,把頭伸出車窗外面,對女店主喊:「忘不了!俺會再來。」
荒原的呼喚
老乜的話音很溫柔,像是那泓千年不涸的泉水清冽、甘甜。 黑子看出老乜有種收穫的喜悅,也許他真的得到了心儀的金子,是女店主慷慨解囊,樂善好施的菩薩心腸;也許是自己揮金如土,把金粒拋向沙地的凜然正氣……這一切,瑣碎而卑微,不留意難能發現,就像崑崙山裡的沙金,豈不埋藏於荒蕪的溝壑,蒼涼的戈壁?
老乜駕車風馳電掣。黑子坐在副駕駛座胡猜亂想,單調乏味的馬達聲吵得他昏昏欲睡。
啊!入夢的金子,相伴他走過荒漠寂旅……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