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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樹.那匾.那橋(喬民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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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樹.那匾.那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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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樹.那匾.那橋》中國當代作家喬民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那樹.那匾.那橋

樹是一個村莊的衣服和靈魂,有村莊的地方就有樹。樹齡有大有小,像我的扶貧駐地毛圈村那棵跨越六七百年時光的老槐樹還不多見。

坐落在衛運河西岸的毛圈村是個不到千人的小村莊。衛運河是黃河故道,優質淤泥使毛圈這帶成為「紫禁城」「長城」用磚產地,「先有館陶磚,後有北京城」的傳說就起源於此,毛圈就處於「七十二皇窯」的核心區域。衛運河曾是「京杭大運河」流域,漕運、商運一度發達,不難想象那段水光瀲灩、百舟穿梭、人丁沸騰的歷史。衛河秋漲,曾是館陶八大盛景之一。

那棵老槐樹位於毛圈村中央一戶肖姓人家。他們自明初移居這裡,就依水而居,與毛、劉、趙三個家族和睦相處,如今占全村人口七成許。

衛運河曾是「御河」,槐樹也被稱作「國槐」。枝多葉密的槐樹普通而高貴、隨和而不屈,從不挑剔土地,隨處可以紮根。肖家那棵國槐的根脈或許來自黃河故道飄來的一粒種子,或許來自山西大槐樹下一株幼小的樹苗,或許就是主人隨手採摘就地安放的一個小小心愿。黃土給它營養,衛水給它魂魄,爭離亂、洪水泛濫和一次次的改朝換代沒有撼動它的根基。慢慢的,它長成一棵樹高三十五六米、樹冠六七間房大小、樹幹三四個大漢才能抱住的「巨樹」。樹幹上有個像門子一樣的「樹洞」,孩子們就在裡面捉迷藏、玩耍,主人或許還把它當倉庫。槐花開了,滿院遍村都是它的清香,引來蝴蝶和蜜蜂們翩翩起舞,也引來鄰居家的婦人和孩子採擷、嬉戲。槐角熟了,這是上好的茶葉和藥材,拾掇起來,曬乾,上火了,有炎症了,自會派上用場。遇到荒年,大槐樹就拚命多生些葉子,接濟一下它的主人和鄰居。孩子「鬧夜」了,誰得了治不好的「虛病」,老人就會來樹前禱告,居然十分湊效。漸漸地,它就成了一棵被人敬奉的「神樹」,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香火綿綿。

傳說老槐樹上住着兩個狐仙,一個叫老黑,一個叫老白,不知是夫妻、姐妹還是兄弟。它們無處不在卻難尋其形,只聞其聲而不見蹤影。如果主人起床發現面前放着一頂草帽,那就是要下雨了,如果主人打不開門栓,就說明今天不宜遠行。冷不丁會有一些瓜果現身家裡,那當然是狐仙偷運來的。一年,樹幹被雷電擊中,樹冠落了一地,都以為老槐樹要就此升天了,沒多久,樹皮裡面的韌皮和形成層居然生出一簇新枝,並以蓬勃的長勢把原來的枯乾抱在中間。1966年前後,那棵飽經滄桑的老槐樹突然間就死掉了,它的主人也好像失蹤了。過了六七個年頭,人們驚喜地發現,那棵枯樹又慢慢復活。難怪會有人將此與那場「運動」聯繫起來。

誰會想到,這棵歷盡千辛萬苦、千難萬險的樹,會在三十年前轟然倒下,連根刨除。劉官申是見證者之一。

劉官申與老槐樹沾親。老槐樹最後一任主人肖丕奇,就是他岳父的爺爺肖丕齡親弟弟。說起肖丕奇勵志出走的故事,村里上年紀的老人都知道。少爺出身的肖丕奇成家生子後依然好吃懶做。一天睡懶覺時,被他爹一盆滾水澆下去,拋下老婆孩子遠走他鄉,再也沒回來。關於他的去向,一說在天津共產黨部隊當了連長,一說做了國民黨師長去了台灣。肖丕奇的兒子也像父親一樣選擇了外出謀生,突然有一天回家把老宅子一分為二,轉讓給兩戶同宗本家,再也沒有回來。老槐樹就長在兩家交界處。

劉官申預感老槐樹的末日降臨了,建議村里以土地置換的方式把樹保護起來,又通過他認識的縣文化館館長反映到縣裡,都沒得到回應。於是,在某個上午,或者下午,陰天,或者晴天,那棵與肖氏先祖一起入住毛圈的老槐樹,在一位肖氏後人的手裡倒了下去。然後,長樹的地方,成了一座房子。

「大概是1989年的樣子,或許更早點。」劉官申記不清刨樹的具體時間了。劉官申是個經歷複雜、感情豐富的人,當過生產隊長,學過繪畫,收過廢鐵,培養了三個大學生,有商人、收藏家、居士等諸多身份。他說自己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把那棵老槐樹「收藏」保護下來。

按劉官申提供的線索,我找到長過大槐樹的兩戶人家。居南的這戶沒有街門,檔着幾根木欄算是門戶,院子堆滿了雜物,長着七八棵樹。我睜大眼睛,試圖發現一棵槐樹,卻只有榆樹、棗樹和梧桐樹,還有兩棵剛剛發芽的桃樹。來到室內,家具物什有點簡陋,女主人指了一下房西北角:「以前,老槐樹就在那個地方。」

我問了一個迷信的問題:「老槐樹不在了,住這裡遇過稀罕事沒有?有沒有做什麼夢?」

「沒有啊,什麼也沒有。」她回答的很平靜。

北邊這戶當院是雜貨棚,空間很擁擠,看不見樹的影子。

七十八歲的肖老漢挺健談,性格比較樂觀。他告訴我:他花6000元買下舊宅子時還能住,前面那戶的空地花了1000元;原先老槐樹的院子不是分成兩戶而是四戶,他這座院子原來是過廳。老槐樹就在院西南角,因為影響前面蓋房,就刨掉了。我又問起那個迷信的問題,他呵呵一樂:「我就信仰毛澤東,從不信鬼呀神呀的。」

村里人說,兩家都發生過一些蹊蹺事,說來傷心,不提也罷。

不管怎樣,一棵橫跨六七百年、見證了一個村莊榮辱興亡的老樹消失了,就像那塊代表着肖氏榮耀的匾牌的命運一樣。

歷史上館陶縣多屬山東管轄,得地利之便,許多歷史牛人都留下過蹤跡。傳說,清朝初年,康王下江南時,曾在毛圈肖家大院入住或歇腳飲茶,賞賜一塊寫有「位列瀛洲」的楠木匾牌。劉官申告訴我,肖家大戶建有兩座「薔薇苑」(諧音),前後苑各有三座氣派的小院,那棵大槐樹就長在南苑一個院落。文革時,牌匾被當做「四舊」,用於合作社縫紉組的裁衣板。1968年,縣裡修建衛河合閘時,又被用作閘板,一說用作工地上的切菜板。再後來,就不知所終了。一棵南方的樹,把軀體變成木料,用三四百年時間完成了從匾額到裁衣板、閘板或切菜板的跳躍,它會不會為自己的生命落差而感嘆?

我查了一下資料,倒是有一位叫傑書的康親王是清代六大親王之一,康熙十五年也就是1676年曾前往浙江統兵平叛。他會不會乘水路南下?會不會即興題字?我無從得知,也有一種可能,題字的人不是康王,而是康熙。康熙曾六次南巡,每經一地都喜歡題寫匾額。毛圈村北邊三四里的丁圈村是肖家祖墳所在地,那裡發生過康熙舟阻河灘、好漢李珍救駕的故事。從「位列瀛洲」詞義來看,好像只是稱讚這裡的景色之美。當時肖家大院一定是亭台樓閣、鶯歌燕舞的盛況吧!

康熙也罷,康王也罷,他們該看見過肖家南苑的那棵老槐樹吧。他們可能不會想到,那棵樹不是以枯死而是以人力挖掘的方式消失,那塊匾牌會以裁衣板或切菜板的方式撫慰民生,或者以閘板的方式完成了一次「中流砥柱」。也許,他們什麼都想到了!

沿毛圈村東的衛河大堤往南,不遠就是連接河北山東兩省的燈塔橋,一座修建於1958年、早已標註危橋卻依然有車輛通行的殘橋。跨過橋,就是老館陶縣城所在地、今屬山東冠縣管轄的北館陶鎮了。

我一次次站在瑟瑟發抖的大橋上,看漸漸北去的衛河由急到緩、由濁變清、由近到遠,仿佛流淌不盡、綿綿不絕的人間歲月;看大堤兩側的護堤林從夏到秋、從冬到春、從黃到綠,那是一株株苗一棵棵樹一片片綠一茬茬林交織演繹的生命交響。

2020年7月,那座將近20年的危橋終於被修葺一新,迎來了它的新生。在橋上散步、看衛水漸遠、賞綠樹蔥蔥是我每天兩次必修課。每當此時,我總會想起那棵樹、那塊匾,還有它們承載的故事或傳說。[1]

作者簡介

喬民英,邯鄲市煙草專賣局幹部,在河北省館陶縣毛圈村扶貧。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