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會(溫燕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追悼會》是中國當代作家溫燕霞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追悼會
對於所有的人而言,參加追悼會都不是什麼愉快的事,哪怕即將被埋葬的是萬惡的仇敵,心中怕也難得有多少真正的喜悅。物傷其類嘛,誰又能面對同類的屍體無動於衷呢?
我想我絕對不能。因為我已經參加過幾次追悼會了。兒時奶奶故去時沒有什麼追悼會不追悼會的,即使是她的葬禮由於時間隔得太久,加上當時年少,除了記得那送葬歸來的大人在草坪上跳火堆辟邪以外,只能依稀想起那段時間深夜的驚恐。後來到了大學,參加過一位老先生的追悼會。那時我們是新生,與這位去世的老先生從未謀過面,故而站在追悼的隊列中時,仍有幾分陌生感。不過當我看到玻璃罩中他乾癟而安詳的軀體以及家人的痛苦時,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漫過了我的眼眶。可不知為什麼,走過他身邊時,我還是有些恐怖,乃至那種種神情被帶隊的老師瞧出。事後,他批評我不該如此。
「你知道你這樣他家裡人看了會多難受!」
老師有一顆善良的心,我不由為此深深地自責,並且發誓今後不再參加什麼追悼會。我不幸地發現許多參加追悼會的人並不哀傷。他們把靈堂當作另一種社交場所,甚至談笑風生,似乎胸前的白花是宴會的禮賓標誌。俗話說兔死狐悲,莫非他們連一點惻隱之心都沒有?當然,也可能他們天性意志堅強樂觀,可又有什麼必要在這種特殊場合當着死者的至愛親朋顯示他們的特殊性格呢?我始終不能理解這些人。更不幸的是,這些人幾乎存在於每一次追悼會上。
去年有位曾經教過我書的大學教授去世,我去和他作最後告別。在休息室里,先生的親屬悲痛欲絕。可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卻有幾位自稱是先生的生前好友的人在悄聲談笑。我實在無法忍受那些夾雜在悲音中的竊竊私語,便轉而來到大廳。不想這裡也有類似情形,先生的許多桃李在利用這種難得的相逢重續友情。我站在一旁,心裡疑惑得很。我不知是自己太苛求呢,還是別人太漠然,或許我的看法根本就是錯誤的,因為死者死矣,活者仍要正常地活,何況死的是別人,能來參加追悼會就不錯了,用得着那樣悲痛麼?再說,讓死者的追悼會起到聯誼的作用,豈不是充分利用、發揮了他作為人的最後的餘熱?
這是和我討論此問題的某幾位朋友的看法。他們說得振振有詞,可我卻無法入耳入心。或許是我的態度激怒了他們,隨後有位男同學便「揭露」我在追悼會上沒有和先生的家屬握手。
「我看見你若無其事地從她們面前走過去,而且就你一個人這樣。你敢說你對老師很恭敬麼?」
他的一席話無疑擊中了我的要害。我囁嚅着解釋說自己當時鼻涕眼淚掛在臉上,很狼狽,再說先生的家人已必上百個人握過手了,累得都快站不住了,我沒必要讓她們麻木的手再加幾分酸澀。同學斥我為狡辯,但我覺得不無冤枉。說實在話,依我個人之見,追悼場所的安靜肅穆是必不可少的,但與親屬握手一項則有些流於形式。如大家都能懷着尊重、恭敬、悲切的心情靜聽有關逝者的介紹,再誠懇地彎腰行禮並作最後的注目,然後用其它方式和死者親屬作別,豈不是更好?起碼他們不用邊哭邊讓旁人捉一隻手去握,又哀傷又疲憊,而且根本不知和自己握手的是什麼人!所以,我認為那時的握手於他們而言是種痛苦的禮儀。
儘管如此,我還是經常為自己那天的舉動而懊悔。我害怕我的舉動被先生的親屬視為輕慢,或許我的沒有伸手已經使他們感到了悲哀與憤慨。倘若這樣,我對他們的傷害只怕比那些談笑風生的人還要大。雖然我當時真地在哭。因為,有時形式遠比內容更為人矚目。[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