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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花開(金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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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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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花開》中國當代作家金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連翹花開

(一)

雲煙繚繞中,康暉旅行社的汽車沿着曲曲折折的柏油山道徐徐駛上鳳凰山。車窗外,四月的連翹花漫山遍野,一嘟嚕一嘟嚕,嬌小艷麗,黃得正艷。

開車的後面站了一個人,頭髮束起來塞在太陽帽底下,拿着話筒正在講笑話,是漂亮的導遊小姐。後面座位上坐着趙曉旭,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她是有着卷卷的棕黃色的頭髮,小巧的鼻子,穿着背帶牛仔褲,此刻,她正閉着眼睛在聽耳機。一個人的時候,她的細而秀的眼睛裡便透出一股倔強而悲哀的神色。她自認並不是個悲觀絕望的人,也沒有經過太多的事——除了在她六歲那年,父親為了另外一個女人拋開母親和他們姐弟倆而去;去年,她摯愛的男朋友離開了她。可是,以後呢?她的未來會怎樣呢?可會還是悲哀漫漫?

汽車終於氣喘吁吁爬到了山頂。

她下了車。

「喂,——趙曉旭!」有人拍她的肩膀。她回過頭來,哦,是高雲川,一個眉清目秀的三十上下的年輕人,她以前的同事。他們跟着導遊往前走,去登鳳凰山的最高峰。「真巧,在這碰上你。我坐在車子最後面,所以沒看見你。」雲川道。「我也是,只顧着往車上擠了。」曉旭笑道。

清明節,曉旭的單位放了三天假,她便隨着旅行團來到這個依山傍水的邊城。她並不喜歡爬山,她覺得山笨笨的,又累;相反,她更喜歡水,自小在水邊長大,水給了她道不盡的靈氣和才氣。只是,為了排遣心頭的苦楚和壓抑,她想,讓自己累累也好。流汗流淚,把體內的所以悲傷痛苦通通趕出來。她是如此地愛他,可是,一夜之間,所有的一切都顛覆了。難道,再深的情再厚的意與權勢一比拼,也被蹂躪得體無完膚嗎?她覺得她整個的世界坍陷了。她決意不再相信任何男人,要像張愛玲一樣在一個人的世界裡舞蹈給自己看。未來,她不再奢求。那些無助的夜,她漫無目的地走。那些靜寂的夜,無人牽她的手。

「哎喲!」她腳下一滑,差點踩空。多虧雲川一下子拉住了她。「小心點啊,尋思什麼呢?可別想入非非啊。」雲川帶着善意的笑提醒她,曉旭報之一笑。

鳳凰山真是名不虛傳,海拔一千三百多米,常年雲氣氤氳,霧氣升騰,大有仙山之味道。壁立千仞,挺拔巍峨,連綿起伏,姿態各異。有的翹稜稜的,直聳雲端;有的撲面而來,讓你透不過氣;有點薄薄的,像刀削的一面牆;更有像豹子頭的,佝僂的老人背的,導遊說「三分靠看七分靠想象」,的確如此。

到了一處平坦處,看大家都累了,導遊便組織就地休息。他們在一塊大石頭上並排坐着,雲川從包里拿了一張報紙給曉旭墊了。其實,大石潔淨的很,被流水沖刷得毫無纖塵,可她還是墊上了,否則,人家不是多此一舉了嗎?——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記起以前他們一起共事時,雲川就是個很體貼的人。在家是標準的模範丈夫和父親,在單位是口碑頗好的完美同事。男人總喜歡別人叫自己大丈夫,大大咧咧,豪氣沖天。自然而然的,對於身邊的女人,便少了很多溫存和遷就。可雲川不是,他是個愛開玩笑的人,有很強的親和力,懂得適時地照顧人,卻也不是婆婆媽媽的「囉嗦夫斯基」,他的一切舉止恰到好處。他亦是儒雅溫厚的,只是愛開玩笑的性格掩蓋了這一點,——這是她後來知道的。

記得那時候,曉旭第一次去單位上班,她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高雲川。她找不到辦公室,逮住一個人就問,後來他領她去了。——原來他們在一個地方辦公。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她又不是個擅長交際的女孩子,便常常跑去找高雲川,這個多少算得上熟悉的人。一來二去,慢慢地真正熟悉了,——她知道了他的樂觀,他的良善,他的天馬行空愛好自由的性情。有時候她想,自己要是有這麼個大哥就好了,可惜自己只有個弟弟,——固然,她的弟弟亦是很照顧她的,因為她實在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二)

後來,她去了另一個城市,就此與高雲川分開。逢年過節時,偶爾發發短信,互道平安。以為從此不會再見面了,孰料一年後會在鳳凰山重逢。所以,「天若有情天亦老」這話不對,上天本是有情且亘古不變,否則緣分從何而來呢?

終於登上山頂,舉目遠眺,天高地迥,層巒聳翠,黛青色的山脈在春天的陽光下披上一層淡淡的光澤。由於剛進四月,山上的樹木是那種略帶淡黃的淺綠,綠草棵亦是怯怯的剛剛探出腦袋。瀑布是有的,細細的從山頂的石上掛下去,溢滿小家碧玉的嬌柔。——這並不是登山的最佳時節。聽導遊講,若是八九月來,滿山蒼翠,流水潺潺,讓你流連而忘返。——自己是為解悶而來,雲川呢?曉旭向雲川望去,他正倚在一棵碗口粗的柏樹上,眼中有她所不懂的迷惘和苦澀。

「雲川,在幹嗎?」曉旭向他走過去。「哦……哦,沒什麼,觀景啊。孔子說登東山而小魯,我們是登仙台而小豫呢。」——鳳凰山是在河南的。——雲川還是不改往日那種幽默打趣的性格。「怎麼這個時候孤身前來呢?尊夫人和貴千金呢?拋棄他們了?」曉旭被他逗樂了,也跟他開玩笑。「他們回老家了,一個人在家悶着也沒事,出來了不管去哪都比在家強。」雲川是笑着說的,可是臉上的笑容卻像是洗濯傷口的水,雖是涓涓地細流,卻是痛苦的。他覺得曉旭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遂扶了扶他的眼鏡,指給她看遠處的一個像極了漢堡包的山頭。曉旭遂不好再問什麼了。

上山容易下山難,曉旭幾次差點崴了腳,只好牽了雲川遞過來的手。看着遍山的連翹花,曉旭折了幾支編了個花環戴在頭上,像個十五六歲愛花的少女。「想不到你是個採花大盜啊。」雲川瞼着臉皮故作壞意地笑着。「呵呵,那你正好做個護花使者嘍。」跟雲川一起,他的快樂總會感染你,即使你的情緒再低落。

飯是在山下的一處農家餐館吃的,因為下午要接着遊覽紅石峽。

他們挨着坐着。曉旭吃飯實在太慢,用她自己的話說是若嚼不細她咽不下去。最後,只剩下她跟雲川了。——雲川早已吃飽,怕她一個人吃發窘,於是拿個杯子喝茶陪她。絞股藍的圓口茶杯。喝着茶,雲川的心事慢慢泛濫。——只是讓太太博士畢業後再回原單位,可她硬是不肯,非要留在北京。她留在那,自己咋辦?商議,不成;吵鬧,更不用說。經過結婚以來最大的一次戰爭,兩人各自出走。——這年頭,誰怕誰呢?——他聽到曉旭在跟他說話,於是定了定神,方知她說自己吃完了,問他走還是再坐回。他不好意思道:「這次是我想入非非了。要不再坐會兒?出去了也還早。」倒了杯茶給她。

吃着茶,兩人說的都是一些孩子的話。——久不見面,總不至於就把自己的心事抖摟出來吧?再說,哪有主動向朋友傾倒煩惱的呀!——講的那些話如同折給孩子玩的紙船,浮在清而深的沉默的水面上。雲川看着她,她坐的地方正好有太陽。牛仔褲的背帶下面是件薄薄的毛衣,想必是舊的,翠綠的顏色,毛乎乎的絨線,陽光灑在上面也藍陰陰的成了月光,仿佛「日色冷青松」。

紅石峽在鳳凰山的北面的山麓,全長五公里。他們第二次坐車去山頂,不過是另一條山道。導遊提醒大家,這次要過十幾個隧道,膽小的可要牢牢地抓穩扶手。看着身邊的雲川,曉旭覺得心裡踏實的很。——也許女孩子總有這樣的想法的,再陌生的男人也會給自己一種庇護感吧。她朝雲川望去,不料雲川剛好看過來,雙方都帶些窘意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三)

長長短短的隧道一個接一個,清幽而神秘。裡面沒有燈,漆黑一片。開車的師傅亦不開車燈,車子卻準確無誤地向前駛着,可見師傅的駕駛技術是極好的。有時一個急拐彎,似乎要把人旋出去。只聽車子裡面「哇!」「啊!」的聲音此起彼伏——簡直是一次頗為刺激的體驗呢。雲川的手不知何時伸過來的,握住了曉旭抓着扶手的手。曉旭沒有躲閃,她說不清心中的想法。也許自己的心疲憊了太久,這時候,有個人來了,適時地給予她一些慰藉,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她覺得有種甜蜜和溫情如雲氣般,不知從何處升騰上來,激盪着自己的心魄。

幾分鐘後,汽車駛出了隧道,如同駛過一個黑暗的時代,到達了山頂。

下車時,雲川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明麗的光澤。——他是快樂的,這種快樂同曉旭的一樣,是種不摻渣滓的純粹的快樂。在慾壑難填的夾縫裡,更多的人們在苟延殘喘,很少有心酸明亮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子的。因為現實的殘酷,他戴着重重的面具活了許多年。人前卑屈賠笑,人後懊喪虛脫,可第二天醒來還得繼續。就像置身一張密密匝匝的網中,沒法擺脫,沒法站立。出去了,你就從正常的社會鏈條上剝落了。所以,你唯一可做的就是忍,而且是高興地忍。可若真是一頭毫無思想的豬頭也罷了,可在每個更深人靜的夜,一個個形而上或下的念頭卻像小蟲,齧咬着他的心,叩問着他的靈魂。也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才覺得自己尚未沉淪到動物世界裡。

第一次見到這個晶瑩透徹的女孩子,是她向他冒冒失失地問路。就像一個迷路的長得又可愛的小孩,讓人不勝憐惜。對於曉旭的率真純淨,雲川打心底羨慕,可知道自己是做不來的。在她面前,他活得更清醒,更沉靜。可是,一個有家有室的男人,除了默默地用目光給自己所欣賞的人以鼓勵和祝福外,還能做什麼?緣分,實在是個琢磨不定的東西,不知它何時來,何時走,更多的緣分來的不是時候。怎樣的婚姻才算幸福?一個有着七分美貌十分才情的妻子,一個伶俐聰慧的女兒,隔三差五來點濃情蜜意,——固然,由於東方女子的含蓄內斂,自己雖然不甚滿意,可也是過得去的。其實,大部分世間男女不都是湊合着走過來的?也許,若不是為了妻子工作的事情兩人發生爭吵,他不會大老遠跑到河南來,不會遇上趙曉旭,更不會想這麼多的。

他並不是個隨隨便便的人,——雖然經常與幾個熟悉的女同志開幾句玩笑。——對家庭更有一種使命般的責任感。他知道,雖然責任與真愛不相斥,很多時候卻不會合二為一。對此,他有着一針見血的認識。他從沒想過要做超越道德層面的事,特別是一想起妻子女兒,自律感便像緊箍咒一樣在身上又繞了一遭。可是,這次,自己在衝動之下跑到了這個山頭,眼前似乎有重重迷霧,遮住了自己的視線。雖是高高在上的,卻好似一個闖了禍的頑童,站在一個深潭的邊緣,有着怯怯的心悸和不安。

「喂,發什麼呆?快過來看連翹花!真美!」曉旭叫他了。

他笑着跑過去。從山上望下去,漫山的連翹花,黃成一片,像黃色的海洋。其間夾雜着綠綠的松柏,讓人想起夏天擦的花露水,有股發自肺腑的清涼。

導遊組織進峽谷了。

他們一前一後,跟隨大隊人馬向前蠕動。——人太多了,速度跟蟲子爬動沒什麼兩樣。

(四)

從山之巔順着石級一磴磴地下到谷底,如同到了世外桃源。綠樹青青,溪水潺湲,玉石亮可鑑面,空氣清沁心脾。

也許就因為一千多米的緣故,仰望蒼穹,曉旭覺得天似乎比平日高遠了許多。而人在這蒼茫的天底下,也愈發渺小了。她想起剛才下谷的時候,向走在前面的人望過去,黑壓壓如同搬家的螞蟻。這個時候,人的價值有幾何?愛恨情仇,權欲名利,在你無法左右的挫敗感面前,是如此地不堪一擊。生於斯世,磨難的痛,背叛的痛,離別的痛,你都得承受。人能握得住的東西並不多,就像此刻,與她最近的不是親人,愛人,情人,而只是一個曾經握過她手的男子。既然未來不可預知,那就真實地活在當下吧。

雲川是走在她後面的。於是,她停下來等他,然後緊緊地攥住了他的手。看到曉旭眼中隱隱的淚痕,雲川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也沒有問,——只是抽出手來用他的大手握住了曉旭的小手。他記起了當初她的令他憐惜萬分的目光,如同今日一樣。——這個女孩子,也有着一段傷心的往事嗎?

前面有一處山泉,淅淅瀝瀝地流淌着,好多人在用瓶子接水。——有一副木牌,上寫「不老泉」三字,原來人們是為求不老而來。雲川道:「丫頭,你要不要美麗永駐啊?這水說不定靈過仙丹喲。」曉旭笑道:「那好啊,煩請你老人家走一遭吧。」用礦泉水瓶子接了來,曉旭咕嘟咕嘟地喝了個夠,然後給雲川:「呶,便宜你了。這下我該成老妖精了吧?」雲川道:「虧我有先見之明,先喝了個飽。否則這點哪夠啊?到時你可別嚇死人啊。——八十歲了還跟二十似的。」「嚇,不跟你講了。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兩人都笑了。

一連走過好幾個水潭,都是清澈,卻不見底。不是渾濁,而是太綠太深。那種綠不是青草的綠,是濃稠的深綠色,如同把一大把顏料傾倒在水裡了。真站在潭邊,雲川卻沒了在山頂的那種心悸,只依稀看得見搖擺的水草和游弋其中的魚。一天到晚游泳的魚,也挺好的,自由自在。不像人,有那麼多煩惱。看曉旭時,她正拿着一截連翹枝,蹲在水邊,一圈圈地劃出層層漣漪,像玩水的小孩子。看到雲川走過來,曉旭沖他做了個鬼臉,繼續玩她的水。連翹花在水裡不再有「花枝俏」的模樣,耷拉着腦袋,逐波飄蕩。偶爾,一些疲憊了的花瓣從枝上墜落在水裡,隨流而逝了。——曉旭,一個長不大的女孩子。也許他欣賞她的也正是這一點。雲川想。

這峽谷有十多里路,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快到出口的地方,四面的山陡得把峽谷包圍了起來。站在下面往上看,標準式的「坐井觀天」。在青蛙眼裡,天就是井口那麼大了。在人的眼裡,又何曾大過?每個人,都走不出自己的一片天。工作的環境,家庭的愛巢,心靈的港灣。就像農民的二畝三分地,只有煞費苦心地去經營它。心血來潮時,放縱一下,可過後還是得回去,繁華過後,等待你的是真純。——這是人類沒法擺脫的囚徒困境。

爬台階到了一半,曉旭就覺得體力不支了。雲川在前面拉着她,她還是「打墜墜」,大口地喘粗氣。雲川把帶的水全給她喝了,她還嚷着渴。看看周圍的人,他們所在的旅遊團里有好多都好像要崩潰了似的,無精打采地像瞌睡人的眼。見此情景,導遊給大家鼓勁,說再堅持爬十來個台階,就有索道可坐了。大家頓時來了精神。

他們兩人坐了一個索道。

索道很慢,坐在那個小小的匣子裡,緩緩移動在空中。下面雲氣瀰漫伴着黃綠成災,可是在天國?絢爛的景,歡悅的心。——在這尺寸之地的空間裡,他們相依相偎。

(五)

回賓館吃完飯,雲川問曉旭要不要出去走走。雖然累了,可她還是欣然答應了。——她覺得沒法拒絕。

城市是沒有夜晚的,白熾燈把這個新興的旅遊城市映得通明。深邃的天望不到盡頭,星星也被萬家燈火趕得無影無蹤。他們進了一家白天導遊介紹過的茶館,找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了。燈影下,曉旭的眼睛幽深如漆,紅嫩的嘴唇上有一道非常好看的薄棱。

啜着茶,他們隨意地聊着。——這是他們重逢以後第一次非常正式地聊天,不像在山道上或者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好像有什麼東西追着趕着似的——倉促,浮光掠影地。

曉旭並非為傾吐閨怨而來,可說着說着,徑自黯然神傷了,恰如她眼神中籠罩着的那層悲苦的霧氣。這個情場受挫的女孩子,看起來固然是堅強的,可小小的心卻如連翹花蕊般嬌柔易傷。

忽然,曉旭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忙掠了掠頭髮,笑問雲川:「瞧我,簡直丟死了。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雲川沒想到她轉變如此之快,好像突然之間自己成了外人;無意中刺探了他人的隱私一般。臉一下子紅成了關老爺的模樣。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如果把我當你的朋友」,然後他並未看曉旭的臉色,——他知道她會覺得詫異的。他只是絮絮地說下去:「你會覺得很突然,可是,如果今天不說,以後的機會也許不多了。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們,沒資格妄談多麼高貴的感情。在一天天的柴米油鹽中,我們自以為抓住了實在的幸福。隨着時光的流逝,精神和性靈的心扉愈關愈緊。可有一天,我感覺到了生命深處的某種暗流的涌動。我卻不能按照我的意志把他釋放出來,因為我肩負了太多的倫理和責任。在你身後,我喜悅地看着你跳出一曲曲自由的生命之舞。後來,你離開了。可關於你的旋律依然跳躍在我的胸膛,經久不息。」

他端起茶杯喝茶——或者並不渴,只是為了緩解一下驟然緊起來的氣氛。

曉旭有幾分鐘沒有說話。

曾經渴望的大哥,懂得適時寬慰他人的曾經離開如今卻如此靠近的這個男人。——哦,真是造化弄人。為什麼以前從來不曾推心置腹地交談過?有人說,在一個辦公室共事十年,兩個人也不一定能說幾句體己話,更不要說成為朋友。今天,若不是一起來到鳳凰山,一起來到這個茶館,也許兩個人旅行完互道聲再會,便各自回歸到屬於自己的滾滾浪潮里去了。——從此再沒有重聚首的時刻。

她的淚流了下來。

雲川一抬頭,看到曉旭在笑,可淚卻流了一臉。——他亦明白了。

可是,明白了又能怎麼樣呢?曉旭自然是自由的,可自己——有家亦有室,更是一個視道德責任為金科玉律的人。說出來只是徒增煩惱罷了。他想起了自己在山頂上曾有的心悸和不安,在這一刻,他非常確切地明白了緣由。

置身路燈下,他們都有種夢寐之感。心是更近了,可是在未來的某處,他們的身體會離得很遙遠。

在賓館門口,他緊緊地擁着她。——也只能這樣了。過來明天,後天他們就該各自歸隊了。

兩顆惺惺之心歡喜而憂傷。簡單的往事裡,星月無光,愛戀的船擱淺在柔情的沙灘上。明天,明天不要有天明吧。

(六)

第二天,按計劃是去南平湖。

到了目的地,他們沒隨大傢伙兒去划船,而是在湖畔的柳樹林裡度過了大半天的時光。四月的陽光燦爛,兩顆心卻鬱郁而感傷。——明天,別離在即。他們並排走着,很少說話,眼角裡帶着一點對方的衣服與移動着的腳。——這樣無休止地走下去也是好的。

曉旭想起雲川過隧道時緊握自己的手,她就是那時心內起波瀾的。而雲川,早在認識這個女孩子時心境就是明亮的,雖然那時什麼都未做——而現在他們也並未做過什麼。有時,言語的作用並沒有想象中的大。久久地握着手,或者緊緊地擁抱着眼前人,就是較妥帖的安慰,因為會說話的人很少,真正有話說的人更少。譬如現在,她走在雲川身邊,心下充滿了滿足和喜悅。——至少在某一方面,在互通款曲時,他曾經屬於過她。

「累了嗎?坐會吧。」雲川問她。曉旭笑了笑,兩人便在前面的長木椅上坐了下來。

他牽起她的一隻胳膊,放到自己腿上,然後把手放到她的手背上一遍遍輕輕地摩挲着。她今天穿了一件橘黃色對襟小衫,露出一截子手腕,皓如凝雪,因為纖瘦的緣故,手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他望着她的眼睛,——低垂着的,晶亮的,長長的睫毛下似乎訴說着一個令人低徊不已的故事。

悠悠忽忽地,有口琴的聲音傳來。尋聲望去,一個穿着白色運動衣服的小男孩在一棵柳樹下吹着,也許不熟練,有些不太成調。不大的一棵樹,細細朗朗的柳葉在太陽里搖曳着。

雲川道:「我真高興。」

「我也是。」曉旭把手從雲川手中脫出,有些遲疑地放到了他的臉上。她撫摸着他的清秀的臉龐,——曾經很遙遠而今卻在手心;溫熱的嘴,嘴邊有着淡而硬的鬍鬚的痕跡。可是,可是……相依相偎後迎來的卻是勞燕分飛,如同煙花爆竹後是滿地蒼涼。——想到這,晶瑩的淚珠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曉旭,曉旭,別這樣。——其實,我也很難過。……可是,我們沒有辦法,對不對?心有靈犀,心中有愛。這樣也許是最好的。」他替她拭去臉上的淚。

「我知道。可是,不知怎麼,我沒法控制我自己。也許,以後我會很想你。」

他緊緊地握住了撫在他臉上的她的手,很長時間沒有鬆開。

「我不能給你什麼,一份完整的感情,一個家。——我都做不到。我只能默默地注視着你,送給你我最真的祝福。曉旭,你的未來會更好的。」

「你說的我都懂,我不會苛求什麼的。雲川,你會永遠在我的記憶里。」

她靠在他身上。

遠處,青黃的山麓緩緩地暗了下來,——青的是石,黃的是連翹,不知是風吹着樹,還是雲影飄移。細看時,不是風也不是雲,是太陽悠悠地移過山頭,半邊山麓埋在巨大的藍影子裡。

時間仿佛停住了。

有些震撼人心的情感來得太遲,卻如同寂寂的綺麗的迴廊,——永遠沒有盡頭。感情這東西,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在走投無路時,我們把它冰封在冰櫃裡,以為它不會再來招惹我們。可突然有一天,它抖落了一身的凍,倏忽鑽進我們的軀體取暖來了。

(七)

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雲川坐在客廳里棕色的真皮沙發上,茶几上攤開一封信。不遠處,女兒在地板上搭着積木,一邊哼着剛學會的兒歌。太太去了單位,要加班。——她現在在一所師範大學任教,為了雲川和女兒,她泯滅了自己的北京之夢。雖說不甚情願,可守着雲川,心裡總是踏實些。遷就,磨合,不痛不癢卻也有種風平浪靜的實實落落的幸福。

他仰靠在沙發上,想着曉旭的來信。女兒的童音似乎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飄忽不定。在這種若即若離的聲音里,他的思緒似乎飛到了兩個月前的鳳凰山。那兒,有金黃燦燦的連翹,曲折迂迴的大峽谷,搖曳燈影里的趙曉旭。他置身於夢的邊境,看到曉旭俏麗地站在那棵老柳樹下,半邊臉隱在綠綠的柳影里,沖自己招手。

「自從回來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思念又能怎樣?你我隔着萬水千山,沒有誰可以逾越。俗世,道德,良知,這些伴着我的思念無盡地生長成參天屏障,遮天蔽日地把我拒絕在欲望的城堡里。我只能一次次地在夢裡念你的名字。可不是夢嗎?短暫的三天,想來思去,總覺得是夢。那些歡欣,那些淚水,每次醒來,全都消逝地無影蹤。

可你卻是真實地出現在我的生命里。因為,我可以聞得到你的氣息,感受到你的溫度。哦,曾經多麼美好的鳳凰之游!

我把每天對你的思念裝到一個雕刻着奇花異草的玻璃瓶里,閒時便掂掂它的重量。今天,我覺得它已經盛得滿滿的了,再不傾倒出來,就要溢得到處都是。可我不想讓別人分享,所以決定把它倒給你。

一周之後,也就是星期四,我會去你的城市。當然,你可以不見我的。我不會埋怨,因為我們都有決定自己行為的權利。」

他去看牆上的電子日曆,星期三。也就是明天,去不去呢?

在這個書信被遺忘的年代,很少會有人再去寫信了,除了在通訊不發達的地區或者經濟上不寬裕的人。可是,雲川對這種傳統的交流放鬆卻戀戀的很,像對一個多年老友的感情一樣深厚。所以他收到曉旭的信時,第一感覺是喜悅,其次便是不安了。

「爸爸,幫我來搭積木好嗎?這個我不太會呢。」女兒在叫他。

他起身走過去,把女兒抱在腿上,幫她搭建白雪公主的小小城堡。搭成之後,女兒摟住他的脖子,像小貓一樣起勁地蹭他的臉龐。甜甜地笑蕩漾着,他心裡突然一震。

是夜。太太哄女兒在小臥室睡下後,輕手輕腳地爬到他們的大床上來。他回過身來,道:「凡凡睡着了?」——凡凡是他們女兒的名字。

「哎。還以為你睡着了呢。」

「哪有?等你呢。」

「哈,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了。以前也沒見你這樣等人家。」

「不會吧。來,把頭枕到我的手臂上吧。」

「嗯。」

然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嬌喘微微後,暴風驟雨至。

「明天我以前的一個女同事來我們城市出差,要跟我會晤呢。我去不去?要不,把她約到我們家,你們也親近親近?」他攬着太太的肩,聲音低低的。

「去吧,怎麼說也是共事過嗎。你們還是在外面聊吧,我不打擾你們。再說,我又跟她不熟。」她用略帶撒嬌的語氣道。

聽了太太的話,他心內很是踏實,或許是暗喜,只是沒有意識到罷了。如同一個想去做壞事的孩子,找個藉口跟大人撒謊,卻是異常地順利。只是去見她一面,又不做別的,應該沒什麼可內疚的。——他這樣安慰自己。

只是,他真的是在行心之所安嗎?

(八)

雲川在車站見到曉旭,正是日上中天時。白花花的太陽底下,她撐着一把綠油油的帶淡藍色小花的傘站着,含着笑。

他們並肩在大街上走。六月的太陽雖算不上炙烤大地,可一陣陣的熱浪翻滾着,也足以讓人的心事傾江倒海。雲川覺得胸口憋悶得很,便提議去路邊的咖啡館坐坐。

伴着極品藍山的苦而甜的濃濃的醇香,曉旭從她大大的乳白色包里掏出了一個精緻的玻璃瓶,遞給雲川,笑道:「這就是我的思念之瓶。你看夠沉嗎?」

他接過,把它抵到下頜上,一遍遍的摩挲着,沒有言語。她看向他,他漆黑的眼眸似一泓深潭,盛滿了不可測的憂傷和苦澀。她知道,她沒法望盡他心裡。

「我知道你難……我只是來看看你。」她說。

「我明白。」誰能否認他又怎不想她呢?跟太太一起時,他的思緒經常無緣無故地飛遠。那些多情的花兒,那些美麗的夢。可是,可是,他又能怎麼樣呢?

「我也想讓自己的情感肆意地流淌,可是,在獲得了終極的快樂之後呢?只能是更深的孤寂與傷懷!所以,我總在堅守,雖然很累,卻也對得起你和我。也許,我這樣是傷了你的心,可我的初衷,是為了保全我們。……這些,你可明白?」他接着說。

她只是微微地點了一下頭。也許是空調的冷氣讓她有點受不了,他看到她打了個冷戰。如同一隻病貓懨懨地,她緊縮了一下身子。

「曉旭,我傷了你嗎?……我該怎麼說才讓你不受傷害?……」他握住她擱在桌子上的纖弱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

她的眼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可她一眨不眨,也許是怕它會破。

「你……你讓我心疼了……不要這樣……啊……」他試圖寬慰她,可他知道是沒有什麼用的。當一個人心被傷了之後,只能自己來治療,即使他人最動聽的言辭也只是隔靴搔癢罷了。

相對默然。

「我沒事了。」她笑着抬起頭來,「我們放假了啊。你呢?」

「我們還得過一陣。打算在這玩幾天?」

「我想後天走。明天找我的大學同學去。」

「好啊。」他說不清心頭滋味。有些失落,有些鬱悶,更多的是傷感。只是,自己已經表現出冷冷的高姿態了。惱人的自欺欺人!

從咖啡館出來的時候,街上還有太陽,樹影子斜臥在太陽影子裡。他覺得極不真實,好像經過了一個漫長的午睡,醒來已是四五點,渾身乏力,做什麼也無興致了。天還沒有黑,心裡早已當作天黑了。所以只好呆坐着,什麼都不干。

飯後,他送她去了賓館。在門口,她輕輕地抱了他一下,旋即鬆開,走進了門。

沒有搭車,他想走回家。踢着一顆小石子,說不出的悵然和煩躁。車來車往,人頭攢動,都好像在千里之外。有衣衫襤褸的乞丐跪着乞討,他摸出一張紙幣,擲到乞丐面前。沒看面值,大約是十元的。乞丐磕頭道謝,他苦笑了一下。也許,跟乞丐相比,他才是更卑微的吧。乞丐尚且可以直面自己的潦倒,而自己,卻總是逃避着突如其來的愛情。

其實,在鳳凰山頂,這個女孩子已經嵌進了他的生活里,只是他從不承認。所以,最終的掩耳盜鈴的反抗軟弱無力,到頭來更讓自己經受「剪不斷,理還亂」的熬煎。

第二天一大早,雲川就到曉旭的賓館找她。他的眼圈發黑,目光有些疲憊,一看就是休息不好所致。——的確,他一夜未睡,想起來看書,可有太太在身邊,更不敢造次了。只好烙了一晚上的餅。

誰知,曉旭不在。服務員告訴他,她很早就出去了。打她電話,關機。

他來到單位,精神恍惚地挨着時光。現在,他只想跟她承認,他也是愛她的。他不想再這樣自我摧殘和折磨了。但是,去哪裡找她呢?

(九)

曉旭那天找同學瘋了一天,回賓館時天色已是黃昏。——她本來打算在同學那裡住下的。這次,真是來錯了。想想也是,為什麼一定要來呢?只是活在往事美好的回憶里,兩人心中彼此都是好的。何必碰個灰頭灰臉兩廂尷尬?也許逃離才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鬼使神差地,她又回來了。

一開門,暗暗的房間裡有一個人說:「我在這兒,你別嚇一跳。」曉旭還是叫出聲來道:「咦,你來了?你怎麼進來的?」雲川道:「我下午就來了,先在門外等。服務員見我等了夠半天了,問了我情況,讓我進來的。」大約因為沉默了許久而且有點口乾,他嗓子都有些沙啞了。曉旭一邊笑道:「這服務員,夠慈悲的。不怕你是壞人?——怎麼不開燈?」一邊去找燈鈕。

啪嗒一聲,燈亮了。她一轉身,看到煙灰缸里有兩支香煙頭。道:「 抽煙了?記得你以前不吸的啊?」雲川道:「是的,不過有心事的時候來支罷了。」她沒說話,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了,——他本來就坐在椅子上的。

夏天的夜來得晚。透出窗玻璃,遠處的街燈已然亮了。空中有月,但因天色未黑到底的緣故,看上去不甚分明,像一枚模糊而陳舊的銅錢,周圍一圈淡淡的黃暈。

「曉旭」,他幽幽地道:「今天我一直惘惘的,終於知道了想念一個人的滋味是多麼地令人心痛。昨天我也許是虛偽或懦弱,我也不知為什麼。……現在,我知道了,你已經走進我心裡。……我來,就是要告訴你這個。我找不到你,可是,周圍又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我知道,我們這樣是不行的。可是,至少,我不會再逃避我自己。」曉旭竭力做出平靜的樣子,她起身到來兩杯茶,放到茶几上。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來,把頭埋在他的胸前。他感到她在低聲地飲泣,身子微微地聳動着。他摩挲着她的頭髮,喃喃地道:「曉旭……曉旭……」

她仰起頭來,望着他的眼:「雲川,我明天就該走了。……留在這裡,也許對我們都不好。——可是,我卻捨不得離開。」

他吻去她眼角的淚痕,然後,當他想吻她的唇時,她略帶猶豫地把頭一偏,躲開了。她有些心煩意亂地走到窗前,玩弄着白色的窗紗。

雲川端起一杯茶喝了,也走了過去。道:「生氣了?是我太衝動了,對不起。」曉旭笑道:「沒有。我只是……我只是覺得很過意不去,如果那樣的話。」她用手臂抱住他的腰。

「哎,你們女人。」他長嘆了一聲。

「我很矛盾。」她道。「我也是。」

樓下有一隻鍾噹噹當敲起來了。雲川看了看錶道:「哎喲,八點了。我該走了。你明天什麼時候走?到時我來送你。」「不用了吧,你忙你的吧。再說,也許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也說不定啊。」「那好吧,我走了。再見。」他說走就走,不給自己一個留戀的機會。出門時,衝着曉旭做了個鬼臉。曉旭沒說什麼,一關門,卻軟靠在門上,低聲叫道:「雲川。」灩灩的笑,不停地從眼睛了溢出來,必須狹窄了眼睛去含住它。她走到茶几面前,拿起雲川用過的水杯,叫道「雲川,雲川。」似乎要把這個名字融化掉。

她躺回床上,像過電影一般回想剛才的一幕。他的低訴,他的吻,他的神情。——為什麼要躲開呢?這不是自己一直渴望着的嗎?牽手,擁抱,為什麼就不可以親吻呢?是因為愛得不夠嗎?不是,當然不是!

她突然想起了父親,一個為了別的女子拋棄了自己結髮妻子的男人。對父親,她一直懷恨在心。——可是,自己不會做千夫所指的那樣的女人,她不會讓雲川做出什麼承諾,她只是愛他而已。——雖然這樣想,她還是說服不了自己。

(十)

第二天一大早,雲川還是來了。

——曉旭已經走了。

服務員還未來得及收拾房間。剛走了一個趕火車的人,房間裡顯得很凌亂。窗簾半拉着,被褥隨意地鋪在床上,小桌上還留有昨晚他吸的香煙頭。他呆在床上坐了一會,心似乎一下子被抽空了。曉旭,你終於走出了我的視線。他想。

那時,曉旭已經上了火車。她知道雲川會來送他的,可故意沒有等他。——她不能忘記昨晚的那個夢。她的鄰座是個中年婦女,領了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像極了她夢到的那個孩子。小女孩很可愛,睜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問她:「阿姨,老師昨天誇我是個乖孩子了。阿姨,你乖不乖?」她不知為何,有點想哭,卻只能忍住,微笑道:「阿姨也乖啊,我們都是乖孩子。」孩子的母親在旁邊一直淺淺地笑着,她也許覺察到了曉旭的複雜情緒,對女兒道:「乖,阿姨要休息了。來,媽給你講故事。」

曉旭就勢閉上了眼睛,昨晚的夢像電影一樣重又上演了。

在一個煙霧裊裊的谷底,四處長滿連翹,黃了天,黃了地。只有他們兩個,她小鳥依人般,靠在雲川身上。只是,挨得如此之近,她卻看不清他的臉。看到他在笑着跟她說話,可就是聽不到他的聲音。她急得直冒汗,伸出手去,雲川卻遠了;喊他的名字,卻得不到回應。正不知如何是好,這時,一個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站出來,咕嘟着小嘴,沖雲川道:「爸爸,爸爸,你怎麼跟這個阿姨在一起,你不要我和媽媽了嗎?」又回過臉,對着她,竟是聲淚俱下:「阿姨,你不要搶我的爸爸好嗎?你把他留給我們吧。阿姨,我求你了。」她以最快的速度從雲川身邊移開,尷尬着,不知該如何言辭。正迷茫着,雲川不見了,而小女孩竟變成了她兒時的模樣,父親亦不知何時出現的,冷冷地站在那裡。她聽到自己的聲音:「爸爸,我恨你!一輩子恨你!你拋棄了我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最後,什麼都消失了,山谷,連翹,還有人。她驚坐起來,下半夜一直未能睡去。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以後的以後若不能如願,孤寂和傷懷就會久久地縈懷。如此下去,後果可想而知。固然,她現在跟雲川是沒什麼,可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清呢?所謂日久生情,拖拖拉拉地糾纏着,難保不會出事,到時自己可真成了罪人了。不錯,知道他喜歡她,而她亦是。可是,他們的緣分已經錯過了,畸形的愛下去,只會令他們不堪重負和譴責,倒不如當斷則斷,所謂長痛不如短痛。只是不知雲川可會原諒她?她的無情,她的逃避?——即使無情自傷,逃避為他。

她沒有料到的是,她的第二次戀情會這樣無疾而終。——固然,愛上一個已婚男子多少有點不對頭。懸崖勒馬了,做了「乖孩子」,可心,卻終是鬱郁的。曾經,她的世界陽光而燦爛,可是卻一次次地被愛的細雨所打濕。

看列車外面,是清泠泠的,蒼涼而寂寞的山野。人間六月天,曉旭卻讀出來揮之不去的沉寂與傷感。再抬頭時,三兩束孤零零的連翹一晃而過,頂着幾片單薄的嬌怯怯的花兒,在風中搖曳。美是美的,卻美的慘然,美的令人心碎。

她記起幾個月前在鳳凰山上,大片大片的黃色的海,可如今沒有了雲川的影子,該是多麼的淒切!她垂下頭去,吹出一口氣,似乎吹出了他的氣息,而這氣息沖淡了她少年的情懷和靜美的往事。在這一口氣里,她聽得到他在輕輕地嘆氣。

雲川是在自己家裡了。

他在沙發一端斜側地坐着,在黃黯黯的燈光里,面色有點不可測,有一種強烈表情,而眼神不集中。——就這樣吧,走了,遠了,消散了她的巧笑音容,逝去了她的憐愛心殤,只留下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獨自惆悵

隔着那灰灰的,嗡嗡的,蠢蠢動着的人海,仿佛有一隻船在天涯叫着,淒清的一兩聲。[1]

作者簡介

金梅,筆名我的張愛玲,原籍濱州,現居臨沂蒙陰。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