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風細雨漫土墩(蘇小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輕風細雨漫土墩》是中國當代作家蘇小桃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輕風細雨漫土墩
一個秋日的午後,涼風陣陣,細雨菲菲。站在老家的大院兒里,望着這個用黃土築起的高高的方形台子,泛青而晦暗的壁面上深深淺淺的印痕,和旁邊那條因風雨沖刷、歲月消磨得幾乎快要消失了的土梯時,我突然就明白了這個立體的土台子原來就叫「墩」,或者說就叫「土墩」。
我為自己的「突然」頓悟激動不已,也為自己因「土墩」而穿越歷史長廊、追憶家史往昔、撿拾時光翡翠、感受真情歲月,並寫下這些文字而感動不已。
是啊,它怎麼就不是墩(墩為Dun音)了呢?!從它存在時起它就是墩。
打記事起,家裡人和村里人,都習慣叫這個土台子「Dong」,近似於現今網絡上傳的Duang音,就一個字兒的稱呼,很乾脆,但後鼻音卻壓得重重的。可就是這個雙音節組成的發「Dong」音的字,竟然「蒙蔽」了我很多年。天真的我一直以為它就叫「東」,卻又生拉硬套地琢磨着,它不明明是坐落在大院兒的「南」邊,怎麼就叫「東(Dong)」呢?也曾想過,「東」是個方位名詞,怎麼能是個物體的簡單稱呼呢?可它不是「東」,還有什麼字能夠代替它並能落到紙上呢?上學時Dun音的字我識的很少,多年後學習寫作也沒能識的幾個Dun音的字來,哪裡會把這個從小到大熟知的,家人們、鄉鄰們口語裡稱呼「東」(Dong)的土台子,與應當是「墩」(Dun)的土台子聯繫起來呢?
小時候,常常聽到大人們關於Dong的話,比如說,這個Dong可救過人呢……去Dong上看看菜長好了嗎……Dong上都落霜了,亮白亮白的,天氣真的變了……Dong邊打口水井,肯定水汪汪的……去年,母親與大哥商量着在老院子北邊的崖背下翻新上房時都還說,南院門北上房,這北上房的房門可不能對着南院兒的大門,溝沿畔上風大,要對着Dong,Dong可瓷實着呢,擋風很……就是前些日子電話里跟姐姐核對下有關墩的事情,五十多歲的姐姐用手機傳來信兒時也寫的是「東」……看看這個Dong,與墩之間真的沒多大聯繫,反正就是現在長寬高都差不多七八米的土物罷了,很堅固、沉穩地坐落在大院兒南邊。
一直以來,大院兒除了北面崖背的環境地貌變化不大外,東西南三面的房屋,牛棚羊圈雞舍,院牆,挨着院牆的果樹園、菜園兒,碾糧食的場甚至連茅廁(老家對廁所的稱呼)的位置都發生過很多變化,唯獨這個土墩,不管這個家這個院兒如何拆建、翻新,依然保持着原貌。只是,因為土墩過高,早些年間家裡擴建院子、打築院牆、填築壕溝時,母親叫人把墩的梢牆挖掉並鏟墩取土,墩也就矮下來約有四五米,後來就不曾再動過了。但土墩依然占據了院子南邊很大一塊地,在歲月的風雨中靜止着堅守着,巋然依舊。
從父親的父親到大哥的孫輩,土墩經歷了久遠的年代和時光,被歲月的風風雨雨烙印上了深深淺淺的印痕。可以說,它是我們這個大家族血脈相傳與歷史發展的見證。土墩的傳奇章節,土墩的經典古今,老人們幾天幾夜都講不完。
在我的欣喜和激動中,牆皮潮濕着的土墩顯得冷峻突兀起來,又一陣風兒吹過,仿佛土墩久遠的故事從歲月中飛旋而來,很多仿佛隱秘中經過的事情也不斷翻捲起來……突然地,奶奶的影子父親的影子,母親的光陰我童年的時光,一下子就靠近了我,很多記憶疊加的故事立時湧上我的心頭。
清涼的雨絲中我再一次被感動,淚花禁不住打着圈兒充溢了我的雙眼……
說起土墩,不能不說起很久以前那個黑色恐怖的日子。
那天早上,爺爺去本縣單家集趕集市,當天返回時天色已晚,便借宿於一個叫大岔村的親戚家。當晚,突然天旋地轉、飛沙走石,山中傳來巨大的迴響……一場罕見的地震讓村莊瞬間陷入混沌、荒涼之地……第二天,倖存的爺爺趕回村莊時,腰莊村的慘象跟大岔村一樣,整個村莊一片廢墟,房子倒了,窯洞塌了,樹木斷了,牲畜沒了,就連陡坡溝畔都不見了。瀰漫在嗆鼻的土腥味中的村子很靜,靜得連以往的雞叫狗吠、鳥啼蟲鳴都沒有了,哪裡還有人的生命的跡象呢?「我的真主呀,咋就這麼大的白倆(災難)啊……」 爺爺在廢墟上呼喊着挖刨着,沒一天功夫,剛剛四十歲出頭的爺爺頭髮白了,鬍鬚也長了……
這場震災就是被時稱「環球大震」的寧夏海原大地震。1920年12月16日晚上,這個在人類歷史上極具災難的日子,同樣給我的家族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廢墟上,家裡幾十口人僅倖存了爺爺的小女兒、只有3歲的我的娘娘(「娘娘」即口語中的「姑姑」之意)哈爾。
只要有一口氣,人總是要想辦法生活的。為了活命,爺爺帶着哈爾娘娘,和村里幾名倖存者逃往異鄉,後來又重返故地,在外鄉親戚們的幫襯下,開始在荒蕪、淒涼的廢墟上重建家園,搭建房舍、開荒耕地、種田養牲,也收留了一些同樣落難到此的鄉親,包括,後來的我的大奶奶(爺爺後續的家室)和我的親奶奶。
確切地說,被我們稱為「大奶奶」的奶奶,是爺爺為自己續的弦,是鄰村人,地震後她和倖存的四個子女艱難為生,爺爺也是為拉扯孩子們成人就娶了大奶奶。
那些年,落難到村裡的人不少,只要願意,爺爺會把他們收留下來,或者看着安頓到村里住下來,一方面使他們有個落腳之地,給一口粗茶淡飯救人性命於危難之時,另一方面也是給村子裡增加些人氣、增加些幹活的人手(當時對下苦幹活的人的稱呼),讓這個村莊煙火不斷,也讓這個村莊從此不再沒落消失。
此後經年,家裡的人由幾個人到好十幾號人,村里人也多了,開墾的荒地、飼養的牛羊多了,開挖的窯洞、搭建的茅舍也多了,村莊重現生機。然而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村莊還是獨村、獨戶、獨莊園,饑荒、災荒甚至戰亂引發的土匪搶劫事件時時發生,墩,便是那些年多少有些積蓄的大戶人家「耗資」建造的物兒。爺爺決定打墩,據說,請了方園附近的大能人,投入了全村人的勞力,經過一半個月的「大會戰」才打成的。
最初的土墩,類似於現在我們所見的古城牆的一個烽火台,是人工搭架、背運泥土、用泥土鑄就的。土墩有十四五米高,底部長寬各約有十米,呈梯形而上,漸高漸窄,頂上長寬各有七八米左右。東側緊貼着中間牆壁突出一個呈直角三角形的土坯牆,約三米高、五米長的斜坡梯通向牆壁中間,土梯僅供一人上爬。牆壁中間挖有可容一大人進出的小門,小門進去後空間稍大點,緊接着便是一個像天井的矩形洞直通高處,藉助梯子或左右牆壁兩邊的「腳窩」(供腳踩住往上攀登的台子),往上攀升數米可上到頂層。頂層是寬闊的地棚,其上又鑄有房子,留有小門供人出進。墩的四面還有高起來的梢牆,梢牆有哨眼、有豁口。土墩高大、厚實且堅固,在那個饑饉戰亂年代,主要是用來防禦外來者入侵和躲藏土匪之用。
土墩的落成,自然使家中多了安全感,成了家族威望和富有的象徵,也使爺爺在家族中、在村里更顯威望。
作者簡介
蘇小桃,回族,寧夏西吉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