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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風吹過荊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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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風吹過荊棘路》中國當代作家鹿麟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輕風吹過荊棘路

時候,最喜歡媽媽在我賴床不起時,為了叫醒我,會浮在我的臉旁輕輕吹拂我的眼晴。那痒痒的但有些甜美的感覺,讓我迷醉、讓我心柔軟,這幸福感在我心裡一直流淌到今天。長大後,偶爾也會在長睡的周末清晨,迷朦於晨陽輕照下,在似睡非睡中回想兒時的甜蜜

記得那時,時常在大門外小河旁的路燈下,聽大人講些陳年的故事。講的是天渾地暗、雲山霧繞,聽的人出神入化、五迷三道,不到月明星稀時分,不捨回家睡覺。因為睡的太晚,笫二天暈頭脹腦的,有時還為此半夜尿過床,鬧出笑話。即便這樣,老媽也不會生拉硬拽,讓我受強行起床之苦。

如今,每當此刻,在雙眼緊閉的視網膜上,總會顯現彩虹般的、園園的、重重疊疊的耀斑。這不斷幻化的七彩的耀斑,讓我沉思、令人迷醉,尤如當年母親對我臉旁吹出的微風。輕輕的、輕輕的沉浸回味,思索未來。於是便喜歡上了印象派的繪畫,欣賞莫奈的《日出》和《金色池塘》,喜歡柯羅和畢沙羅。有時,突然的光源變化,會形成濃濃的血紅色的衝擊。呈現出籃色、黃色及綠色的滲化,最後演變成紫蘿藍色的一團,又向外翻飛……。這時就會幡然醒來,腦海中浮想起人生中,那些坎坷的經歷或痛苦的記憶,於是便有了對人生喜怒哀樂的複雜感受,關注自我、關注他人,回望人生走過的鋪滿荊棘的路。

於是,須臾間忽然想起了這樣一段縈繞在記憶中,而又漂渺無際的往事。

七八歲時,就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有位王先生時常來家,與父親小聚。是父親曾經的老師,我管他叫王爺爺。只要王爺爺來家,見到我便問:「貝貝,這陣兒咋樣呵……沒搗蛋吧?聽故事聽的沒再尿床吧……哈哈哈……哈「。說着便在朗朗笑聲中,在我後腦勺上輕輕拍兩下,轉回到大人們的交談中去。因此在我記憶中,先生就是一個慈愛而快樂的長者。

先生時值壯年,比父親大十幾歲,也就是忘年之交。他身材精幹,方臉秀目、黑紅的面色,明亮而深遂的雙眼,對人投射出慈祥的目光。一口濃重的徐州鄉音,伴着微笑時上翹的嘴角,總讓人喜歡聽他老人家娓娓道來,說些有趣的故事和深入淺出的人生道理。後來才知道,這是父親在十五六歲,因家境突變,為掙錢養家而出來做事,經人介紹受他關照的人。從此,這人生籍遇中的笫一人;便成了父親永遠的老師和忘年的摯友。

先生當年曾投筆從戌,後轉警界任職,父親就是那時認先生為師的。那年月世事變遷歲月艱難,也許是人至晚境,看破俗塵;也許是家事紛繁不勝其煩,不久先生又棄警經商,過起了自食其力、不與世爭、清靜而殷實的日子。

在舊日老城縣學衙門附近,一條巷子裡,有一小小的四合院。緊閉的大門上書有「忠厚傳家,詩書繼世「的對聯。雖是民居多有釆用,但因王先生學養深厚,飽讀詩書,學識廣博,所以對先生家而言此聯更為貼切。一進大門是個有葡萄架的過院,影壁牆上,書有一個大大的篆書的「壽「字。春天裡已是綠蔭滿庭,當盛夏之時更墜滿串串翠珠般的葡萄,漂亮而誘人。拐進影壁旁的過門,就是正院兒了。因是獨門獨戶,所以院兒里分外幽靜,唯有青瓦下白牆上搖曳的光影,才會讓人感知生命的活力。

這兒便是王先生居家所在,院中栽滿各色花草,一棵高高的梧桐樹,讓院中十分清涼。堂屋窗前艷紅的榴花,招引着樹蔭下一缸睡蓮,那水中的小金魚兒,翻起了波動的水花。堂屋門前幾棵怒放着乳白色花朵的美人蕉,為小院狹小的空間點睛添彩。只有屋沿下籠中的黃鸝,不時發出幾聲鳴叫,伴着先生偶爾吹出的簫聲,會打破小院的寧靜。整個院落盡顯主人安祥、悠閒和靜謐的情致,正如歲月的輕風,瀰漫在四合院中。

先生和夫人膝下育有一個女兒,因曾是外室之女而隨母姓,姓張名筠。筠兒被爸媽視若掌上明珠。雖面貌平平但性情溫良,聰穎可愛。筠兒偶爾會隨先生來老爸家玩耍,自然會得到大家的喜愛。但就是這位筠姑娘,在以後的人生歲月里,經歷了王先生生前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人生磨難和顛波的經歷,再也沒有王先生對女兒所期望的,過上「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上雲捲雲舒」散淡而愜意的日子了。

自從老城解放,王先生的生活大不如前。對於一個曾經在舊政府時,從過軍、當過警官的小商人,那年月在時時運動、處處審查的過程中,生活已打破了往日的溫馨和寧靜。又因舊時家族變故而造成的,正房與外室,家各一方的婚姻殘局已不合法。天註定,這命運多舛的陰霾便籠罩在了筠兒的頭上。

起先是王先生的個人歷史定為反動軍警,隨後是其小業主的個人身份、資產變更、併入合營、接受管制等,使王先生妥妥的失去了曾經的悠閒與清靜、平安與康寧。自此,王先生家的生活日漸窘迫,女兒筠也只能在萬般無奈、大不如前的境況中,艱難完成了小學而中學直至師範的學業,勉強謀到了一份小學教員的工作,過上了清苦、抑鬱的平淡生活。

這一年,當梨花盛開花辮雨飛灑的季節,筠兒收到了春天的禮讚——被人所愛。那年月雖不再論門當戶對,但大多還需由相熟之人介紹。因此,當筠兒處於對生活前景,無奈也無趣之際,有人做月老牽線搭橋,雙方出於各自對命運對現實的思考,此事竟一拍即合一蹴而就。筠兒學的是文科,又生在王先生這樣的人家,個人氣質和家學風範,生就的柔順和文靜。男方姓丁名非,外地人,比筠兒大五六歲,卻也文質彬彬、眉清目秀,沉穩而有定力,在區機關工作。據說丁非也曾學文,恰二人學有所同、情有同感。當春風拂柳的月下,當戀人們相互吸引中,筠兒與丁非順理成章的走在了一起。而筠兒與丁非倆人確實也相親相愛,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繼而便開始了一段,你濃我儂、鶯聲傳情的浪漫時光。

結婚後二人新世界,不久便喜添龍鳳之禧,老王先生也沉侵在子孫雙全的天倫之樂中,平添了日常的溫馨。每當夜深人靜時刻,筠兒與丁非便會沉浸在安祥和甜蜜中,說文吟詩。有時會深情的望着一對可人的小兒女,在相視注目中,憧景着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希望。此時正明月當空,那窗外晃動着的夾竹桃的枝葉,也好似在向月亮示愛,輕風吹拂着,讓小院裡的花香,飄送的滿庭芬芳。

春去夏往秋追雪,月復年迴歲月輪。時值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反右運動尾聲之際,緊接着又來了個「整風補課「。只因丁非性情敦厚、直率,遇事總是直言不諱發表意見。於是矬子裡面拔將軍,這個小的可憐的股長級幹部,也鬼使神差的被當做漏網之魚給補了進去,戴上個右傾的帽子,所受待遇形同老右。一時間這四口之家立馬頭頂烏雲、狀若寒蟬,惶惶不可終日,再也沒有了;春花飛滿天,秋月品豐實的溫馨時光。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天雨,當此消息傳到筠兒的老父耳中,立馬如晴天驚雷,讓先生多年鬱鬱寡歡,積勞成疾的身體雪上加霜。本來精神和身體就十分潺弱的夫人,聽聞之後也轟然倒下而一病不起了。從此後兩位老人的身體都大不如前。終因先生突發中風導至偏癱,生活起居無法自理。而夫人更是因無力照料,而病弱疾痛。自此筠兒和丁非一窩子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唯一讓先生還感安慰的就是,女兒又回到四合院陪伴二老。還能在日漸陳舊的小院裡,浸潤着和柔的輕風,觀大自然的景象,聞着花草天然的芬芳,找回往日的溫馨。唯一令人心生憐憫的則是這背後父女二人各自心中的愧意;老爸始終認為,自巳沒能陪伴女兒,過上他認為女兒應有的理想生活。而女兒卻以為,因自身條件太差,又不能為老爸盡孝,讓老人家安享晚年。然而這各自的善意,並沒給這良善之家帶來善報。

恰逢此時,單位又令丁非攜家眷一同下放,到遠郊農村落戶。此消息一出,如五雷轟頂般砸到筠兒的頭上。先是王先生病入膏肓,筠兒走後會無人照顧。緊接着是筠兒的家裡,早就過的是陰雲壓頂苦若黃連的日子。如今連筠兒也要從城裡學校,轉到鄉村小學,孩子咋辦!尤其是老爸的病體。那時節這種種磨難如瀝瀝秋雨,讓先生深陷泥潭無力自擔。當殘秋的落葉,被凜冽的寒風吹的四處飛揚時,四合院變得陰冷沉寂。難聞的中草藥的苦味兒瀰漫院中,逐走了原本濃郁的花草的清香。接連不斷的種種打擊和磨難,讓久病的王先生終因積年幽怨,隱痛而去。

記得是在一個陰風淒雨的午後,父親親自去為先生送葬。深秋時節鄉下的田野里,除了高低不平的田埂和稀稀落落的草垛,遠近空無一物,在當年災荒初期,可食可燒之物,早巳被人們剝奪一空。只有淒淒漓漓的送葬隊伍,晃動着前行。那狀態尤如俄羅斯繪畫大師列賓筆下《伏爾加牽夫》中眾人的形態;前仰後合、七高八低,沉重而無力的行進在蕭索的田野里。鉛灰色的空中,飄動着雨後的烏雲。通向墓地的小路旁,零零星星的柏樹、楊樹和散落的槐樹在天幕下矗立。而那年月因渴解糧荒的人們,早已將槐花的枝葉擼了個精光,以此充飢。被盤剝得枯裸的枝幹,掙扎着痛苦的身影,盡顯悲涼。遠處烏鴉的叫聲,伴着親人嚶嚶的哭聲,似在祈禱着上蒼悲憫的神靈。司儀人不斷拋撒着灰黃色的紙錢兒,伴着香、紙燃燒的煙霧,在墓地周邊四散飄飛。就這樣,一個待人善良寬和、與世無爭、追求自由的人,悲涼的走了,帶着對家人的愧疚和遺憾、對筠兒命運的期望和牽掛走了。

不久後母親在終日的悲苦中,在對先生的懷戀中,隨夫而去,兩位善良的老人,一對用心營造着塵凡生活,追求溫馨良善家風的老人,帶着遺憾永遠的走了。此後不久,便是那風起雲湧、澎湃動盪全民「革命」的十年。只聽說筠兒一家,在顛沛流蕩中,經歷了非同尋常的磨勵和艱難。然而由於工作原因,那時節人人自危疲於奔命的生活,讓老輩兒人留下的淵源和故事,也在過眼煙雲中隨風而去。

終一日,從朋友處忽聽到筠兒的消息:據傳這些年間,筠兒在丈夫遠方族親表哥邦持下,料理完二老後事,在丈夫丁非不斷波折中,獨自一人帶兒女們掙扎度日。丈夫丁非則兩度入監,重病後才放回家裡,不多久,便在貧病中含怨過世。當風捲殘雲吹盡陰霾時,十年動亂結束了。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醒了世人的昏睡,啟動了新生活的精神。春風吹拂讓萬物復甦。一切從頭再來。

再後來聽說,落實政策後,筠兒又搬回到王先生的舊居老宅。一個初春的周日,筠兒帶着真真和美美去為丈夫掃墓,祭奠孩子他爸這怨屈的靈魂。

遠處樹上的槐花,象初雪後的樹冠,白皚皚一片,芬芳的甜香順風吹來。綠油油的麥田裡,不時有數隻喜雀時而翻飛,時而發出喳喳喳的歡叫。一路上不知何時有人栽種的櫻花,在春風吹送中輕輕飄下淡粉的落英。此刻,筠兒心中除了對丁非的懷念和追思外,與孩子們一樣,期待着重回外公的四合院兒祭奠外公,重溫當年溫馨而平靜的小院舊夢。

春風吹動着天上的浮雲,墓地上冉冉升起祭奠先人的香紙的清煙。抬眼望孩子們放逐的風箏,高飄着如大雁游曳。讓人想起片片過眼雲煙般的往日歲月,心中充滿無限感懷。

為丁非祭掃後回到外公的四合院,雖院中格局依舊,土木塵封,但春天的氣息巳撲面而來。樹上的桐葉已綠,山牆上遲開的迎春花,在枝條上象粒粒金星,垂落着開放。石榴樹隱隱的冒出了翡翠似的葉芽,滿院往秋枯黃的落葉,正待房主人掃春復元、啟新迎春。就在筠兒打開門鎖的那一刻,從鎖柱上解下一個纏繞的紙條,打開看卻是丁非表哥留下的一封信。這些年正是這位有着傳奇般風情的表哥,里里外外,前前後後,受丁非之託,邦助了她們一家。此事在周邊的人群里,也只有極少數人,傳送着一個迷一樣的、善良而美麗的故事,此為後話,信中寫道;

筠妹:

前段時間有事出差,未及見面,照顧不周。料你會在今日歸來舊居,並知你和孩子很好,我很欣慰。

此一別,只因我要匆忙南下,去改革開放的前沿,與朋友開發新的生路。不必掛念,吉人天相,我自吉祥!

為你娘仨之事,今非老弟早有囑託,我已如約,也是應盡之份,余不多贅。我是個喜歡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的人,丁非弟另囑之誼,因人生情債難付,你我兄妹應不為此相累。

願上蒼依然憐惜良善,願你我共同祝禱丁非在天之靈永安!也為老哥我不面匆別,凱旋而歸吧!

好好的,帶好孩子。你永遠的老哥祝你們快樂。

丁 永 80年5月即日

讀完信,筠兒翻江倒海的心裡,一片茫然一陣暈弦。稍稍平靜後,在這小小的四合院老宅里,逐漸沉下心來。筠想了很多;過往經歷,驚變萬千、永無休止,希望就在前面,總是又回家了。

這是一段在沉思、迴想中,匆匆人生過客中的故事。時過境遷後,也就不想再問那些未知的情節。想想平凡人的生活,也的確如此;有時香濃如酒、有時淡然無味。尤其是當你行走過荊棘叢生、溝壑萬險的路程後,一切當年的磨難,在人生漫途上也只不過是短暫一瞬。就象小時候,母親吹醒你的雙眼,一如輕風沉醉時的感覺,在歲月的長河裡,永遠如沐春風。[1]

作者簡介

鹿麟,本名呂麟書,畫家,美協會員,美校校長,高級工藝美術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