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秀湖裡的小白小黑(歐陽杏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越秀湖裡的小白小黑》是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越秀湖裡的小白小黑
村里年輕人跑到廣州謀生,掛在嘴邊上自豪的三個地方:越秀湖、流花湖、華南影都。
我來了廣州才知道,這三個地方,大致在廣州火車站、廣東省汽車站、廣州市汽車站周邊。在人多的地方謀生,不是搶,就是偷,還有詐。方式簡單粗暴黑暗,但在那年代,越簡單的方式,代價越小——不考慮後來的代價,他們確實也沒考慮,圖一時之快,以致後來好幾個都進了牢房。僥倖,自由,肆無忌憚,到頭來,逃不過一場空。
我也不敢惹他們,離開他們,一個人去了廣州之外的地方,遠的汕頭,近的深圳、東莞。
在機器流水線、工地碼頭上釘着,感情、希望、未來、愛都死了,人就是機器的一部分,工作的一部分,創造的一部分,社會生活、家庭生活、夫妻生活都被局限、割裂、撕碎。生活都是控制人的,要付出囚犯的代價,很痛,痛不過失業、流浪、窮。忍一忍,堅持再堅持,回家的目標就會越來近。
在珠三角繞了一圈,我又回到了廣州。
從桂花崗轉去小北的時候,在路上都會看到越秀湖。
而那些嘴邊上自豪的掛着越秀湖、流花湖……的老鄉,已經在廣州消失了。廣州沒有自潔功能,但生活有,社會有,科技有、法律有。
越秀湖在公路下邊,挨着公路的,是桉樹,很高的一排,拖着樹皮子,衣衫襤樓的樣子,卻一個勁往天空暴長。旁邊的越秀山上,長滿陰香、榕樹、土蜜樹、朴樹、構樹、龍眼、白蘭、桂花、朱蕉、海桐、和海芋、白蝴蝶、蒲草、腎蕨、蟛蜞菊、大葉仙茅、鳶尾、龜背竹……密密麻麻,一隻老鼠都別想鑽進去。越秀湖裡空蕩蕩的,水波不驚,收留着樹影和天空。湖邊掛着幾條小遊艇,竟然還有兩隻天鵝——一隻白的,一隻黑的,從遊艇之間的空隙划水出來,昂着頭,在尋找去處。
越秀湖裡有天鵝。
我在老家的原野上見過雁鵝。
我是第一次在廣東見到天鵝。
隔着黑漆鐵欄,驚訝地看着水裡的一白一黑的旁若無人的天鵝。想看仔細些,卻進不去。天鵝也不懂我,天鵝不懂人類,不會沖我游過來。我不懂廣州,但我看到了空隙可以容我棲身,我就鑽進了廣州。這天鵝,肯定不是自願來的,是被人類拎進來的。我們看它們的優雅,它們也優雅的從不在意我們,就像不在意它們的羽毛是白是黑。我們把它的這種與生俱來的姿態是為高貴,它卻全然無知人類的讚美,它們甚至不知道人類干預了它們的生活,它們只為生活而生活。人類為了美化生活,展現了人類的貪慾、兇惡、霸蠻。在美的掩飾下,這一切都合理了。
美也是一種暴力。
想着這點,看了幾眼越秀湖裡的小白小黑天鵝,我沿着欄杆外的人行道繼續往前走。我要去找生活,幾乎一刻也耽擱不得。在人壘起的城市裡,很多人過着鬼一樣的生活。要解放出來,掙扎、戰鬥、衝突、陰謀詭計……都披上奮鬥的外套,在這個城市裡匆匆匆地一場趕一場,生怕被拉下而被逐出去。
生活也是很暴力的。
城市是鬥牛場,我們通常是牛。唯有低下頭,揚起角,向前沖,才有機會掀翻拿刀的屠宰者。
在白天嚴謹、緊張,晚上失眠、不安的時候,我在想,廣州是怎樣一座城。
廣州真正揚名立萬很早,從南越王開始。
廣州有文化嗎?
市井只有叫賣和算計,很人性,也很冷硬。
這也是文化,我們的文化,仁義禮智信,在叫賣聲和討價還價里,體現得淋漓盡致。廣州呢?南越王是有大情懷的人,南越王墓,就在越秀公園對面。看死人墓,除了憑悼,是很晦氣的。每次經過南越王墓,我都會在路上投以致敬。沒想過要進去細細揣摩他有多少陪葬品,他的生活曾經多麼榮華富貴。他曾有一個王朝,他掌控過社會,他享受他的創造,當然也享受他的權力。後來者,不配談他的功過是非。
越秀公園卻是個好地方,人化的很早。
山上的越王台已經湮滅,但有史記載。
呼鑾道已經變了模樣,金菊、芙蓉依舊在。
可以壯三成之觀瞻,而奠五嶺之堂奧的鎮海樓,依舊可以把浩瀚廣州城鎮在腳下。
想想扶胥浴日、石門返照、大通煙雨、蒲間濂泉、粵台秋月、景泰僧歸、白雲晚望、靈洲鰲負,都是自然之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個個都可以做陶淵明。繞過亭、台、樓、閣、廊、榭,我見到了南湖,越秀湖不止一個。有南湖,有北湖。南湖裡長着蓮,蓮葉貼在水面上,沉沉穩穩,在各種歷史變化里處變不驚,南湖是個世故圓滑智慧的老頭子。北湖就不是了,像姑娘的側臉,在看着越秀山。帝王的寵愛已經消失,而垂柳依舊依依,那種留戀,是湖裡兩隻天鵝所不能懂的,也是那些劃着遊艇的文明的遊人所不能懂的。
我湊過去,有點羨慕這一白一黑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天鵝。
它們擁有這麼寬闊的水面。
同時也為它們感到不值得,它們為此失去了天空、雲朵和自由。
他們仍然過着自己的生活,卻已經世俗,在追逐遊人手裡的食物了。
這是高貴的天鵝嗎?
天鵝一旦離開天空,不管白天鵝還是黑天鵝,都有了人的奴性、惰性、媚性。
慶幸它們永遠都不會明白過來,頭頂的那片天空才是它們的領地,它們應是在天空俯視大地和人類的。
看到它們被禁錮在越秀湖,我也不為自己的蝸居而叫屈了。
在湖邊的小店裡買了一小包玉米粒,準備投餵小白小黑,本意是跟它們親近一下。
我捏着袋子蹲在湖邊,一個戴着紅袖章的中年女性走過來,直白的告訴我不能私自投餵。我把玉米粒袋子交出去,她又不要。
哦,小白小黑,你們也是有規矩的,這一點,跟我們人類差不多。
兩個旗袍女人拉着三個孩子奔過來——一個頭上扎着無數條小辮子的女孩子指着小白說白鵝。我退後了,我要遵守人類的規矩了。
越秀湖裡的天鵝,或者根本不知道我來看過它們。
後來,我很多次路過越秀湖,小白小黑還在不在,我已經不關心了。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