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牲靈(單振國)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趕牲靈》是中國當代作家單振國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趕牲靈
出山的太陽]像少女羞澀的緋紅,看一眼就讓人心跳。
擺柳風軟軟地撫摩着高原寧靜的三月,纖細的黃土山道艱難地伸向遠方的山嵐,蒼老似一節一節隱沒,初春幽幽綠意如夢幻般招引着這千萬架大山、千萬條溝壑——哦,又是一派雨後天晴的好氣象吶!
遠遠的黃土山道上有了一隊趕牲靈的隊伍,走頭頭那個騾子的腦門星抖動着好看的五彩纓纓,叮叮噹噹的銅鈴悠揚地敲擊着高原的寧靜,馱垛的騾子精精神神地邁着健步,噠噠噠神氣十足地響着,擺尾揚鬃,奮力前行,暢然一嘶,山鳴谷應。趕牲靈的後生不禁被這優美的景致所感染,心口由不得熱熱的、魂兒飄飄的、喉嚨痒痒的,就止不住在這寧靜的高原上放歌——
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喲三盞盞的那個燈,
哎喲趕生靈的那個鈴子喲哇哇得那個聲。
白脖子的那個哈吧喲朝南的那口咬,
哎喲趕牲靈的那個人兒喲噢過呀來了。
高原的太陽拖着明晃晃熱焰終於沉入了山的腦背,天藍得更加深邃,皎潔的月牙牙悄然掛在遠處那暗幽幽的山尖尖上,像一彎小女子青眉,瑩瑩地蓄滿了愛的思戀,悵然凝望着那黃土大道,大道在塞上柳春枝柔媚的隱翳中伸向了天邊璀璨的晚霞……
這時候,那走頭頭的騾子踩着叮叮噹噹的音韻,又一路燦燦爛爛地走過來了,優美的音樂隨着涼爽的晚風款款傳開,傳到了路旁的山村人家,傳到了崖畔的黃土窯洞,傳成了醉人心魄的情歌,繞亂了陝北女人那顆孤寂多情的心扉。「清水水那個玻璃隔着窗窗照,滿口口白牙對着哥哥笑;雙扇扇門來單扇扇開,叫一聲哥哥你快回來。」在崖頭在鹼畔在村口在路旁,每聽到那哇哇哇的銅鈴聲,陝北女子們就總要遠遠地去了一了那趕牲靈的人兒,看是不是自己的男人回來了,或者是昨天的相好過來了,「羊羔兒跌下前腦畔,哪個婆姨不想自家的漢。」;「花椒樹上落雀雀,一對對丟下個孤爪爪。」可失望總是一次次地伴她們激動的心口燃燒成五月熱焰,又隨着叮叮噹噹遠去的鈴聲熄滅如九月冷雨,於是在這黃昏山野大道上就有了她們怨情的歌聲——
白脖子的那個哈巴喲朝南的那個咬,
哎喲趕牲靈的那個人兒喲噢呀過來了。
你如是我的哥哥喲招一招那個手,
哎喲你不是我的哥哥喲走你的那個路。
陝北民歌《趕牲靈》,最初原於「趕性靈」的故事,說得是一個在陝北大路上開騾馬店的年輕女子,與一個常常過往之處,在這裡投宿歇腳的陝北青年男子,一來二去,由初生好感到由衷暗戀、再到成為「相好」的浪漫感人的愛情故事。「你趕你的牲靈我開我的店,咱們來來回回好見面。」美麗的吸引,青春的燃燒,真心的相愛,大膽的表露,直抒了漂亮女店主對英俊的趕牲靈後生一腔心愛和滿腹眷戀。此故事一經由「信天游」的方式從民間創作生成,就廣傳陝北大地,後又通過不斷藝術加工,才逐步完善成了今天這傳唱全國的《趕牲靈》,並成為了陝北經典民歌中的一首代表作……而我們在此要說的不僅僅是這首民歌所蘊含的愛情故事,透過那嘹亮在陝北黃土高原上優美動人的旋律,我們不妨認識一下陝北的牲靈。
陝北人所說的「牲靈」,是指在黃土高原上土生土長和他們相依為命的那些騾馬牛驢大牲畜。佳米驢,延安牛,神府騾子,三邊馬,堪稱陝北優良畜種。據史書記載,西漢時期,隨着古絲綢之路的開闢,驢馬等大牲畜就開始由西南亞、新疆等處向內陸大量輸入。隋唐時期,陝甘地區還設立了繁殖騾馬的牧場。過去的陝北地廣人稀,山大溝深,耕地零散,道路崎嶇,災害頻繁,生存艱難;艱苦的環境使優勝劣汰成為這裡生命基因必須優質發展的外在要求,加之黃土高原又生長着苜蓿、黑豆、穀子等優良飼料,使陝北牲靈一代又一代在遺傳變異、生態環境、人為選擇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下,普遍具有了毛色光潤、體格高大、筋韌蹄健、性情溫順、吃苦耐勞、宜耕宜拉等特點,成為今天響譽塞上的良種。
是的,黃土高原不僅磨練出了優秀的人種,同樣也造就了優良的牲靈。幾乎在陝北整個發展史上,陝北的牲靈不僅承載了陝北人生產和生活的沉負,而且還成為了緊緊維繫他們情感和命運的精魂。樑上溝下,春種秋收,需要牛耕驢拉;娶媳嫁女,紅事白事,需要馬迎騾送;物品買賣,親戚來往,需要驢車馬垛;甚至諸如《趕牲靈》這樣的愛情故事,也是因牲靈的介入而產生的……陝北的牲靈已成為了這片廣袤黃土地上生命代代相續、繁衍不絕的天物!
由此,在陝北這塊土地上,人們尊牲敬畜,熱愛牲靈是祖祖輩輩流傳至今的規矩。每年驚蟄,春風又回,萬物復甦,借着暖烘烘的春日陽氣,綏米一代的農民總要把牛馬騾驢這些大牲靈拉出籠外,沐陽嗅土,感受春氣,人畜共吃「出牛饃饃」,表達借畜之意、敬畜之情,然後在畜頭、在鞭梢披紅掛彩,吆至田頭地畔首犁開耕。其時先還要點香五柱,燒表一沓,跪拜土地山神,上禱雷公雲母,然後駕畜犁個圓形「田」字,以示春耕開始。在神府一帶牛生犢子、馬下駒子都算大喜的事情,主人要邀請鄰里親朋,喝酒猜拳,吃一頓油糕粉湯,以示恭賀。
陝北秧歌里的「跑驢兒」和「老王八送閨女」,又極其形象地描繪了趕着牲靈婚娶女嫁時的生動情景。驢是用彩紙畫筆精心製作成的陝北毛驢,騎驢的新媳婦一例是那身穿婚妝水靈靈的陝北俊女子,趕驢的新女婿一例是頭扎白羊肚手巾的陝北好小子。「騎驢的媳婦趕驢的漢」,嗩吶高奏,鑼鼓喧天,趕驢後生翻身入場,吆出騎驢的俊媳婦,只見她勒嚼亮像,便美目流盼,嬌羞可人,隨着或緊或慢的鼓點音樂,一場含情脈脈、愛意綿綿、惹笑逗趣、買乖撒嗔的騎上毛驢迎娶新媳婦的情景就生動活潑地表演出來,一曲未了,早讓觀眾看得迴腸盪氣,笑聲滿院,一肚子快樂了……
而每當秋收一過,寒風四起,蒼涼的冬開始走進陝北大地的時候,陝北的牲靈又成了陝北人向外交流的「高原之舟」。在彎彎曲曲的山野小道、或在寬寬展展的黃土大路上,看吧,一隊隊牲靈成為了陝北這塊古老大地上流動的生機。他們出神府進蒙地,下延安入關中,走三邊去寧夏,過黃河到呂梁,把陝北的紅棗、綠豆、羊皮等土特產運到外地,再把外面的洋布、食鹽、煙葉等換回陝北。少則十天八天,多則一月兩月,山多路遙,地僻人稀,風雨無常,兵荒馬亂,女人的心跟着男人,男人的心繞着女人,樹梢梢上的喜雀成了報平的信使,路頭頭上的鈴聲是期盼的福音。可有多少男人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那走頭頭的騾子呀,敲開了她們多少次火熱的心扉,又敲滅了她們多少次欲穿的望眼,《趕牲靈》的故事大約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吧?……
值得一提的是,陝北牲靈和陝北人民一樣,同樣為中國革命勝利作出了巨大貢獻。僅1947年3月到1948年3月,參加支前的陝北牲靈就有1478707頭(只);有3000多名陝北婦女和數以萬計牛羊的乳汁餵養了傷員。1947年人民領袖毛澤東轉戰陝北,10多萬國民黨兵前堵後追,交通封鎖,在糧食異常短缺的情況下,毛主席率中央機關在陝北貧困的小山城佳縣駐留了98天。佳縣人民把所有的口糧、種子支援給了前線。在打沙家店戰役時,為了確保戰爭的最後勝利,毛主席問當時的佳縣縣委書記張俊賢:再打一仗能不能堅持下來?張俊賢說:能!主席又問:這麼多的軍隊吃什麼?張俊賢回答:糧食吃完,還有一萬多隻羊,兩千頭大牲畜,說什麼也要把戰爭支持下來!毛主席感動萬分,欣然揮毫:站在最大多數人民的一面。沙家店戰役後,佳縣、米脂一帶幾乎沒有什麼可吃的東西,餓殍遍野,飢屍屢見,毛澤東主席帶頭從每天半斤黑豆里擠出二兩,接濟群眾。直到今天在陝北大地上還流傳着很多騾馬立功、毛驢受獎的故事。紅色的土地是用無數生命的血汁才染紅的,在這裡我們不只要對為中國革命勝利作出巨大貢獻的陝北人民躬身禮讚,同樣對陝北大地上那些捨生傾血的牲靈們躬身禮讚!……
陝北牲靈不僅給這塊古老蒼涼的黃土高原一年又一年耕耘出春花秋實,五穀雜糧;給這一茬又一茬的陝北人帶來了生活的希望和愛情的歌謠;同時也給這片深厚的土地帶來了光榮與夢想……站在陝北黃土高原的山尖尖上,看着那雄渾起伏、蒼勁遼遠的黃土地,你就會懂得這片土地對牲靈的依賴,你也就會理解陝北人對牲靈的熱愛和敬重。在那一梁一峁一溝一壑中,即便是一聲狗吠,都能讓人心口怦然激動,都能給高原煥發出一種抖擻的精神和一股生命的氣息。
如今的陝北和過去已不可同日而語,可謂鄉鄉通公路、村村有電話。一條寬寬展展的柏油馬路讓陝北最北端的神木人下午坐上臥鋪車,還不到黎明就奔到了西安;而縱貫陝北的鐵路也已開通,去首都北京也靈變了許多。從前陝北人那種趕牲靈出遠門、騎騾馬娶新娘的情景,已成為了信天游中的記載。世事在變,生活在變,但不變的是人心,是陝北人對土地、對牲靈的眷眷之情。聽吧,在那些大卡車上、小臥車裡依然飄揚出了優美的《趕牲靈》,飄揚在這片黃土地的溝溝窪窪、梁梁峁峁上,那優美的旋律依然吸攝着這一方男人和女人們的心魂!
我相信,無論我們的社會將怎樣發達,陝北將怎樣的開發、富有,大陝北永遠也不會拒絕牲靈,大陝北人永遠都會敬重這裡的每一頭牲靈;大陝北的牲靈依然會在這塊黃褐色的土地上不斷耕耘勞作下去,並收穫出更加碩大、更加甘甜的果實![1]
作者簡介
單振國,男,供職於陝西神木縣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