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西溪共逐春(韓劍鋒)
作品欣賞
誰與西溪共逐春
驚蟄的前一天，雷聲很大，只響了一聲。「春雷響，萬物長」，雖然只是一聲春雷，我知道，春天又復活過來了。
這個冬天，罕見地接連下了好幾場雪，而初春的天氣似乎就是下雨，一天連着一天，一場雨接着一場雨，綿綿地，絲絲不絕，偶爾出個太陽，又接着下。我每天按着節奏，在西溪的綠道走着，一不小心，就從冬天走到了春天。
西陽橋邊的二棵苦楝樹，光禿禿的，不見半片樹葉，一綹綹的苦楝籽掛在樹。一隻只不知名、全身灰撲撲的鳥飛過來，穩穩地停在樹梢上，狠狠地啄着褐色的果實。聽見樹下的腳步聲又「撲楞楞」成群飛起。河中央的芒花早已不見了風姿，剩下一蓬蓬枯黃。迎恩門前的磴步前，在清晨的霧色里，會準時地響起棒槌的搗衣聲。鑽了一個冬天的三隻「水刺鑽」，晃晃悠悠地游着，一個翻身鑽進水裡，好一會，才從老遠的地方鑽出頭，浮出水面。有好幾次，我走過時或許是驚到了它們，它們從岸邊齊刷刷地踏水而行，像打水漂一樣漂到水中央，蕩漾起一串串長長的水波。
我每天留意着，哪怕有一絲春的跡象。從那棵彎了腰的苦楝樹，從清晨溪澗騰起的霧色，從河中央岩石的青苔，從牛頭山淌下來的山水，從各種顏色和細微變化里判斷、辨別。綠道邊的莊稼田裡，芥菜已經開始收割，早種的蠶豆也上了藤，開出零星的花白中帶着淡紫。去年沿溪栽種的梅花，樹枝還矮矮地，卻綻滿了粉紅絳紅的朵，冬天都過去了，還在綻放。除了霜雪，這些年冬和春的界限似乎越來越模糊。我還能拿什麼來判斷西溪的春色呢？還有誰和我跟西溪一起逐春？
我這些天所有的漫步，每一時每一刻都尋找着春的蹤跡，尋找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的春；尋找「蜂喧蝶舞，樹笑花鬧」的春；尋找「 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一樹明」的春；感受那「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的春。
山上的野櫻花開了，一片一片的，點綴在青綠間。想起蘇曼殊的《櫻花落》：「十日櫻花作意開，繞花豈惜日千回。昨來風雨偏相厄，誰向天人訴此哀。忍見胡沙埋艷骨，休將清淚滴深杯。多情漫向他年憶，一寸春心早成灰。」看來，盼春春不至的心情很悲情，影響着詩人惆悵而善感的內心。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這是初春的妙處，一切都未曾明了，似有似無草的青色，若有若無柳的芽苞。西溪的楊柳好像一夜之間就有了隱隱的綠意，悄無聲息。這些天，可以看着窗外柔軟的陽光，溪邊楊柳新發的嫩芽。日漸回暖的空氣中，聽到越來越多嘰嘰喳喳的鳥鳴，不知不覺里一切都水靈，鮮活起來。白菜上蕊了，開出了淡黃色的花兒，還在地里的蘿蔔菜也開了花，白色的星星點點。溪岸邊站滿了洗白菜、芥菜的人群，一張菜葉一張菜葉地洗，一簸箕一簸箕地挑，洗淨了曬在路邊，曬在橋的欄杆上，曬在一切能曬的地方。我知道，明天陽光還會更柔軟，新發的嫩芽會一點點飽滿直至葳蕤成陰，嘰嘰喳喳的鳥鳴會越來越清脆有力。甦醒的大地給它們提供了足夠的養分，拖着蟄伏了一個冬天的萬物一步一步走進春深。
縣前山坡的梯田上，成片的油菜花陸續地開了。這些油菜花是第一次在這個山坡上開放。它們還認生，不知道如何開，我每天從它們身前經過，看着它們入土，破土，稀稀疏疏地出苗，不知所措地漸漸長大。有一段時間，看它們瘦弱的樣子，我還以為它們到不了春天。沒想到這幾天像吃了啥藥一樣，一個勁地往上長，仿佛一夜之間就蔥鬱了。二百多畝的油菜花全開滿。原來它們只是在等待一陣春風，在吹面不寒的楊柳風中和西溪一起共舞。
山坡上來了很多挖「曲鼠草」的人，這是一種和艾蓬一樣做清明餜的原料。油菜田的田埂上長了許多。再看路邊的茶樹，葉眉間隱約爆出的新芽。「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東坡先生在元豐七年春天的某個午後的一盞茶中，感悟到山野菜香給他帶來的清淡的歡愉，才填了這首《浣溪紗》的詞，感受到人間真正有味道的還是清淡的歡愉。這是一種歷經人間苦難之後對於人生的感悟，更是一種對於疏淡簡樸生活的熱愛。
楊絳先生在她的《一百歲感言》中說：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百歲的老人活得通透！
春天是知道時令的，不急不徐按着它自己的節奏在走，不會去看花是否開，柳是否青，水是否暖。它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在一個個輪迴里運轉着時軸。而我們呢？我們為曾經的付出計較回報，為曾被辜負而傷心，到最後才懂得：一切得到終將失去，人生一過中年，就如艷陽當空，在以後的時間裡日漸西斜，人漸老，或許能空留一抹浮名，但又如何？驀然回首，才發現在暄囂而寂寞的世間，隱藏着許多珍寶，最大的寶就是人心淡泊不亂，生活不奢求太多。想明白了，就讓心像三毛所說的那樣，種上桃，種上李，種上春風。 策馬揚鞭逐春風，暗香染衣悄無聲。行走在這個春天，行走在西溪，誰與西溪共逐春？
已經不重要了，世界萬物都在各自的軌道上運行着，一天天生長，一天天消亡。我只想借着這一點悄無聲息春光，靜靜地把心放在貼着水面飛翔的白鷺影子裡，放在開滿油菜花的山坡上，放在草色遙看近卻無的畫面前，放在一夜嫩綠的垂柳間，放在潺潺的西溪流水聲邊，放在校園裡傳出的琅琅書聲中，持一畫箋雕刻我所走過的印記，在西溪的春色里過濾以往經歷的一切，讓心回歸素簡，沉靜，清明。[1]
作者簡介
韓劍鋒，愛好攝影、寫作，浙江省攝影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