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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毀滅》(俞平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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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毀滅》》中國當代作家俞平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讀《毀滅》

從詩史而觀,所謂變遷,所謂革命,決不僅是——也不必定是推倒從前的壇坫,打破從前的桎梏;最主要的是建立新的旗幟,開闢新的疆土,超乎前人而與之代興。這種成功的偶合的不是預料的,所以和作者意識的野心無多大關係。作者在態度上正和行雲流水相仿佛的。古代寓言上所謂象罔求得赤水的玄珠,正是這個意思了。

自從用口語入詩以來,已有五六年的歷史;現在讓我們反省一下,究竟新詩的成功何在?自然,僅從數量一方面看,也不算不繁盛,不算不熱鬧了;但在這兒所謂「成功」的含義,決不如是的寬泛。我們所要求,所企望的是現代的作家們能在前人已成之業以外,更跨出一步,即使這些腳印是極纖微而輕淺不足道的;無論如何;決不是僅僅是一步一步踏着他們的腳跟,也決不是僅僅把前面的腳跡踹得凌亂了,冒充自己的成就的。譬如《三百篇詩》以後有《楚辭》:《楚辭》是獨立的創作物,既非依仿《三百篇》,也非專來和《三百篇》搶做詩壇上的買賣的,樂府變而為詞,詞變而為曲,雖說在文學史上有些淵源,但詞曲者是別啟疆土,以成大國的,並不是改頭換面的五七言詩。

以這個立論點去返觀新詩壇,恐不免多少有些慚愧罷,我們所有的,所習見的無非是些古詩的遺蛻、譯詩的變態;至於當得起「新詩」這個名稱而沒有愧色的,實在是少啊。像我這種不留餘地的概括籠統的指斥,誠哉有些過火了,我也未始不自知。但這種缺憾,無論如何總是一種不可否認的事實,即使沒有我所說的那麼利害。

又何必說這題外話呢,我覺得這種偷竊模仿底心習,支配了數千年的文人,決不能再讓它來支配我們,我們固然要大旗,但我們更需要急先鋒;我們固然要吶喊,但我們更需要血戰;我們固然要斬除荊棘,但我們更需要花草的栽培,這不是空口說白話所能辦的,且也不是東偷一鱗,西偷一爪所能辦的,我覺得在這一意義上,朱自清先生《毀滅》一詩便有稱引的價值了。

如浮淺地觀察,似乎《毀滅》一詩也未始不是「中文西文化,白話文言化」的一流作品;但仔細諷誦一下,便能覺得它所含蓄着,所流露着的,決不僅僅是奧妙的「什麼化」而已,實在是創作的才智的結晶,用聊綿字的繁多巧妙,結句的綿長複雜,謀篇的分明整齊,都只是此詩佳處的枝葉;雖也足以引人歡悅,但究竟不是詩中真正價值之所在,若讀者僅能賞鑒那些瑣碎纖巧的技術,而不能體察到作者心靈的幽深綿邈;這真是「買櫝還珠」,十分可惜的事。況且,即以技術而論,《毀滅》在新詩壇上,亦占有很高的位置,我們可以說,這詩的風格意境音調是能在中國古代傳統的一切詩詞曲以外,另標一幟的。在中國古代詩歌中,有與《毀滅》相類似的嗎?恐怕是很少,論它風格的宛轉纏綿,意境的沈鬱深厚,音調的柔美悽愴,近於《離騷》。但細按之,又不相同,約舉數端如下:(一)《離騷》引類譬喻,《毀滅》系直說的。(二)雖同是繁弦促節,但《離騷》之音哀而激壯,《毀滅》之音淒而婉曼。(一個說到「從彭咸之所居」,而一個只說「還原了一個平平常常的我」,態度不同,故聲調亦異。)

《離騷》片段重疊,《毀滅》片段分明。至于思想上,態度上,他們當然是不同的,也不用說了。後來還聽見一種批評,說它有些像枚乘《七發》。單就結構而論,也未始沒有一部分的類似。但《七發》全系平鋪直敘,名為「曲終奏雅」,而實是結以老生常談。《毀滅》則層層剝露轉入深微,方歸本意,固非漢代賦家勸百諷一的故態。而且一個是塊段的鋪填,一個是紋理的刻畫,色彩雖同,技巧則回異。何況意想上,一個雜有俳優的色彩,一個是嚴肅的生之叫音呢。

再以現在詩壇中的長詩,來和《毀滅》相比較,也能立時發見它們的不同,現時的長詩的作法,以我看來,不外兩種:(一)用平常的口語反覆地說着,風格近於散文。(二)夾着一些文言,生硬地湊着韻,一方面是譯詩,一方面是擬古。舉例呢,可以不必,我想讀者們對於這些作品或者已熟識了;即使不熟,要找來一證亦非難事。他們的優劣原不好說。以我的偏見,寧可做不成,不必勉強做。

第一種的長詩的作法,我承認這是正當的;不過因才力的薄弱,結果仿佛做了一篇說理敘事的散文,即使他自己是不肯承認。其實本想做詩後來做了一篇散文,也沒有甚麼要緊,但在一般詩人心中或以為重大。詩應當說理敘事與否是一事,現在的說理敘事的詩是否足以代表這種體裁又是一件事,有些批評者對於這點上似不清晰;有些呢,雖承認這個區別,但又固執地以抽象和具體的寫法來分別詩的優劣。我覺得這種判斷,未免籠統而又簡單了。

從文學史上看,我們總不能排斥說理敘事的作品在詩的門外罷?無論中國與西洋,詩總不是單純抒寫情感,描寫景物的,這大家也該承認罷?現在詩壇之不振,別的原因不計,我想總有兩個原因:(一)大家喜歡偷巧,爭做小詩。(二)「詩人非做詩不可」這個觀念太強烈,不肯放開手去寫。關於第一點,《毀滅》的作者已在《短詩與長詩》這篇評論中說得很飽滿了。(見《詩》一卷四號)他說:有時磅礴鬱積,在心裡盤旋迴盪,久而後出;這種情感必極其層層疊疊,曲折頓挫之致。……這裡必有繁音復節,才可盡態極妍,暢所欲發;於是長詩就可貴了。

這真把他自己作長詩的精神充分寫出了。我們看了《毀滅》覺得佩弦確是「行顧其言」,不是放空大炮不敢開仗的人。《毀滅》一篇,在這意義上,也有解析稱引一番的價值。第二種的長詩是現在新近流行一種詩式,句法較為整齊,用韻較為繁多,郭沫若《女神》中有幾篇詩已有這個傾向,而最近如田漢、徐志摩所作,這種色彩尤為明顯。至於好不好呢,在作者有他的自由,在讀者有他的偏好,原是不能斷定的。我卻以為如做得不好,很容易發生下列三項的毛病。(我自然不說這裡邊不會發生好詩。)

(一)句法的不自然。

(二)韻腳的雜湊的生硬。

(三)文言白話的夾雜。

這種從詞曲或西洋詩蛻化成的詩形,我只認它是一種「畸形物」,偶一為之則可,不相信是我們的正當道路。我們的路須得由我們自己去走,這是我的信念。[1]

作者簡介

俞平伯,古典文學研究家,紅學家,詩人,作家。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