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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道(也牧雲)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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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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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道》中國當代作家也牧雲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草木道

【導讀】莊子說:「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誸,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眾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銚鎒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其然在於道,道法自然,自然法草木,草木法草木灰,草木灰法天地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同草木,草木的盡頭是火,火的盡頭是灰,是煙,所有灰飛煙滅或向死而生,都是生命的收筆和溯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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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溝的盡頭是小河,小河的盡頭是江海,再小的溪溝也是河的血脈,既流淌遺傳的基因,又擁有進化的屬性。流族們永遠執着於肩負沿岸的草木,無所謂水生還是陸生,所有草木都是河谷的後裔,循着春耕夏長秋實冬藏,仿佛原野鋪向村莊的輕軌。草木進村,盡頭是火,火的盡頭是灰,是煙,是灰飛煙滅的緣起或向死而生的撲騰。撥開炊煙,能讀到草木一生的溯洄和收筆。

2

倉頡規定,此木為柴。成了柴禾的草木形容都枯槁,像彌留回光的一代宗師,緩緩掙紮起身,匯聚全身的光和熱,化成火焰掌,貼合於鍋底,傾囊相傳畢生之功。鍋底漸漸紅潤之後,鍋里會發出滋滋咕咕的聲音,浮泛出裊裊白煙,滿鍋的飯菜如同被打通任督二脈,氣盈鍋蓋,隨時準備一飛沖天。提鍋蓋的手起初是祖母的,後來是母親的,左轉右旋之際,我踴躍探身,全神貫注,一陣霧氣襲來,我被團團包圍,像赤壁借箭的草人,千萬香氣直貫身心。那時我總是趕緊閉眼,啊呀出聲,祖母(後來是母親)的鍋鏟循聲而到,往我嘴裡一送——好燙!火燎的飯菜在我的舌尖上跳過來跳過去,最後滾落進肚子裡,大多數時候沒吃出是啥味道

我喜歡燒鍋,坐在風箱前的槡凳上,儼然封神的姜子牙。殊途同歸這個命題適於人,也適於草木,無論佳木還是良禾,進了廚房,落我手裡,都沒了區別,全是柴。只不過火是草木骨子裡的秉性呈現,因為身世和經歷不同,燒出的火也各有不同:木柴在陽光里浸淫多年,飽經風霜,質硬火也硬,極有耐性,添幾根,就能燒很久;秸稈大都是一年生,甚至不到一年,質松火也松,比如麥秸,剛塞進灶膛,轟然之間,那火就像受驚的雀鳥,一下子全飛光了。我認為木柴應該可以封神,秸稈就只是下地獄的料。但是,就連穿紅肚兜的哪吒都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誰上天、誰入地,或者哪部分上天,哪部分入地,也不由我說了算。我只是點個火,拉個風箱,給它們渡個劫,送它們一程。

3

等着添柴的時間,我會循着火,握着燒火棍溯洄——

溯洄到衰草或莊稼,比如紫堇、寒蓑、苦藠、蠶豆、玉米,等等。有的可以做糧,有的可以做藥,無論雜糧小藥,還是主糧主藥,都一樣會枯老,食者都會成為逝者。得之以生,失之以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草無貴賤,味道和食藥性也不會改變,是人類的食譜或藥方以偏概全或斷章取義了,最後一把火,跳出生死,泯然得失。

溯洄到灌木或大樹,比如臭椿、香樟、丹桂、榿柏、楊槐,等等。有的來自無何之鄉廣漠之野,有的來自房前屋後田邊地角,有的整木使用可以作棟樑,有的分解使用可以圈畜禽。無論何木,都懂和睦,一起構建着「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的日子,是人類的意志讓它們有了區別。最後一把火,既雕既琢,復歸於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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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用木柴熬火。塞幾根,然後去外面溜達一圈,或翻翻鍋、切切菜……木柴還不動聲色地燒着。木柴的煙少輕淡,是楊柳拂堤便醉的春心;火亮熾熱,是荷花映日便紅的夏意;餘燼整齊,是雁去蕭蕭便老的秋思;灰暗而厚,是燭盡紅袖摧揮的離情。從木柴到灰燼,一棵樹把它所經歷的四季、所貯存的光熱,在煙火里又全部回顧了一遍。木柴燒出來的飯菜也傳承了其能量,並傳遞給我們。識字後,無意間曾翻看過《聖經》,讀到十字架上燃燒的耶穌,眼前浮現的竟是灶膛里的木柴。溪溝沒有耶穌,最接近耶穌的就是木柴。木柴是溪溝的耶穌,最後把自己釘在鍋底。

枝條和灌木只能算樹族的庶子,一生唯唯諾諾,委曲求全。為了贏得關注,它們縱情燃燒,扭曲變形,噼噼啪啪地銳叫,那火也上竄下跳,很難不讓人揣度。看火識柴,看灰識木,它們的灰輕而白,明顯缺少支撐起硬度和骨氣的金元素屬性。

至於秸稈就真的是「草民」了。棉柴和豆秸還算有點「骨氣」,麥秸、稻草之類就是跑龍套的,只能做引火。它們一點就着,一着就沒,火起得快,盡得更快,灰燼卻虛張聲勢得狠,起初跟秸稈幾乎一比一,滿滿一灶膛,冷卻後,不及十分之一。秸稈灰輕飄虛浮,有種營養不良的慘白。收拾秸稈灰要先用腳踩,或用鐵杴拍,整瓷實。溪溝也有秸稈灰一樣的人,土話專門就這類人形成過一條歇後語:「鐵匠死了不閉眼——欠錘(捶)。」還有一條衍生的:「石匠死了不閉眼——欠岩(挨。川北岩發挨音)。」溪溝方言,欠的意思是放不下,與本義的缺乏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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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是草木的靈魂,灰是草木的骨殖,靈魂以成煙的意象升天,骨殖以成灰的物象入地。漂泊一久,靈魂會思鄉,懷抱粒塵,化身雨霧霜雪,回頭尋找當初的骨殖和肉身。草木灰不是草木的盡頭,而是驛站,接下來還有更多、更遠的路要前進或者返回。

溪溝的男人移植蔬菜和莊稼會先鋪一層草木灰,說這樣有利於紮根。我倒覺得是先探了個路,就像村裡的紅白事,都要先燒紙,給祖老先人燒,去橋頭路口燒……不就是用錢開路,方便落地生根嘛!種子發芽了,莖葉細胳膊嫩肉的很是可愛,女人們卻沒有憐憫心,劈頭蓋臉又灑上草木灰,說是防蟲。我不知道有沒有根據。或許她們是把蟲子當鬼子了,給幼苗抹上灰扮丑,遮住哺乳氣息,就能逃過劫難。瓜果成熟了,吃到甘甜的,祖母(後來是母親)們會留下種子,來年接着種。放哪安全呢?溪溝老年間的共識,要想種子不壞、蟲子不蝕,還得是草木灰,把種子混在草木灰里,往牆上一掛,就等下季取用。最讓我驚奇的是地里燒過秸稈的地方,莊稼都比周圍的更茁壯,長得更快,收成的顆粒也更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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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背牛頓的名言「如果說我看得比別人更遠些,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時,我會聯想到父母的莊稼,之所以長得那麼好,或許並不單單是因為父母多勤勞,也可能得益於草木灰。那些莊稼站在草木和草木灰的肩膀上,老是謀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種地的事我始終沒太弄明白。我與草木灰的交集,除了灶台,就剩下豬圈和牛棚。小時候每天一早一晚,清理完豬牛的糞便,我都要遵從大人的命令,提一筐草木灰把豬圈和牛棚撒一遍,說是能消毒防瘟疫。還別說,撒上草木灰以後,糞便的氣味沒了,倒多了一股淡淡的草木氣息,蠅蛩都避而遠之。

7

溪溝的二月二有個習俗。天還沒亮祖母就起床了,沿着堂屋和廂房撒一圈草木灰,然後從院裡到院外,用草木灰畫圈,一直畫到路邊,畫完圈在圓心處放一把糧食和一枚硬幣。糧食被早起的雞吃了,硬幣被早起的我揀了,都買過些什麼零嘴全忘了,甚至草木灰和節日的寓意,也忘得乾乾淨淨。我只記得這天早晨母親會破例或照例攤麵漿子(臘肉餅)。「我一邊在廚房給母親燒鍋,一邊在院裡等祖母畫圈放錢。」這是我用「一邊……一邊……」寫的造句,被老師打個大紅叉,還揪住我耳朵:「你娃是齊天大聖嗎,還會分身術?你咋不一邊上天一邊入地呢?」我說:「我才不呢。木柴可以,你老了也行,往灶膛里一躺,煙順着煙囪上天,灰順着灶孔入地……」

祖母去世前,我問過她二月二撒草木灰的事。她淡淡地說,都是老傳統,「撒灰引龍」、「打灰囤」嘛,寄望一年到頭風調雨順,有個好收成。祖母和母親早已不在,老家也已早就不撒草木灰了,被機械化擊敗後,就膜拜科技,科學種田,不再傳統,生活似乎好多了,卻沒了從前的朝氣和活力,城市化正在虹吸着愈漸輕薄的鄉愁。

8

近日回溪溝,聽說隔壁趙二婆也走了,是秋收完嘗到新糧後心滿意足走的。她的光棍兒子跟車去火葬場,眼睜睜偌大一個人推進去,出來是淺滿的灰兜子,隱隱殘留些火燙。光棍兒子蹲在骨灰旁邊看,想找出趙二婆的臉、耳朵和駝背,但無濟於事,那一抔泛着磷光的骨灰,如同浴火後的草木,就算女媧也認不出來、復原不了。一抔灰堆在生命的盡頭,被一座墳倒扣在大地上。

莊子說:「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誸,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眾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銚鎒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其然在於道,道法自然,自然法草木,草木法草木灰,草木灰法天地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同草木,草木的盡頭是火,火的盡頭是灰,是煙,所有灰飛煙滅或向死而生,都是生命的收筆和溯洄。 2023年9月12日

附註:「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誸,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眾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銚鎒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語出《莊子·雜篇·外物》。大意是:德行傳得遠,是因為求名聲;名聲叫得響,是因為愛曝光;計謀出得詭,是因為有危機;智慧用得濫,是因為要競爭;堡壘築得牢,是因為怕失守;公事辦得妥,是因為合輿情。春雨如果及時,草木就會暴長,田野就會一片生機,感謝雨水,感謝陽光,感謝土壤,小草才能歌唱。接下來鏵犁田、鋤挖土、春耕忙,多數小草被推翻,頭下腳上,好像在倒豎蜻蜓。小草納悶:這蒼天究竟在搞些啥名堂。[1]

作者簡介

王懷東,筆名也牧雲,四川鹽亭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綿陽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詞網特邀詞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