莧(雪夜彭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莧》是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賞
莧
恨菜,是湖口人的叫法,其實是莧菜。湖口人只是把「莧」讀了「恨」音。
怎麼想,都沒有「恨」的理由。「恨菜」,給我刻到骨子裡去的美好情感。
四月八,莧菜辣。
這個辣不是真的辣,是說終於等到莧菜上市,那就歡喜無限,莾火香油(菜籽油),莧菜倒入,會炒出「辣,辣」的油爆聲。
沒有大棚,沒有雜交技術的時候,農村人吃個菜也常常是不易的。熬過漫長的冬天,接着奼紫嫣紅,世道看起來令人歡欣得掉淚,但地里可食的蔬菜根本沒有長出來。倒是有過冬來的青菜、芥菜,到爭奇鬥豔的時候,這兩樣也不再為菜。農民乾重活,卻嚴重缺少吃的,稻米少了可以用干薯片、蒸青菜噹噹,青菜、芥菜老了問題就難了,幾乎沒有什麼菜可以吃。那就耐心等。
等到四月八,哈,莧菜上市了。「上市」並非拿到市上去賣,是大地上長着,可以採食的意思。
所有的孩子,查不多一夜間變命,有了莧菜,日子那就真的是過得光輝燦爛。
莧菜有紅湯,非常艷麗的紫色。一家人,七八九十張口,一碗菜是經不得幾筷去夾的,不要慌,菜吃完還有湯,紅紅的湯倒到白米飯上,再用筷子把飯拌勻,那當然還是花兒紅珠兒白的好景觀。有了莧菜湯的飯,那是真的好吃,細細品,就是有那紫紅色的味道,打死都不改口的好味道。
扁擔挑日月的男女,從地里歸來,一碗飯,一夾莧菜,扒拉一下菜,紅湯就現在米飯上。吃一口味美得不行,頭髮上的汗滴落到碗裡去,哈,更增加了些鹹味,嗯,好吃。身上的汗沒幹,飯已經吃完了。再來口老皮茶吧,之後在苦楝樹下喚個風吧,伸個脖子揉個腰,一切都好了,一雙破解放鞋,再嚴嚴實實踩到畈上去。
討飯的正吉來了,給他飯,他用大鐵缸子盛着吃,忽然說:淡死了,要些菜。老太太心發慌,天哪,蒸菜吃完了,今天沒有做醃菜,淡死你一個吃百家飯的,作孽呢。得,還有個碗是紅的,要麼把飯放碗裡纏一下。
正吉也吃了有些紅的飯,痛快得呻吟。飯畢,抹了有鹹味的鬍子,對老太太謝恩:姨娘,天保護你家細人兒風吹大,做大官。
莧菜也是有不同品種的,有的莧菜紅中雜綠,做出的菜紅色就不是很艷;確實有那通體艷紫的,做出的菜那當然更是顏色宜人。兒時的我曾經自卑過自己的莧菜不夠紅,曾經艷慕過人家的莧湯紅得深。
吃莧菜,是土地上人活命的人熱烈生活的開始。吃了莧菜,很快就到端午,苗界侍奉得好的人家,端午時分是可以摘到辣椒報子的。報子,其實是剛長成形的嫩瓜果。報子的意思是告訴人一個喜訊,某種瓜果開始上市啦。
之後不再是吃莧菜的人生,那是有許許多多繁華的,蕹菜啦,辣椒啦,茄子啦,豆角啦……甚至洋辣椒(秋葵)都有。
莧菜,吃的就是嫩莖,無瓜果可食。所以吃莧菜的時光是非常容易流逝的,眼看夢裡見得許多紅艷,眨個眼,那唯美的青春就成了過去。
一般莊稼人會及時把老去的莧菜剷除,種上別的時新物,所以一般是見不到高杆的莧菜的。但莧菜確實是可以長得很高的,杆子也可以很粗。成熟的莧菜,依舊是紅艷的身,適時會開紅艷的雞冠一樣的花,結比芝麻粒還小許多的果子。
莧菜籽像寶石一樣黑亮,抓一把在手可以說數出萬千的氣象。
這麼好看的東西,吃是不可以吃了,宜人的芬芳也不再有,但農人看着莧菜果,就有許多風吹不散的歡欣,那么小的精靈,點燃多少農人心中的希望。一張紙把希望包了,寄放在泥土牆的某個縫隙里,娃們就悄悄待在那裡,任憑人生有多少喧譁、變故,它們也絕不作色陳詞。
冬天總會來,早春難免寒,過往的豐收或是歉收就存入舊時的夢,缺少食物的時光又來了,黑醃菜,酸醃菜,辣椒醬,醃洋芋,量是非常的有限。那等於是熬日月,熬的過程也是美好年華。熬到鄱陽湖裡春風吹了一遍又一遍的時候,當家的女人心就及時的醒,會記起泥牆縫裡的紙包。取出來,細細展開被老鼠光顧多次但並沒有作惡的紙。好啊,黑寶石,亮晶晶,好似一切的傷都不曾存在,一切都是那麼潤澤如新。
莧菜籽撒到地里去,那是什麼日子?誰知道呢,反正風吹一遍又一遍,就是四月,初一初二不見,初三初四一線……這是說月形和日子的關係,「月里耕發」的歌謠一唱,那就是莧菜辣的美妙時分!
人吃油鹽,就有生病這事兒。生病不過是風吹過的痕跡,生病了也挺好,就躺着歇個一天半晝,甚至當家的會做出一碗蔥花面。生病的人有時會不講理,比如,明明吃了面,還不知福,說沒有味,說要是能吃一碗莧菜湯拌飯就好。恰生病那檔口莧菜已謝市,這不是說頑子話麼?對,就是頑子話。一個人高燒到一定程度時再知書達理都會說頑子話。
那就去醫院打個屁股針吧。醫院就在那幢泥屋裡,從屋後過前面去,隔老遠就有藥香,那裡有好多種的藥,每一種藥都有宜人的芬芳。醫院的前面有一塊可耕種的地,地里種了雞冠花,那可是非常寶貴的苗界 啊。雞冠就是一種莧,長出就如莧菜紅,之後一路青春嬌艷,到秋高的時候,竟然長出非常誇張的雞冠來,那雞冠熱情肥碩,對每一個看過它們的都報之以神秘、熱情的微笑。打了屁股針,病一定會好;有時甚至針也還未打,只是聞了那藥盒裡的香味兒,或是看了雞冠盡情奔放地生長,那病也是一樣的好。
雞冠里有黑亮的籽,跟莧菜籽一模一樣,把莧菜籽和雞冠籽混着,那肯定沒有幾個人能分得清誰是誰。這兩樣生靈,給予人的並不一樣,但都給人生的希望。
農村的人都往城裡跑的時候,竟然在繁華街頭看到了刻在生命骨子裡的紫紅色光景。
那是莧菜一樣的株植,個子矮矮的就開花,是那種不很張揚的雞冠。對,這就是一種雞冠。細看一株,沒有特別的青春,說是莧不採食,說是雞冠不入藥,它們的價值是可以做出芸芸眾生紅艷如海的艷麗。數以百、千計的小缽,每缽一株,株株相似。它們離開故土,得一撮浮土容身,路邊、廳堂、橋欄杆,擋住許多引起人視覺疲勞的幾何線,雖然渺小,合起來卻給人萬千生機!
生活在都市,總有很多時候為吃犯愁,算起來市場上食物的品種該是數以百、千計,但好似每一樣都讓人的味蕾感受審美疲勞。
我問小學生劉昇,晚餐爺爺做個新學了烹調技法的茄子咋樣。劉昇答不吃茄子。
蘑菇他也是不吃的,正宗的荔枝菌他聞了氣味都吐。
該是可以想出一種吃得人心花怒放的好東西吧?
那指定有,比如藕尖。
不行的話我再想,莧菜,算不算?
對啊對啊,莧菜,艷艷的莧菜,親親的莧菜,擇一把洗淨,用熱油炒了,澆清水少許,那就歡喜無限的時光到了。
只是,市場上真的難找到那種通體紅艷,無雜色異味的讓湖口人莫名其妙說「恨」的莧菜了。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