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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然雲中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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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然雲中鶴》中國當代作家梁長峨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翩然雲中鶴

——中國古代文人共同的夢

中國古代文人是一個龐大而又特殊的群體。逆時間之光,閱讀和走近他們,顧望他們的腳印,觸摸他們的靈魂,可以看到他們都做着一個共同的夢。這是個什麼夢呢?——當官,成為皇帝的臣子。

正是這個夢,引領一代又一代文人,如痴如狂,萬劫不退,沿着同一條崎嶇山路,爬向同一座山峰。因此,官位始終高高在上的望着匍匐在它腳下的文人,帶着高深狡黠的微笑,一刻不停地鄙視着、欣賞着、誘惑着、蹂躪着一代一代文人,讓為了得到官位的文人作出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表演。官位喜歡這種種表演,它從來就沒有閉上眼睛,並且常常故意閃爍着刺激世俗的光芒,如磁鐵一般吸引着文人發瘋着魔,明明有着許多血淋淋的前車之鑑,還是有大批大批的後來者踏着前人的屍骨往上擠。 「牽犬東門,豈可得乎」

往兮何兮,大約在公元前二百幾十年的一天,一個窮酸但卻懷有巨大野心的文人做着美夢,踏入繁華、威猛、森嚴、喧囂、虎視六國的大秦帝國。這個文人就是李斯。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夢能讓他登上風光無限的絕頂,然後又無情地把他拋入陰森可怖、永不可復的深淵,以致我們今天撿拾起他遺落在二千年前的那場夢,還感到骨碎神懼,目恐心驚。 這個夢一開始就在他心中掀起不可遏止的狂飈巨瀾:「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他見廁所里的老鼠,只能食髒物,還時時受到人、狗驚擾;而同樣是老鼠,在倉庫里不僅能吃到好的糧食,而且還保險安全。從這個不起眼的事物中,他悟出:優越的環境,才能讓人笑傲人生,享受榮華富貴。

從此,這個楚地河南上蔡的鄉巴佬,這個縣屬鄉鎮的小文書,也有說是糧管員,總之是個灰塵般的小人物,開始了他飛黃騰達的謀算。

他先北漂拜荀子門下,學帝王術,然後揣度,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七雄之中除秦,均不足謀大事,最後必定是秦吞天下,君臨萬邦。在他的眼中不僅上蔡是廁所,其他六國也成了廁所。只有「西說秦王」,才能成就夢想。

至秦,他求職呂氏相府,勤懇三年,顯示非凡,受到器重,當上幕僚長,得到了接近秦王的機會。他對秦王說:「現在最適合用間諜戰,能收買的就收買,不能收買的就刺殺。」又用極富煸動性的語言影響秦王:「以秦國的強大,大王的英勇神武,賢明睿達,吞併六國,成就千古帝業猶如除掉灶上的污穢一樣簡單容易。而這個機會現在是唾手可得……」 一席話,說得秦王頻頻點頭,雖然覺得這些話陰險,也太有野心,但沒有拐彎抹角,很實用,句句說到自己的心窩裡,就任命李斯為長史。這可是個惹眼的秘書長級別的官了。他並沒有到此為止,繼續坐着火箭往上升,轉眼又被任命為客卿。

天有不測風雲。正當李斯官路暢達之時,發生了一件事,差點使他的前程毀於一旦。秦國抓住韓國的間諜。秦王認為,各諸侯國入秦的人員都是游弋於三秦大地的定時炸彈和竊聽器,於是決定清除一切不是秦國的人員。李斯自然也在驅逐之列。

為此,李斯寫下了《諫逐客書》:「……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嚴謹的邏輯,恢宏的雄辯,讓秦王讀後心悅誠服,立即廢除了逐客令,復並重用李斯,任命他為廷尉(國家司法部長)。這一次的逢凶化吉,轉危為安,為他日後登上秦國最高的政治舞台做了最好的奠基。

後,秦王用李斯計,「二十餘年,竟並天下」,秦王稱自己為始皇,李斯則順利當上了當時世界上頂尖強國的總理即丞相。

就在李斯如日中天的時候,韓非來到秦國。他與韓非同為荀子的高足,他深知自己的思想、運籌、決策和學養均不及韓非。所以,當韓非兩腳踏上秦國土地時,他感到自己的地位權力如發生地震一樣在晃動。本來他就為秦始皇渴盼韓非的「寡人若得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的話而不安,眼下看到韓非立馬得到秦始皇的賞識,他更加驚恐。為保自己頂峰權力之夢做得安穩、圓滿和永遠,他暗下狠毒之心,一定要讓韓非在秦始皇的視野里儘快消失,用自己攆兔子的肌肉特別發達的腿腳,活活踏死這個韓國公子。於是,他對秦始皇說:「韓非為韓國公子,是有家國之人,最終他的心是向着他的國家的,而不是陛下。」這一成功挑唆,不僅斷送了韓非的前程,連韓非的性命也取了,徹底杜絕了他的後顧之憂。正直的韓非糊里糊吞下他同門好友送來的毒藥。

人在權力高峰,腦袋膨脹,控制不了自己。一日,李斯置酒於家,百官前來祝壽,門庭車騎千數。他想到荀子「物禁太盛」的話,喟然而嘆:過去自己乃上蔡布衣,閭巷百姓,「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之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此時李斯雖然說了這樣清醒的話,實際他正沉睡在權力的巔峰呢!他雖然還能記得老師「物禁太盛」的話,但並不準備照此去做,甚至還想以他的聰明和鐵腕,把自己的巔峰權力夢一直做下去,直到壽終正寢。

他從沒想激流勇退,直到秦始皇死時,還痴迷高位而不悟。始皇三十七年出遊會稽,帶李斯、趙高和愛子胡亥,至沙丘突然病逝。以李斯在朝中的相位和威望,完全能掌控局勢,立即布告天下,並順利完成扶蘇接替帝位的過渡。秦始皇二十餘子中,扶蘇是長子,且又是能力最強者,由扶蘇繼承父位天經地義。可李斯沒有這樣做,反而苟合趙高,密不發喪,並矯詔讓扶蘇自殺,立啥事不懂的胡亥為秦二世。此時趙高想篡權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而精明老道,才睿智敏,計謀高深的政治家李斯,應該看得清清楚楚,為什麼能步步上套,事事讓步,助紂為虐,幫助這場官廷政變?李斯這樣一個在吞併六國中,縱橫卑闔,叱咤風雲,能言善辯,治理國家得心應手的強悍之人,為什麼此時捉襟見肘,處處被動?說穿了,都是因為他還在繼續做着依附主子、保住巔峰權力之夢所致。扶蘇是秦始皇的兒子中最有思想最有個性最有能力的。扶蘇就是因為極力反對秦始皇的殘暴,屢犯老爸的顏色,才被罰到邊關帶兵的。連千古一帝的秦始皇,他都敢頂撞,如果趙高李斯日後有不好的作為,他能容忍嗎?再說,秦始皇的殘暴罪行中,如焚書坑儒,也有李斯的一份,李斯怕扶蘇上台找他秋後算賬呢!所以在造遺詔,賜扶蘇自殺,趙高想得出,李斯也做得出。胡亥是沒有個性沒有頭腦的毛孩,容易對他言聽計從。李斯也許想,他扶助秦二世上台,爾後秦二世會讓他永遠蹲在權力的頂峰,直到老死。所以在立胡亥為二世時,趙高說得出,李斯也幹得出。不過,他想得太美太天真了。

有計謀者,一旦不走正道,為非作歹起來,破壞性更大。李斯由官夢引導,一直往前走,一點不知回頭,繼續與心毒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的魔鬼趙高苟合結盟,干蠢事、醜事、惡事。他用計把朝廷里一切能幹的正直的有勢力的大臣統統幹掉;同時又極力討好二世,慫恿這個傻皇帝肆意廣欲、窮奢極樂,以求得胡亥的信任,保住自己的相位。 讓他始料不及的是,在剪滅朝中忠於秦始皇的文武大臣的同時,趙高的勢力越來越大,到了無法限制的地步了。直到這時,李斯才真正認清,趙高這個被劁的黑社會教父,是他最大最危險的敵人,絕對不會讓他在朝中容身。

這時,他才想起來對胡亥說:「我們要除掉趙高,他太壞了。」誰知沒心沒肺的胡亥,轉過臉就把李斯的話傳給了趙高。趙高得知後,先下起了手。他捏造事實,不停地誣告李斯,使秦二世對李斯由開始嫌棄到最後憎惡。沒要幾個回合,李期就敗下陣,被逮捕下獄。趙高親自審訊,拷打一千多次。李斯終於受不了疼痛,自編罪狀,招了。同時又寫了申辯辭,要求送給胡亥。結果趙高把他的申辯辭扔在了一邊,不給二世看,只呈他虛招的罪狀。胡亥看後說:「差點被這個老頭子騙了。」 「二世二年七月(公元前208年)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到了這個身首異處的時候,李斯才留戀起當年與兒子一起牽着黃犬,出上蔡東門,追逐狡兔的美好日子,才認識到「牽犬東門」那份至真的快樂,除此,其它一切華貴、高位、權力都不值得回味和懷念。然而,已經晚矣。誰叫他忘了「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的箴言呢?誰又叫他不能徹底踐行其師「物禁太盛」的教誨呢?唐人胡曾的《詠史詩》說得好:「上蔡東門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歸!功成不解謀身退,直待雲陽血染衣。」他確實忘記回歸故里了,他從走出上蔡那一天從沒回過也沒想過回上蔡,可見他的官夢做得太痴迷太長久了。

李斯的死刑,罕見恐怖啊!所謂五刑,就是又割又剮又殺又砍又剔出骨頭又剁成肉醬,等於讓人死好多次,讓人的死無限延長,讓血一滴一滴往下滴。所謂腰斬,是把人從中間切,而主要的器官都在上半身,因此人不會一下子就死,腰斬後還有清醒意識,要過一段時間才會斷氣。史書上寫明成祖殺方孝儒就用此刑,一刀下去之後,方孝儒還以肘撐地爬行,以手沾血連寫「篡」字,一共寫了十二個半才斷氣。想想李斯受此酷刑,讓人頭皮都麻。另外,還把他父族、母族、妻族,全部殺光。完全可以想象當時場面是何等的慘不忍睹。 司馬遷說:「人皆以斯極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與俗議之異。」可謂一語中的。

人的悲劇常是欲望太過帶來的。他不走出上蔡,好好當個小文書或糧管員,不是活得很自在嗎?!閒時出上蔡小城,放步東門,縱犬丘陵,兔奔人追,馳騁荒野,豈不樂乎!夕陽西下,滿載而歸,燒點小酒,合家共酌,其樂融融,老此一生,也許平常、平淡,但自然、平安,比起雖然榮華富貴,但最後落個腰斬咸陽、夷三族,不知好多少倍!因為這雖是最底層的普通人的苦中之樂、窮中作樂,但都是真正自由的,發自內心的、絕對放鬆的、無憂無慮的快樂。而他西出入秦,地位一步步高升,當然快樂,到最後身居人臣之極位,更是大快樂。但是,這種快樂總感覺不是多實在,它充滿着緊張和恐懼,交織着疑慮和忐忑。身處高位的李斯時時都在思慮着如何能保住高位,不遭災難。物質雖豐,權力雖大,精神卻常常為苦痛纏繞,何樂之有!

當然,想當官,沒有錯。官總得有人當,能當大官,建更大的功業,更好。可這大官也當成了,功業也建成了,該主動身退了,可他的官癮太強烈了,權力已經成了他的生命,他不能罷手,前進的車總是剎不住。如此智慧的人也不明白:太陽最輝煌的時候,就是向下滾落的時候。呆在頂峰的時間是很短的,頂峰的空間也很小。這種有限的時間和空間,不會讓任何人在頂峰久留。所以,頂峰的輝煌猶如火煙衰草,有時轉眼就會了無痕跡。頂峰就是人生的盡頭!

一篇《諫逐客書》,見出李斯卓異的文學才華。魯迅就說:「秦之文章,李斯一人而已。」倘若當初,他能夠安心地行走在漢字的方陣里,於橫平豎直一撇一捺間,尋得自己的自在和快樂,他既可揚名立萬,又可泰然地存在,還可有自享安怡的家。然而,他做不到,等待他的只能是巨大的悲劇! 「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

作為大文人,漢代的賈誼同秦朝的李斯截然不同,李斯官至頂級,命近天年,酷刑而死;賈誼空有才華,未得施展,年紀輕輕,抑鬱而亡。

賈誼,河南洛陽人,十八歲成名。當時李斯的學生吳公正巧任河南郡守。得知賈誼才學卓異,立即招入幕府,器重有加。不久,吳公被招回朝廷任廷尉,就向文帝劉恆推薦賈誼,說他是極為難得的少年才俊,使其當上了朝中最年輕的議論政事的官員——博士。

此後,每每朝中議事,賈誼總是滔滔不絕,卓異於百官之上,舉凡文帝的諮詢,他都瀟灑從容,對答如流。文帝見賈誼果然才能出眾,無人可比,一年之內就升他為比博士更高級的議論政事官員——太中大夫。 一時間,賈誼春風得意,官的天平直向他傾斜。由於他在振興禮樂、訂立制度、創設官名、改變秦朝舊法上立了開創性之功,漢文帝要提他任公卿。 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在關乎進入中央權力核心事情上,少年得志的賈誼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礙。為首反對他的是功大卓著的絳侯周勃、穎侯灌嬰、東陽侯張相如、御史大夫馮敬。他們眾口一詞說:「這個洛陽人,小小年紀,一心想專擅權力,把國家許多大事搞亂了。」

他們認為自己為漢天下建立過大功,資歷這麼老才封侯拜相,而賈誼如此年輕,資歷短淺,任個無實權的博士、太中大夫還好說,弄上公卿顯位,和他們平起平坐,不爽,無法容忍。當然,也因為賈誼在官場中為人處事有些菜。他在公開場合說話鋒芒過露,常常絀絀逼人,雖然他以出眾的才華、雄辯的口才,讓這幫老臣不得不表面附合,但他們心裡記恨。再加上賈誼提出的政治主張和治國方略,每每與他們相左,特別是常常觸及他們個人利益,讓他們覺得更不能容忍。

這些老臣不僅位高權重、勢力大,而且又是支持文帝當皇帝的鐵杆,文帝自然不會不給他們面子,而去強行提拔賈誼。最後賈誼任公卿的事,就被擱置了下來。

當然,賈誼這次沒能逾越過去,還因為文帝的寵臣佞悻鄧通。這是一個沒有一點本事,因一個荒唐的機緣而得寵的傢伙。文帝迷信,一次做夢上天,怎麼也飛不上去,此時巧遇「黃頭郎」在後面助推,他就飄然而起,飛上九霄。文帝醒來老是忘不了這個「黃頭郎」,就到處尋找這個推送他上天的人。一天,他在一個水邊發現一個頭戴黃帽正在撐船的年輕人,從容貌上看極象他夢中所遇之人,叫上岸一問,知道名叫鄧通。於是文帝就留在身邊,隨侍左右,封他為上大夫,地位和賈誼相當。賈誼討厭這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在文帝面前當佞臣,常常在文帝面前譏諷挖苦他。小人得罪不得。無能的鄧通面對有能的賈誼,本來就妒火燒心,賈誼還不停地傷害他,讓他難堪,失去顏面,他自然要找種種機會在文帝面前,說賈誼的壞話。日子久了,文帝聽多了,就逐漸疏遠了賈誼。

就是這樣才造致賈誼不僅在朝中得不到重用,施展才能和抱負,而且連在朝中立足之地都沒有了,最後被放逐到幾千里外的長沙當太傅。

賈誼的情緒從高峰陡然跌落到深淵。他告辭文帝,踏往去長沙的漫漫路程。一路上鬱悶不已,滿腹經綸不能致仕,懷有一腔熱血反受害被貶。孤獨失望氣惱包圍着他,這幫老臣攻擊他,他還能忍受,因他們畢竟為漢朝立過汗馬功勞,而鄧通算什麼,無德無能,竟然還能人五人六,耀武揚威!

他來到湘水邊,觸景生情,想到當年的屈原,感慨萬端。此地雖在,其人往矣,想那屈子空有濟世之志,卻身處末世,遭讒放逐,滿腔憂憤無處寄託,最後只得自沉汩羅。望着滔滔不絕滾滾向前的江水,他尋求到與屈原精神的共同通道,一樣的執著,相同的理想,不二的遭遇,萬千悲苦,集於一賦,狂瀉而出:

「烏呼哀哉兮,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鴞翱翔。闒茸遵顯兮,讒諛得志;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國其莫吾知兮,子獨壹(抑)郁其誰語?鳳縹縹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遠去。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淵潛以自珍;偭蟂獺以隱處兮,夫豈從蝦與蛭螾?所貴聖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臧(藏)……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凰翔於千仞兮,覽德輝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徵兮,遙增擊而去之。彼尋常之汙瀆兮,豈容吞舟之魚!……」 這篇《吊屈原賦》,字凝句重,道盡世間滄桑,可謂思想璀粲,文采飛揚。但他滿腹的牢騷,卻盡瀉紙上。文帝的耳朵不聾,聽到後肯定不舒服。分明是借屈原酒杯澆自己心中的塊壘,發泄對放逐的不滿。作為文人,賈誼很出色,不平則鳴,鳴則不凡;作為官場中人,他還欠火候,官場需要的是忍,打碎牙往肚裡咽,都不能吐;內心滴血,表面都要笑容可掬;背後受盡別人砍的刀劍,表面上還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而賈誼做不到。

在這點上,文帝還是不錯的,要是換個皇帝,就憑這篇賦,甚至能叫他腦袋搬家。

這可不!不久,文帝又把賈誼召回朝廷,也許他是原諒賈誼的年輕。君臣在宣室相見,言談甚歡,直到深夜興頭不減。因文帝篤信鬼神,老想着神的降福保佑,就向賈誼詢問鬼神的本原。賈誼周祥地講述了所以會有鬼神之事的問題。都到深夜了,文帝還聽得津津有味,不停地在座席上直往賈誼身邊移動。聽完後,文帝感慨說:「我好長時間沒有見到賈誼了,自以為能超過他,現在看來,還是不如他。」

這事可見文帝對賈誼的感情非同一般。君臣久不相見,一旦見面,無拘無束,無話不談。應該不是後來李商隱說的那樣:「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君臣私下侃侃大山,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未必每次見面都正襟危坐。

當然,賈誼這次被召回依然沒有被重用。照理說,原來壓制攻擊他的灌嬰已經離世,周勃回到絳縣封地,也不再過問政事,賈誼應該高升。可是,最後只派他到梁懷王身邊當太傅。這個位子不僅算不上高官,連個實權之職也算不上。文帝既然愛賈誼之才,又為何這樣安排賈誼呢?又是因為鄧通。賈誼離開朝廷後,文帝把嚴道銅山賜給鄧通,還允許他自鑄錢幣,造成「鄧氏錢」流布天下,加上別處自鑄錢幣摻和,弄得當時錢幣混亂。心憂天下的賈誼,在幾千里外的長沙,向文帝上了《諫鑄錢疏》,說:錢不由國家統一鑄造,而讓私人任意鑄造,遍布天下,於國於民貽害無窮,應立即制止。可是,鄧通是文帝的寵臣,銅山又是文帝封賜於他並允許他鑄錢的,怎好反悔而收回成命呢?結果此事,不但沒能禁止,反而增加了鄧通對他的仇恨。這個世界上要想讓人仇恨你,只要做到一點,即阻擋別人的財路。賈誼想短鄧通的財路,可以想到引來的會是什麼了!

不過,在文帝心中還是有賈誼的位子的。不然,他不會召回賈誼,也不會讓他去當自已最寵愛的兒子梁懷王的老師。他能找一個無能的他不放心的人當兒子的老師嗎?但賈誼肯定不會太樂意接受這個任命的。可是,這畢竟又給賈誼帶來一絲希望。因為這終究是一份一舉多得的差使,在這個位子上能夠經常接觸到文帝,當面向文帝獻計獻策,又可能隨時被文帝委以重任,如果把梁懷王教育成功,被文帝立為太子,太子一朝登基,必定能保證他日後升遷。所以,他用盡心血,默默澆灌懷王。

也該賈誼倒霉吧,萬沒想到梁懷王因騎馬不慎,掉下來摔死了。這對賈誼簡直如五雷轟頂。他從懷王死的那天開始哭,一直哭了一年多,然後在抑鬱中死去。有的說,賈誼認為梁懷王被摔死,是自己作太傅沒盡到責任,自責而哭死的。其實,這只能是原因之一,說明他對懷王太愛,對文帝太忠,覺得懷王死得可惜,自己對不起文帝的信任。但是,如此長的哭泣,恐怕也是賈誼對自己前程的絕望所致。他怕失去文帝的信任,眼前升不了官,也因懷王死去斷了他將來升官的路。他覺得,無論現實和將來自己的政治理想都破滅了。

蘇軾在《賈誼論》中說:「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所取者遠,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負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時君之罪,或者自取也。」「以自傷哭泣,至於夭絕。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則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蘇軾之言是對的。

當然,賈誼的許多主張是對的,有大才,又想報國。但是,他不能等不能忍,不善於在官場上周旋。他做不到藏而不露,能直能曲,胸存萬壑。一不見用,就憂傷流淚,自怨自哀,不能復振。在官場,什麼話該說,對誰說,在什麼場合說,什麼事該作,什麼不該做等等都大有學問。賈誼常不該說的說了,不該做的做了。等等,這都是他的識之不足。

賈誼雖有高世之才,也有世俗之累。他說:「達人大觀兮,物無不可。」「怵迫之徒兮,或趨西東。」「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遺物兮,獨與道俱。」「真人恬漠兮,獨與道息。」「淡乎若深淵之靜,泛乎若不系之舟。」實際上,他雖沒有特別顧及自己,但也沒有完全鄙薄外物,也沒有冷靜達觀對待禍福;雖沒有為名利奔走西東,也沒有完全棄俗遺世,否則他不會因被貶長沙那樣鬱悶不已,也不會因懷王之死而長久哭泣。他的內心也不是寧靜如深淵,相反有時倒焦灼如沸水。也就是因此傷及他的生命。急什麼呢?他死的時候才三十三歲呀!這麼年輕就兩度走到皇帝身邊,已經成為朝中引人注目的人物了,何愁上青雲呢?賈誼不悟於此,雖作跳出之語以慰其心,實際並未跳出耳。

若看透了,不當官又如何!毛澤東說他的「《治安策》一文是兩漢一代最好的政論……」魯迅說,賈誼晁錯文章「皆為兩漢鴻文,沾溉後人,其澤甚遠。」他的文章,說理透闢,邏輯嚴密,氣勢磅礴宏大,詞句鏘鏗有力。倘若他不汲汲於功名,以布衣居閭巷,專心靜心於文字傾訴,把他生命的全部華彩濃縮到文章詞賦中,他定會建立一座讓人仰視的峻拔於天地之間的文學和思想高峰。很遺憾,賈誼太用心於仕了,正因為他太用心於仕,才造至他夭於短命。真是「不能只用其才」呀![1]

作者簡介

梁長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副會長。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