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長的思念(柏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綿長的思念》是中國當代作家柏峰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綿長的思念
確鑿地記得,上個世紀的1982年代,我還在讀書,在一個美麗的夏日,收到了陳忠實老師郵寄來短篇小說集《鄉村》,心裡特別激動——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收到當代作家贈送的著作,而且還是我非常心儀的作家——那時候,中國當代文學正在如火如荼地快速發展,不斷湧現出一批一批的作家「新星」和新作品,似乎給這個悸動不安渴望着進步的社會,帶來一波又一波的轟動效應,而這些作家「新星」一時間成為青年的「偶像」,籠罩着神秘而又神奇的色彩——在學校的大禮堂,我曾經聽過陳忠實老師地道的關中方言講述的關於小說創作的報告,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他說,寫小說就是寫人物,而寫「人物,必須把人物放置在矛盾旋渦中去寫」,還說,寫作要屏住一口氣,不想當官,不想發財,不想……說到這兒,陳老師刀刻一般的臉上,凝固成他的經典神色:神態自信,雙眼放射出銳利而堅定的目光。這目光似乎能看透人,看透人心裡的角角落落……
從此,開始了與陳老師長達幾十年的交往,他每有新作,便會寫信告訴我。1982年,他寫出了中篇小說力作《康家小院》,不久在《收穫》上發表,我四處找尋當期的這本文學雜誌,找到後,又故意放置在書桌上不去閱讀——對於好的作品,人往往是先睹為快,可是,我的感覺是,不能急着讀,一定找一個相對來說比較整塊的時間,也必須有一個安靜的可以令人潛心閱讀的環境,這樣進行閱讀,才能集中心思認真地咀嚼文字,從這些優美的文字里得到審美的愉悅和得到心靈的極大滿足。我喜歡閱讀陳老師的小說,因為,他所描寫的小說題材,絕大部分是農村生活,而所描寫的人物形象,也是我十分熟悉的,讀他的小說,仿佛回到了我的故土,一切都是那樣的親切,一切都是那樣的真實,就連小說里的人物環境也與故土的四季轉換風雪雨霜相似,尤其是語言,是道地的關中農村的語言,就憑着這語言,就可以想象得來這是怎樣的人物說出來,甚至人物的神情以及特有的輔佐語言表達的手勢、身體的姿勢甚至連同他們的處事方式和生活程式也歷歷在目——這種藝術感覺,在閱讀柳青的《創業史》的時候,就產生過,現在,閱讀陳老師的小說,仍然有這樣的深刻體會。他們寫關中農村,真是寫透了,入木三分。
《康家小院》寫「下河灣里康家村」里的「殘破低矮的土圍牆裡的小院」土坯客康田生和他的「生就的莊稼坯子」的兒子勤娃和他新媳婦玉賢的故事。玉賢上冬學時被楊教員的文化氣質所迷而與其有了私情——本來安寧和諧的康家小院,頓時捲入了巨大的矛盾旋渦之中,怎樣化解這個「矛盾」和平靜這個「旋渦」呢?陳忠實調動起來全部的筆墨,寫出了康家村裡的世態人情和各色人等——這部中篇小說以及後來的《藍袍先生》,是他的長篇巨著《白鹿原》寫作前的藝術操練——他在《白鹿原》的創作手記《尋找屬於自己的句子》里說:「起碼區別於自己此前各篇的結構形式」,這就是說,《康家小院》等中篇小說的創作,都是在積累結構小說的不同形式的經驗,為後來的長篇小說奠定好藝術基礎。
大約是1992年前後吧,我所在的部門舉辦了全市學生作文競賽活動,要結集出版這次作文競賽活動中評選出來的優秀作文,而出版優秀作文集,能有著名作家題寫書名最好,也是對愛好寫作的同學的有力的激勵。於是,我便前去西安市建國路陝西省作家協會,請陳老師來題寫。自然,這件事得到陳老師的支持,他在書桌上展開捲起來的宣紙,濃墨重彩地寫了書名,並順口告訴我,他的長篇小說《白鹿原》將在今年的《當代》第六期發表,這自然是極大的喜訊,心裡就盼着趕快看到《當代》。好在我所在的城市一向書業比較發達,過了不久,就在銷售報刊雜誌處購到了,不過,這年的《當代》只刊發了《白鹿原》的前半部,儘管這樣,我還是躺在床上,一天一夜認真並且極為興奮地讀完了……過了春節,一直期盼望的新一期《當代》到來了,才把整部《白鹿原》讀完。
陳老師的《白鹿原》出版後,一時間洛陽紙貴,沒有想到的是,很快,我就收到了陳老師簽名的《白鹿原》初版本——《白鹿原》出版後至今,仍然很少有超出這部巨著的長篇小說,已然成為我國當代文學史上的經典之作。對於《白鹿原》,如同我對老前輩杜鵬程的《保衛延安》一樣,不曾寫出一篇像樣的文字,原因也如同我前述的理由,是因為,研究《白鹿原》的大家之作太多太多了,能涉筆為文的選題,都有人寫過而且寫得比我想象得還好,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只有愧疚而沒有勇氣寫出一些文字來。
我能做到的是,一次又一次認真閱讀《白鹿原》,從這部巨著裡邊吮吸思想和藝術的力量。不過,通過《白鹿原》,我才比較正式地接觸到了影響陝西關中地區千餘年時間的關學學派,從而開始閱讀張載、藍田呂氏兄弟以及馮從吾等人的著作,而對我理解關學源流幫助最大的一部書是馮從吾的《關學編》。這是一部薄薄的書籍,初版於1987年,書中簡略而精要地介紹了自從張載以下的諸位關學大儒,我才知道,在我國的思想哲學史上,有這樣一脈流派存在。從此,我正式地開始閱讀我國古典哲學著作。這也許是陳老師的《白鹿原》帶着給我的最為有益的讀書啟示吧。
由於我的性格的原因,平時,除過工作之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居家讀書,很少主動與人走動來往,好在陳老師知道我這個秉性,並不因此而疏淡,他曾經在評論我的散文的文章里說:「不敢自命為淡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卻也可自信庸常無益的來來往往拉拉扯扯不曾發生」——這話說得真好!不管是師生還是朋友,一個人與一個人相交,貴在交心,心裡認同了,便可以信賴可以生死之交。司馬遷在《史記.汲鄭列傳》里說:「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這段話,對人與人交情的闡述最為精當也十分深刻。儘管我不善於走動,在一些會議上,偶爾也能遇見陳老師,他總是十分關切地詢問的我的近況,也簡單說說他正在忙的事情。
我的書房裡,懸掛着陳老師寫的書法條幅,內容是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裡邊的兩句話:「既隨物以宛轉」和「亦與心而徘徊」——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做為寫作者既要恰切地描繪出景物的感性形象,也要表達出作者對景物的感受。這是陳老師非常喜歡的兩句話,也許,他的全部文學創作的奧秘就在這兩句話里呢。
陳老師患病以後,我聽到不少的朋友說到他的病情,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病魔居然很快就奪走了他的生命,而他正處於「庾信文章老更成」的人生階段,真讓人感到十分悲痛!在追悼大會上,數以萬記的人們高舉着他印在報紙上的巨幅照相,默默地流淌着眼淚,排着長長的隊列,為他送別……在答記者問的時候,我回答道:「陳忠實的文學意義,將會在現在與將來的文化與文學史上矗立起一座豐碑,因為他的筆觸深入到一個民族心靈最隱秘最核心的地方,這是輕易不能超越與否定的思想品格和藝術質地。《白鹿原》是任何獎項不足以標誌的小說,陳忠實不朽!」
今天,整理書房,不意間找見了陳老師的這本最早出版的短篇小說集《鄉村》,看到扉頁上他那剛健有力而又非常流利的題詞,我的心不由得抽縮了一下,物是人非,陳老師已經離別人世好久了,但是,他仍然活着,活在他的偉大作品裡,只要「文學依然神聖」,陳老師就會永生……[1]
作者簡介
柏峰,男,陝西蒲城人。陝西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