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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裡的時光簡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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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裡的時光簡牘中國當代作家李佩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粽子裡的時光簡牘

初夏,上海青浦,練塘鎮三里塘街。

蛙鳴息聲、雞叫三遍。集於市河兩側老街居民,從千年相似的夢裡中醒來,打開房門第一眼便隔岸望見素牆碧瓦,幽巷曲徑處賣粽子的鋪面早早支起木板窗,鋪着藍印花布的台面,幾個竹製的笸籮里盛裝着剛出鍋的熱粽子熱氣緩緩升騰,朦朧着詩意。胖阿嬸坐在爿屋之下,茭白般胖而圓的手指極其靈活的把粽葉一角捲成椎體狀,裝入用老抽、生抽、糖、鹽拌勻的糯米,中間夾一塊醃製好的五花肉,輕壓成長方形,用泡軟的稻草繞扎,綠葉黃繩,猶如襁褓中可愛的嬰兒。胖阿嬸邊抱着粽子,邊和老伴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阿叔也不閒着,包好的粽子放入很大的鐵鍋,添滿水煮。兩人清早的世界忙碌而有序,沙沙的掃地聲,晨起遛彎的阿公口袋飄出電台里的蘇州評彈聲、針腳綿軟的本地話音、炒菜的香氣散落河面,洋溢着一種悠然自得的水鄉風情。

阿嬸家的粽子在練塘街很出名,在一個地方賣了幾十年粽子,送走了一個一個老人,迎來了一批一批新生命,吃粽子的學生逐漸長大,街上的每一張臉他們都熟悉,每一個人名都能叫得出來,街上的大人孩子每天路過,聞香而來,天天吃也還是饞,兩人也在不知不覺、日復一日、重複又充實的日子裡青絲染霜。他們並不關心外面的世界,哪怕烽火狼煙、地動山搖或狂風驟雨,如門前流水波瀾不驚平鋪直敘,絲毫不知他們手裡的小小粽子先於他們駐紮在青浦、在上海、在江南亦或全國許許多多照片兒微信微博文章中,緩慢恆久地牽動着思鄉之情。遠離故鄉的人,粽子既是一想便垂涎欲滴的美食,又是命旅程中的一段記憶,一個個符號,一枚枚郵票。

粽子撒播的溫暖,讓心灰意冷的人重拾希望

練塘鎮的阿嬸一家並不只賣一種粽子,他們也賣三角形加了紅棗、紅豆的甜粽子,還有口粽,一個一個用草繩結束成串兒的小粽子,像一串綠色的小燈籠,發着瑩瑩的光。來到練塘不吃胖嬸家的粽子,對不起自己個的胃,更對不起小橋流水石板巷。石桌前,幾個人圍坐,一碟茭白肉、一碟熏拉絲、一碟炒青菜、幾杯清酒,惠風和暢,最後一人捧一個大肉粽,吃出國泰民安的滋味。誰都明白食物的好與壞和吃的人心情有很密切的關係,和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粗茶淡飯也是滿園春色,和反感討厭的人坐在一起,話不投機半句多,哪怕是山珍海味也如刺在喉,人終是無法做到愛所有人和被所有人愛,陰陽相抱、喜憂參半、形影相隨,組成圓滿的真實的世界,假設地球上只有光明而沒有黑暗,只有白天沒有黑夜,只有清醒沒有睡眠,只有甜而沒有苦,只有酸而沒有辣,只有生而無死,太極陰陽必然失去平衡,專制的單一比黑暗更可怕。

南方人喜歡吃肉粽子,聽說,早先嘉興人去上海人家做客,拎一蘿粽子,五隻甜五隻咸,點的是紅棗或紅豆餡,鹹的是大肉餡兒,實惠又好看。走在上海的弄堂里,手提粽子,招搖過市,老遠就有人喊:嘉興人客來啦!我是北方人,喜歡吃紅棗粽子,南方的肉粽子鹹蛋黃粽子太油膩,霸占了糯米與粽葉融合後原本的味道。

說到粽子必繞不開屈原,被人一說再說,演義千年,詠嘆的生生不息,於普通百姓,九歌、橘頌、屈子已遠,沒有嵌入蛋黃、豆沙、紅棗、蓮子的粽子實際。汨羅江至今於我仍是一個陌生的詞,聊聊粽子更輕鬆愉快,人生苦短哪裡有那麼多任重道遠。

儀式和節日與文明的進步密切相關,食物和人一樣,也是有等級和層次,只有當吃飽肚子之後,想到如何吃好,進而上升到美學層面。開放四十多年中國人的味蕾逐漸甦醒,像沉睡了一冬的熊,飢腸轆轆飢不擇食。粽子像蟄伏的謎語,等到舊時的記憶被一個一個撿回來,才闊步地朝着水草豐美的地方前行。身處克拉瑪依這座只生產石油的城,到商店裡開始出售糯米,做粽子的人家遠沒有現在普及,不捨得全用糯米,而是大米糯米參半,煮熟的熱粽子送給左鄰右舍。

我從不覺得粽子沒多好吃,有人從南方捎來蛋黃粽子,鹹的,吃不慣。粽子作為端午節的文化符號,始終游離在我的生命之外,界於可有可無的狀態。

我們家唯一對粽子情有獨鐘的是母親。母親對童年敏感的味蕾記憶深刻。

母親退休後,她年年端午節前讓日照老家親戚寄粽葉。母親接到郵單,就算遇到再煩心的事兒,臉上也舒展開來,邁着小碎步急匆匆趕往郵局,仿佛去取的不是硬邦邦的粽葉,是去迎接遠方的親人。母親像抱孩子一樣抱着包裹出現在兒女面前。年年,母親總像是第一次迫不及待拿走剪刀,挑開粗布單子上的線,一層、兩層,最後露出細繩綑紮的粽葉。常常粽葉上有一摞玉米面煎餅,疊成和粽葉同樣的長方形。母親的眼睛放出光,那麼愛乾淨近乎潔癖的人母親,顧不得洗手,拿起一卷煎餅,一口咬下去,像咬下故鄉的一角。

新疆人用剛採摘的新鮮蘆葦葉包粽子。日照粽葉特別,葉子寬闊,周圍有參差不齊的大小鋸齒,葉片浮着一層絨毛,煮過的棕葉黑褐色,在我眼裡它很醜鄙粗陋,根本沒法和玲瓏小巧、翠綠秀麗的三角粽相提並論。母親用這種大粽葉包粽子,泡軟的糯米放在葉子上,加幾顆紅棗,摺疊成巴掌大的長方形,然後把兩個粽子扣在一起,像兩個對扣的磚頭,我嘲笑這種粽子傻大粗。我特羨慕鄰居家包的三角粽子,也想讓母親教我包好看的粽子,既賞心又悅目,包起來有成就感。但母親一輩子只會包這種粗獷豪放的日照粽子。那時,母親也只會教我包這一種包粽子,她手法嫻熟,我笨手笨腳,我長大後才明白,母親手口相傳是文化細雨無聲的傳遞。

母親找出很大的鐵鍋,這個鐵鍋一年只用一次,它唯一的用途就是煮粽子,像臨危受命的將軍,是在關鍵時候堪當大任。粽子一個個壓在鐵鍋里,倒上水,粽子上面再放上一些雞蛋。煮粽子一定要把粽子壓緊,壓實。有一次我沒有照母親的辦法做,我煮出的粽子全都開了花,成了一鍋慘不忍睹的糯米粥,母親氣得舉着笤帚疙瘩追打我。

這種大粽子我吃半個就飽了。母親能吃掉整整一個,看着都替她撐得慌,母親不覺得撐,吃完粽子的母親,還要吃一枚雞蛋,才心滿意足。母親把煮好的雞蛋放進冰箱,每早拿出來吃一兩枚。每每我用鄙夷的眼神瞅着鼓腹含和的母親說,我不吃。母親立馬接話,你不吃正好,給我省着。

我真不懂這種略帶苦味兒的粽葉好在哪裡,會讓母親如此着迷。

槲葉形大如荷葉,氣味甘苦,具有止血止渴利尿的功效。每年端午節前,槲葉成熟後採摘,過水去掉生澀氣,刷去表面絨毛,即可用來包粽子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喜歡日照粽葉的味,像吃苦瓜,有的人愛得欲仙欲死,有的人卻受不了。

今天讓我選,依舊首選練塘鎮胖嬸的肉粽子。

母親常常回憶她在老家過的端午節,每年農曆的四月底,老家的女人就張羅着趕集置辦過節用的材料,買糯米、粽葉,紅糖,五色繡花線,節日過得特有儀式感,她說現在什麼都簡略,生活也失去了意趣。

說到五色繡花線我還有點印象。奶奶曾在我的右手腕上綁過五色線。奶奶囑咐好好帶着千萬別取,青、白、紅、黑和黃色五種線擰成麻花狀,絢麗如彎曲的彩虹,女孩子愛美自然喜歡。直到戴的分不清顏色,一場雨後奶奶鄭重其事的我手腕上解下來,一手牽着我一手牽着堂哥到營子河邊兒拋到河裡,清澈見底的河水卷着窩帶走了五色線,奶奶立於岸邊,唇吻翕動,自言自語,聽不清她說什麼。多年以後,時光帶走了奶奶,帶走了一個個親人,卻把這段記憶留給了我,奶奶解釋不清戴五色線的歷史淵源,民俗傳到奶奶的時代,用五色絲染練製成日月、星辰、鳥獸之形狀,上刺文繡、金縷的「辟兵繒」早就化繁為簡。如今,科學技術高度發達,五毒蛇、蝠、蜍、蜥蜴之類在城市絕跡,兒童不用避五毒傷害,人們再也不信河水能將瘟疫、疾病沖走。一切朝着簡單實用的方向突飛猛進,兒童戴五色線的習俗也免了,艾草和動物退入地球邊緣,唯一不變的是長輩對晚輩的深入骨髓的愛和美好的祈願。

又過去多年,故鄉的親人告訴我,日照人包粽子的葉來自桲欏樹,桲欏樹學名槲樹,別名柞櫟、橡樹、青崗、金雞樹、大葉桲欏,這種葉子包粽子有獨特的文化解釋,日照粽子的主料是糯米,種類有很多。比如有單用糯米包成的白粽子,還有放入花生等其他豆類的花生粽子,加紅棗的粽子,種類豐富,但是最傳統的還是白糯米粽子。包粽子也是有方法的,米包進去的時候不能把水分擠的太干,要留一點水分在裡邊,也不能捆的太緊,不然煮出來的粽子會夾生,不軟糯。日照人對這種磚塊式的大粽子有自己的文化解讀,寓意相親相愛,團結和睦。經這麼一解讀你別說還真有點那麼點意思,你看,用稻草或蒲葉綁紮兩邊的粽子,猶如一對緊緊擁抱的情侶,俗稱情侶粽。解開稻草是兩片粽子,端午節那晚新婚燕爾的倆人,對幾跪坐,燙一壺黃酒,兩盤小菜,碎語輕言,剝開粽葉一人一半慢慢吃着喝着,暖暖的光影斜出掛着艾草的門。這一時的水墨丹青鐫刻在兩人心中,流淌在夜色里。

可不是人間的美嗎?

從先秦時期,「五月五日」的一個節日,經戰國時代沐蘭浴,秦代「避惡」的娛樂,明清時期插艾葉,塗雄黃,賽龍舟,「女兒節」一代一代傳至母親及我,現代人更關心食物本身。物質極大豐富的當下,粽子的品種繁多,椰蓉粽、蓮蓉粽、燒鴨粽、豬油豆沙粽、叉燒蛋黃粽、白米粽、赤豆粽、鮮肉粽、火腿粽、紅棗粽、豆沙粽、花生粽、黃米粽、蜜棗粽、葡萄粽……南北兩派各顯神功推波助瀾,那怕市場爭的天昏地暗,日照粽子模樣巋然不動,如日照人的秉性倔強耿直。日照粽子就應該是磚塊一樣實在,粗壯、豪放,煮在鍋里的粽子,有水泊梁山好漢的凜然氣概,有棒錘似粗莽手腳的孫二娘霸氣,設想日照粽子是江南粽子清秀樣兒,山東女人也就不是山東女人了,性格使然,山東女人成大事者多,這樣的女人包小巧的粽子實在違和。一位男朋友娶了山東媳婦,常在我面前說,唉,你們山東女人太暴烈不敢惹。是呀,山東女人從不會像嬌弱小女子那樣坐在男人腿上摟着脖子撒嬌,今天咱們吃啥呀?沒吃得!那我陪你喝西北風。肉麻死了。山東女人和男人一樣剛強不屈,守家護院縱橫江湖,哪兒瞧得上這種弱柳扶風。

八年抗戰,戰敗回國的日本人寫回憶錄,說他們在中國遇到最頑強的抵抗是在山東,山東人的剛烈頂天立地。李家祖上遺傳肝病,父親兄弟四人四五十歲接二連三離世,山東的三個娘嬸一人帶一群孩子,從沒見她們叫過苦,也從沒見她們流過淚,一個一個把孩子拉扯大,成家立業,輪流給我爺爺養老送終。她們一生沒經歷過戰爭、地震、瘟疫、洪澇、砍殺、車禍,吃苦不習干(沒啥),人活着哪能一點苦不吃。大伯去世後,十五歲的堂妹,初中沒畢業出去打拚,賣小商品開始掙下幾千萬價值,為大娘一大家子撐起遮風避雨的傘。你讓這樣的女人把粽子做成藝術品,像關羽舞丟了青龍偃月刀,拿一把匕首打天下,成何體統。

歷盡千帆進入中年的我,所有內化於身體裡的日照粽子開始發酵,經歲月的包漿,散發着一種悠遠朦朧、持久而迷人的氣息,此時的我,終於明白母親的內心有一塊空缺,需要用家鄉的粽子填補。[1]

作者簡介

李佩紅 女,漢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油作家協會理事。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