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西遊日記十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粵西遊日記十七出自《徐霞客遊記》,遊記是以日記體為主的地理著作,明末地理學家徐弘祖經34年旅行,寫有天台山、雁盪山、黃山、廬山等名山遊記17篇和《浙游日記》、《江右游日記》、《楚游日記》、《粵西遊日記》、《黔游日記》、《滇游日記》等著作,除佚散者外,遺有60餘萬字遊記資料,去世後由他人整理成《徐霞客遊記》。世傳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數種,主要按日記述作者1613~1639年間旅行觀察所得,對地理、水文、地質、植物等現象,均作詳細記錄,在地理學和文學上具有重要的價值。[1]
原文
初六日 洞中事完,余欲一探鐵旗岩,遂為行計。而是日雨復沛然,余不顧,晨餐即行。一里,過來時橫列之北洞,又半里,抵橫列之南洞,雨勢彌大。余猶欲一登南洞,乃攀叢披茅,冒雨而上,連抵二崖下,竟不得洞。雨傾盆下注,乃倚崖避之。益不止,頂踵淋漓,崖不能久倚,遂去蓋拄傘為杖,攀茅為絙,復冒雨下。蓋其洞尚東,余所躋者在西,下望則瞭然,而近覓則茫不得見耳。又冒雨一里,南過安靈潭。又半里,西渡溪,乃從岐西向山坳。半里,逾坳而西,路漸大,雨漸殺。透山峽而出,共一里,南逾小橋,〔即來時橫涉小溪上源也,〕則仰望橋南山半,有洞北向,有路可登,亟從之。洞入頗深,而無他岐,土人製紙於中,紙質甚粗,而池灶烘具皆依岩而備。中雖無人,知去古鼎不遠。乃就其中絞衣去水,下山,循麓再西,則村店鱗次,稱山中聚落之盛焉。
問所謂鐵旗岩者,居人指在西北峰半。又半里,抵其峰之東南,見峰腰岩罅層出,余以為是矣。左右覓路不得,為往返者數四。既乃又西,始見山半洞懸於上,閣倚於前,而左右終不得路。復往返久之,得垂釣童子為之前導。蓋其徑即在山下,入處為水淹草覆,故茫無可辨。稍上即得層級,有大木橫偃級旁,上叢木耳,下結靈芝,時急於入岩,不及細簡。及抵岩,則岩門雙掩,以繩綰扣,知僧人不在,而雨猶沛,為之推扉以入。其岩南向,正與百步塘南之陸壠山相對。蓋岩前古鼎之推扉以入。其岩南向,正與百步塘南之陸壠山相對。蓋岩前古鼎村之山峙於左,沸水岩之山峙於右,岩懸山半,洞口圓通,而閣衙於內。其內不甚寬廣,叢列神像,右轉宏擴而暗然,數丈之內,亦迴環無他岐入矣。洞內之觀雖乏奇瑰,而洞之勝,頗饒罨映。鐵旗之名,其以峰著,非以洞著耶!環視僧之爂具,在右轉洞中,而臥帳設於前閣。因登其上,脫衣絞水而懸之窗間,取僧所留衣掩體以俟之。過午,望見山下一僧,戴笠撥茅而登,既久不至,則采耳盈筐,故遲遲耳。初至,以余擅啟其閉,辭色甚倨傲慢。余告以遠來遇雨,不得不入以待餔。
初辭以無米且無薪,余先窺其盎有夙儲指存余的柴米等,不直折之而穿,強其必炊。既炊,余就與語,語遂合,不特炊米供飯,且瀹耳為蔬,更覓薪炙衣焉。其僧好作禪語。楚人。既飯,酬以錢,復不納。時雨漸止,余因問龍巖所在。僧初住山,誤以沸水岩為龍巖,指余西南入。余初不知,從之。半里至其下,山下有水穴東北向,瀦水甚滿,而內聲崆峒,其東復然,蓋其下皆中空,而水滿瀦之。然余所聞龍巖在山半,因望高而躋。其山上岐兩峰,中削千仞,西有淺穴在削崖之下,東有夾罅在側峰之側,踐棘披搜,終無危岩貯水。乃下,然猶不知其岩之為沸水不為龍巖也。東半里,趨古鼎村。望村後山南向洞開,一高峽上穹,一圓竅並峙。私念此奇不可失,即從岐東上。上穹者,如樓梯內升,而前有一垂石當門,東透為台,下從台前南入並峙之竅;圓竅者,如圜室內剜,而內有一突石中踞。此時亦猶以沸水為龍巖,不復知此地可別覓龍巖也。既下,仍由村北舊路過小橋,則溪水暴漲,橋沒水底者二尺余,以傘拄測以渡。念此小溪如此,若靈壽石堰,漲高勢涌,必難東渡。
適有土人取筍歸古鼎,問之,日:「大溪誠難涉,然亦不必涉。逾嶺抵溪,即隨溪北下,所涉者止一小溪,即可繞出老君洞左。」余聞之喜甚。蓋不特可以避涉,而且可以得安靈以北入洞源流,正余意中事,遂從之。逾坳,抵來所涉安靈西堰,則水勢洶湧,洵非揭厲所及。乃即隨溪左北行,里半,近隔溪橫列之南洞,溪遂西轉。又環西面一獨峰,從其西麓轉北,東向以趨老君後洞焉。路至是俱覆深茅間,莫測影響,惟望峰按向而趨。共二里,見靈壽大溪已東去,不能為余阻;而西山夾中,又有一小溪西來注之,其上有堰可涉。然挾漲勢驕,以投鞭可渡之區,不免有望洋濡足之嘆。躊躇半晌,既濟而日已西沉,遂循溪而東。蓋此處有徑,乃北經劉公岩出下廓大道者,按方計里,迂曲甚多;時暮色已上,謂已在洞後,從其左越坳而下,即可達洞前,即無路,攀茅踐棘,不過里許,乃竭蹶趨之,其坳皆懸石層嵌,藤刺交絡,陷身沒頂,手足莫施,如傾盪洪濤中,汩汩終無出理。計欲反輒劉公岩,已暝莫能及,此時無論虎狼蛇虺,凡飛走之簇,一能勝予。幸棘刺中翳,反似鴻蒙泥沌未鑿,或伏穿其跨下,或蹂踔其翳端,久之竟出坳脊。俯而攀棘滾崖,益覺昏暗中下墜無恐。既乃出洞左蔬蛙中,始得達洞,則參慧已下楗支扉矣。呼而啟扉,再以入洞,反若更生焉。
初七日 參慧早赴齋壇,余以衣濡未乾,自炊自炙於岩中。而是日雨淋漓不止,將午稍間,乃趨城南訊舟,更入城補衣焉。是早有三舟已發,計須就其處俟等待之意之,蓋舟從懷遠來,非可預擬,而本地之舟則不時發也。薄暮乃返洞取囊,以就城南逆旅,而參慧猶未返岩,不及與別,為留錢畀其徒而去。是日七夕,此方人即以當中元七月十五日,民間傳統節日,當晚追祀祖先,益不知乞巧,只知報先,亦一方之厚道也。其時雨陣時作,江水暴漲,余為沽酒浸酌,迨夜擁芻chú草而臥,雨透茅滴瀝,臥具俱濕。
初八日 雨勢愈急,江漲彌甚。早得一舟,亟攜囊下待;久之,其主者至,舟甚隘,勢難並處,余乃復負囊還旅肆。是午水勢垂垂,逾涯拍岸,市人見其略長刻增可能繼續上漲,多移棲高原以避之。余坐對江流滔滔,大木連株蔽江而下,分陳漩渦,若戰艦之爭先。土人多以小舟截其零枝,頃刻滿載;又以長索系其巨干,隨其勢下至漩灣處,始掣入洄溜,泄之涯間。涯人謂:「廬且不保,何有於薪?」舟人謂:「余因水為利,不若汝之胥溺等待淹沒。」交相笑也。
初九日 夜雨復間作,達旦少止,而水彌漲。余仍得一小舟,坐其間,泊城南吊橋下。其橋高二丈,橋下水西北自演武場來,初涸不成流,至是倏而凌岸,倏而逾梁,人人有產蛙沉灶之慮。過午,主舟者至,則都司促表差也。又有本邑差以獨木舟四,綴其兩旁,以赴郡焉,乃郡徼取以載鹵者攔截載鹽的舟。其舟雖小,得此四舟,若添兩翼。下午發舟,東南行,已轉西南,二十里,有山突立江石,乃西自古東山逾雞籠坳而東抵於此者,又二十里為高街,有百家之聚在江右。又五里,為芙蓉山亘其東南,有百家之聚在江左。又西南五里為和睦墟。又西十里過舞陽江口。晚泊於沙弓,水且及街衢,盡失來時之砂磧懸崖矣。
初十日 昧爽放舟。一十五里,馬頭。五里,楊城,舟泊而待承差官署中的一般官吏取供給於驛。其江之西北有崖瀕江,蓋東與馬頭對者也。抵午始放舟。五里,草墟,十五里,羅岩。村在江左,岩在江右。其岩層突沓斑駁,五色燦然。南崖稍低,有石芝偃峰頂,有洞匏剜崖半,當亦有勝可尋,而來時以暑雨掩篷,去復僅隔江遙睇,崖間猿鶴,能不笑人耶!又五里楊柳,又五里大堡,又十五里舊縣,又五里古城,又五裏白沙灣。江北有尖峰,兩角分東西起,峭拔特甚,其南叢山即縣治所倚也。江至白沙又曲而南,又十里,下午抵柳城縣西門。龍江西至慶遠來會。按《志》,縣治西有穿山,而治西平臨江渚,地且無山,安得有「穿」?又按,城北有筆架、文筆峰,而不得其據。遍詢土人,有識者指城西南隔江峭峰叢立者為筆架、文筆,又言其巔有洞中透,穿山當亦即此。然方隅與《志》不合,而《志》既各標,茲何以並萃耶?承差復往驛中,余坐待甚久,泊多行少,不意順流之疾,淹留乃爾!既暮,差至,促舟人夜行,遂得補日之不足焉。南二里,江之左為巒攔山,削崖截江,為縣城南障;江之右即峭峰叢立,土人所指為筆架、穿山者,而透明之穴終無從矚。棹月順流,瞬息十五里,轉而東北行。又五里,有山兀聳江東岸,排列而南,江亦隨之南折,灘聲轟轟,如殷雷不絕,是為倒催灘。豈山反插而水逆流,故謂之「倒」,而交並逼促,故謂之「催」耶?其時波光山影,月色灘聲,為之掩映,所云挾飛仙者非歟!又南十五里為古陵,又二十里為皇澤墟,西與鵝山隔山相向矣。又東南三里抵柳州府,泊其南門,城鼓猶初下也。
十一日 早入西南門,抵朱寓,則靜聞與顧仆病猶未瘥痊癒也。往返二十日,冀俱有起色,而顧仆削弱尤其,為之悵然。
十二日 出東門,投刺名帖謁王翰簡之子羅源公,名唐國,以鄉薦任羅源令。其弟上春官下第,猶未知。以疾辭。還從北門入。下午出南門,沿江詢往潯州舡,以中元節無有行者。
十三日 早,從南門渡江,循馬鞍山北麓西行,折而南,循其西麓,由西南塢中登山。石級草沒,濕滑不能投足。附郭名岩,其荒蕪乃爾,何怪深崖絕谷耶!仙奕岩在山半削崖下,其門西向,正與立魚山對,〔只隔山下平壑中一潭〕其岩內逼如合掌,深止丈余,中坐仙像,兩崖鐫題滿壁。岩外右有石端聳,其上迸裂成紋,參差不齊,雖可登憩,而以為黑肌赤脈,分十八道可弈,似未為確;左有崖上削,大篆「釣台」二字,江遙潭隘,何堪羨魚。蓋博不及魏叔卿之台,釣不及嚴子陵之磯,惟登憩崖右石端,平揖立魚,岩中梵音磬qìng佛寺中的法器響,飄然天鈞,振溢山谷也。
崖左有級東南上,又裂一岩,形與仙弈同,〔西南向〕。中砌石為座,後有穴下墜,頗深而隘。右有兩圓穴,大僅如筒,而中外透漏,第隘不能入其下。東南抵坳中,又進一岩,亦淺隘不足觀。蓋仙弈三岩,齊列山半,俱相伯仲而已。既西下山麓還望,復得一岩,亦西向,正在中岩之下。其岩亦淺隘,中昔有碑,今止存其趺。岩上覆有三圓岩,若梅花之瓣,惜飄零其二,不成五。出岩前,有石平砥如枰,而赤紋縱橫,亦未之有。岩右有石窟如峽,北透通明,其中開朗可憩。而有病夫臥其前,已蠕蠕不能屈伸。荒谷斷崖,樵牧不至,而斯人託命於此,可哀亦可敬也!出岩,西盤一山嘴,轉其東南,山半有洞西南向。乃踐棘而登,洞門岈然,其中高穹而上,深墜而下,縱橫成峽,層疊為樓,不甚寬宏,而以危峻逼裂見奇者也。入門,有石突門右,蹲踞若牛而青其色,其背復高突一石,圓若老人之首。先是,立魚僧指其處有壽星岩,必即此矣。但所指尚在東南黃崖懸削處,蓋黃崖西面與立魚對,而此則側隱於北,當時未見耳。由突石之左懸級下墜,西出突石之下,則下墜淵削,而上級虛懸,皆峭裂不通行。東入峽道中,灣環而進,忽得天光上映,仰睇若層樓空架,而兩崖上覆下嵌,無由蹠虛上躋。第遙見光映處,內門規列,高懸夾崖之端,外戶楞分,另透前山之上,其頂平若覆帷,恨不能牽綃一登,悵悵而出。
更下山而東,仰見北山之半,復有一門南向,計其處當即前洞光映所通也。見其下俱回崖層亘,乃稍東,循崖端西北而上,逾下崖,抵中崖,而上崖懸絕不得上。復從前道下,更東循崖角西北登上崖。沿崖西陟,則洞前三面皆危壁倚空,惟此一線盤崖可通。前有平石如露台,內旋室萬丈,四壁俱環柱駢枝,細若鏤絲垂絡,聯布密嵌,而頂平如幕,下平如砥。西北內通一門,下臨深峽,果即前所仰望透空處也。若斷塞所登一線盤崖,從峽中設梯以上,此岩高朗如閣,正巢棲穴處之妙境矣。坐憩久之,仍循崖端東南下,其南復有山鵲起。從兩山夾中取道而東,可出馬鞍之東隅,而中塞無路;循南山西麓取道而南,可抵上龍潭,乃往來大道也。從西麓仰眺山半,懸崖穹拓,黃斑赭影,轟然西向,欲一登無路。循山南行,有微徑從草中東上,頃即翳沒。蠍蹶上登,得一門,外雖穹然,而內僅如合掌,無可深入。望黃赭轟削處,已在其北,而崖嘴間隔,不可盤陟。復下至山麓,再從莽中望崖而登,久之抵轟崖下。其崖危削數千尺,上覆下嵌,若垂空之雲,亘接天半。每當平削處,時裂孔一方,〔中多紛綸奇詭,〕第瑣碎不能深入。循崖下北行,上有飛突之崖,下有累架之石,升降石罅中,雖無窈窕之門,如度凌虛之榭,亦足奇也。
時日已過午,下山欲南尋上龍潭,計無從得飯;而東向峽中,循馬鞍東麓,即傍郭循江,即易得食,而又可窺屏風、登台,兼盡王氏山房諸勝,且取道兩山間,更愜所願也。乃披莽而東,見兩崖石皆巉chán山勢險峻嵌,叢翠翳之,神愈飛動。既而得藝蔬之畦。又東一里,得北來大道。截大道橫過,東去一里得聚落,則郡東門之對江渡也。於是瀕江南岸倚屏風山北麓東行,其處村居連絡。一里,抵登台山,居聚愈稠。江為山扼,土人謂登台山巔有三虎,夜輒下山啖豬犬。民居環山麓而崖峻,虎得負嵎,莫敢攖焉。轉而北去,路從山南繞其東麓而北。聞其處有楊文廣洞,甚深杳,從江底潛通府堂,今其洞已塞,土人莫能指導,僅人人言之而已。
登台之北又一里,有山橫列三峰,其陰即王氏山房所倚,余昔從洛容來,從其北麓渡江者也。茲從南至,望見南麓有洞駢列,路當出其東隅,而遙聞洞前人聲沸然,乃迂而西北至其下,則村氓之群社於野廟者也。洞在廟北半里,南向岈然。其山倒石虛懸,內裂三峽,外通三門,宛轉回合而不甚深擴,然石青潤而穴旁通,亦不意中所難得者。出洞,望西峰之陽,復有一岩南向,乃涉窪從之。適有婦負芻自北坳來,問東西二洞何名,曰:「東洞名蠻王,西洞淺而無名,然中有蛇穴之。」問:「北坳可達王氏山房?」曰:「北坳樵徑,無岐可通;大路從東麓而遙,小徑緣西坡而近,然晚輒有虎,須急行。」余乃上西洞。洞門亦南向,而中果淺,皆赭赤之石,下無旁通之竅,何以穴蛇?內高五六尺,復有石板平庋,虛懸不能上。
而石板中央有孔一圓,如井欄中剜,下適有突石,踐石透孔,頸項恰出孔上,如罪人之囊三木古代戴在犯人頸、手、腳上的木製刑具者,然聳肩束臂,可自此上躍也。但其上亦不寬奧,不堪舒憩。遂下,從西坡小徑下山,循西麓而北逾一岡,竹塢蓊叢。里余而得一茅舍,東倚山麓,西臨江坡。坡上密箐蔽空,連麓交蔭,道出其下,如行空翠穴中,不復知有西爍之日也。一里,北抵姚埠,即東門渡也。其上村居數十家。由村後南向登,上即王氏山房。時日已昃太陽偏西。余先每入一岩,輒以所攜龍眼、餅餌箕踞啖之,故至此而後索餐,得粥四甌,飯與茶兼利之矣,遂南入竹塢中,憺簹萬個,森森俱碧玉翔煙,覺塵囂之氣俱盡。已而上山,石磴甚峻,西緣南折,穿榕樹根中,透其跨下。其樹小於桂林之榕樹門,而一橫跨街衢,一側倚崖豐,穿根透隙則同也。
已又東上,過一庋石片下,〔石去地五六尺,崖旁平庋出,薄齊架板,〕則山房在焉。小樓三楹橫列洞前,北臨絕壑,西瞻市堞縱橫,北眺江流奔衍,東指馬鹿、羅洞諸山,分行突翠,一覽無遁形。樓後即洞,洞高不為樓掩,中置西方諸像,而僧則托棲樓中,若為洞門鎖鑰者。蓋王氏昔讀書於此,今則以為僧廬,而名東林洞焉。洞後西、東分兩竅:西竅從南入,稍轉而東,漸黑隘,不堪深入;東竅從南入,轉而東忽透明焉。逾東閾而出,巨石迸裂成兩罅:一罅北透則石叢,而平台中懸,可以遠眺;一罅東下則崖削,而茅閣虛嵌,可以潛棲。四旁皆聳石雲噓慢慢地吐氣,飛翠鸞舞,幽幻險爍,壺中之透別有天,世外之棲杳無地,非若他山透腹而出,一覽即盡也。既而還至前洞,望渡舟甫去西岸。乃從洞東南躋嶺上,石磴危峻,所望愈擴,遂南瞰登台焉。久之下山,則渡舟適至,遂由東門,共二里返寓。
十四日 在柳寓。
十五日 在柳寓。
十六日 作一書與王翰簡之子羅源公。促靜聞往天妃廟贖所當被,竟不得。
十七日 以書投王羅源,不俟其回書,即攜行李下舟。過午,雨如注。既而復從南門入抵北門,市土藥於朱醫士,得山豆根、豬腰子、天竺黃、水蘿葡、兔金藤諸藥各少許,下舟已昏黑矣。
譯文
初六日洞中事完畢,我想去探一探鐵旗岩,便為出行做準備。可這一天雨又傾盆而下,我不顧,早餐後就動身。一里,路過來時橫列的北洞,又走半里,抵達橫列的南洞,雨勢更大了。我仍想登一次南洞,便攀着樹叢分開茅草,冒雨而上。一連到達兩道山崖下邊,竟然找不到洞。雨傾盆下注,只好靠着崖壁避雨。雨益發不停,頭頂腳跟雨水淋漓,石崖不能長久靠着,便去掉傘蓋拄着雨傘當做拐杖,抓住茅草作為繩子,又冒雨下山。原來那洞還在東邊,我登上去的地方在西面,從下邊望去一目了然,可在近處尋找卻茫然不可見了。又冒雨行一里,向南路過安靈潭。又走半里,向西渡過溪流,就從岔道往西向着山坳走。半里,越過山坳往西行,路漸漸寬起來,雨慢慢減弱。穿過山峽出來,共一里,向南越過小橋,就是來時橫涉過的小溪的上遊了。
仰望橋南的山腰上:有個洞向北,有路可登,急忙順着路走。洞進去很深,沒有別的岔洞,本地人在洞中造紙,紙質十分粗糙,可水池爐灶烘烤的器具全都齊備地安置在洞中。洞中雖、無人,但心知距古鼎山已不遠,便就在洞中扭去衣服上的水。下山後,沿山麓再往西走,就見村莊房屋鱗次櫛比,稱得上是山中村落的盛況。打聽所謂鐵旗岩的地方,居民指點在西北山峰的半腰上。又行半里,到達這座山峰的東南麓,見到山腰上岩石裂隙層層現出,我以為是了。在左右找不到路,為此往返了四次。隨即就又往西走,才見半山腰洞高懸在上,樓閣緊靠在前,但在左右始終找不到路。再往返了很久,遇到個釣魚的兒童為我在前領路。原來那小徑就在山下,入口處被水淹沒草叢覆蓋着,所以茫然不能辨認出來。略上走馬上遇到層層石階,有大樹橫臥在石階旁,上面叢生着木耳,下邊結着靈芝,當時急於進洞,來不及細細查看。及到岩洞時,卻見岩洞的門雙雙掩着,用繩子結了個扣,知道僧人不在,可雨仍在傾瀉,為此推開門進去。這個岩洞向南,正與百步塘南面的陸壠山相對。大體上岩洞前方古鼎村所在之山矗立在左邊,沸水岩所在之山屹立於右邊,岩洞懸在山腰上,洞口圓圓的無阻礙,而樓閣排列於內。洞內不怎麼寬廣,成群排列着神像,向右轉去宏大開闊卻很昏暗,幾丈之內,也就迴環曲折沒有別的岔洞可入了。
洞內的景觀雖缺乏奇偉的瑰麗,可洞中的景致,頗富有掩映的情趣。鐵旗的名字,那是以山峰著稱的,不是以洞著名的!環視僧人的炊具,在向右轉的洞中,而臥具蚊帳設在前邊的閣中。因而登上樓閣,脫去衣服絞水並掛在窗口上,取來和尚留下的衣服遮身以等待他。過了中午,望見山下有一個和尚,戴着斗笠撥開茅草上登,隨後很久不到,原來是采木耳裝滿了竹筐,所以遲遲不到。初到時,因為我擅自開了他關着的門,語言臉色都十分傲慢。我告訴他因為遠道而來遇上下雨,不得不進來等着給飯吃。起初他用無米又無柴來推辭,我事先窺見他的瓦瓮里有平素儲藏着的糧食,不直說揭穿他,強逼他必得燒飯。做飯之後,我湊過去與他講話,話一說便合拍,不但煮米供飯吃,而且煮木耳作菜,又找來木柴烤衣服。〔這個和尚愛講充滿禪理的話。是楚人。〕
吃過飯,拿錢酬謝他,又不接受。此時雨慢慢停了,我因而打聽了龍巖所在之處。這個和尚剛住進山里,錯把沸水岩當作龍巖,指點我往西南進山。我起初不知道,按他的話走,半里路來到山下,山下有個水洞朝向東北,積水非常滿,而洞內水聲空洞洞的,山東面又是這樣,大概山下中間都是空的,而水滿滿的積在裡邊。不過我聽說龍巖在半山腰,因而望着高處上登。此山上面岔出兩峰,中間陡削高千初,西面在削崖之下有個淺穴,東面在側峰的側面有道夾縫,踩着荊棘撥開搜尋,始終沒有貯着水的高洞。只好下山,但仍不知這個岩洞是沸水岩不是龍巖。往東半里,趕到古鼎村。望見村子後山上有向南張開的洞,一個又高又窄上邊隆起,一個圓竅並峙,私下想來這處奇景不可錯過,立即從岔道向東上山。上邊隆起的洞,裡面如樓梯一樣上升,而洞前有一塊下垂的岩石擋在洞口,向東穿過去是平台,下去從平台前往南就進入並峙的圓竅;圓竅裡邊,如內中挖空的圓屋子,而洞內有一塊突起的岩石盤踞在中央。此時也仍把沸水岩當作龍巖,不再知道此地可找到別的龍巖了。
下山後,仍由村北的原路過小橋,就見溪水暴漲,橋身淹沒在水下有二尺多,用傘拄着探測深淺才得以渡過來。心想這條小溪如此,如是靈壽溪的石壩,水流高漲水勢洶湧,必定難以涉到東面。適好有當地人拿了竹筍回歸古鼎村,向他打聽,答:「大溪確實難涉過去,不過也不必涉水。越過嶺走到溪邊,立即順溪流往北下走,要涉的只是一條小溪,就可繞到老君洞的左邊。」我聽到這話十分歡喜。原來不但可以避免涉水,而且可以找到安靈潭以北流入洞中的源流,正是我心意中的事,便按他的話走。越過山坳,到達來時涉過的安靈潭西側的堤壩,就見水勢洶湧,實在不是揭起衣服所能涉過去的。於是馬上順溪左往北行,一里半,走近隔溪橫列的南洞,溪流於是向西轉去。又環繞西面一座獨立的山峰,從它的西麓轉到北面,向東便能趕到老君岩後洞了。路到了這裡全部覆蓋在深深的茅草間,無法測知虛實,唯有望着山峰根據方位趕路。共行二里,見靈壽大溪已向東流去,不能阻擋我了;可西山夾谷中,又有一條小溪從西流來注入靈壽溪,溪上有壩可涉過去。然而溪水仗着漲勢驕橫,在投鞭於溪就可斷流而過的地方,不免有浸濕鞋子望洋興嘆之感。
躊躇了半響,涉過溪流後太陽已西沉,便沿溪流往東走。原來此處有小徑,是往北經劉公岩通到去下廓的大道的路,按方位估計里程,迂迴得太多;此時暮色已經上來,我以為已在洞後,從它左側越過山坳下走,馬上可到達洞前,即便無路,攀着茅草踏着荊棘,不過一里路左右,便盡力跌跌撞撞地往前趕路。那山坳都是懸石層層深嵌,藤條刺棘交纏,陷下身子沒過頭頂,手腳無法施展,如傾斜漂蕩在洪水波濤之中,似湍急的水流終歸沒有走出去的辦法。打算返回劉公岩,天已昏黑無法趕到,此時無論是虎狼毒蛇,凡是會飛能走的族類,一概能勝過我。幸好刺棘在中間障蔽着,反而似未開鑿的宇宙一片混沌,或者趴下穿過它的胯下,或者似猿猴樣跳過那屏障的頂端,很久之後居然出到了坳脊上。俯身抓住荊棘滾下山崖,益發覺得在昏暗中下墜沒有恐懼之感。不久到了洞左的菜地中,這才得以來到岩洞,參慧卻已放下門門撐住了門。呼叫後開了門,再次得以入洞,反而覺得好像是再生了一樣。
初七日參慧一早趕去念經做法事,我由於衣服潮濕未乾,在岩洞中自己燒飯獨自烤火。可這一天雨下得淋漓不止,將近中午時稍微間斷了一下,於是趕到城南打聽船,再進城去補衣服。這天早『晨有三條船已開走,估計必須到此處等船,大致船從懷遠駛來,不能預先計劃,而本地的船卻不定時發船。傍晚才返回洞中取行李,以便住到城南的旅店中,可參慧還未返回洞中,來不及與他道別,為此留了些錢給他徒弟便離開了。這天是七夕,這地方的人就拿它當中元節,更不知乞巧,只知祭祖,也是這一方厚道淳樸的風俗了。此時陣雨不時發作,江水暴漲,我因而買酒來漫不經心地喝下,到夜裡抱着乾草便躺下了,雨水透過茅屋頂滴下來,鋪蓋全濕了。
初八日雨勢更急,江水漲得更猛。早上找到一隻船,連忙帶着行李下去等;很久之後,船主人到了,船很窄,情勢難以共處,我只得又背着行李回旅店。這天中午水勢浩浩森森,越過岸邊拍打着江岸,街市中人見水位上漲刻度增高,多移居到地勢高的原野上去避洪水。我坐着面對滔滔江流,大樹連根帶葉布滿江面流下來,分成隊列打着漩渦,好像戰艦一樣爭先恐後。當地人大多用小船攔截其中的零散枝葉,頃刻就裝滿一船;又用長繩系住那大樹幹,順水勢下到水灣漩流之處,方才拖入迴旋的水流,把樹拉到岸邊。岸邊的人說:「房屋都將保不住,要柴火有什麼用?'』船上的人說:「我趁水勢得到好處,不像你們等着被淹。」相互都笑了。
初九日夜裡雨又斷斷續續地下起來,到天明慢慢停了,可江水更加上漲。我仍然找到一條小船,坐在船中,停泊在城南吊橋下。此橋高二丈,橋下水從西北方自演武場流來,起初乾涸不成流,到這裡倏地越過江岸,倏地漫過了橋,人人都有爐灶沉入水底生出青蛙的憂慮。過了中午,主管船隻的人來了,是都指揮使司催促奏表的差役。又有本縣的差役用四條獨木舟,連綴在小船兩旁,以便趕赴府城,是府里發公文取來裝載鹽滷的船。那船雖刁六得到這四條獨木舟,好像添了兩個翅膀。下午開船,往東南行,不久轉向西南,二十里,有座山突立在江右,是自西邊古東山越過雞籠坳而後往東延到此地的山。又行船二十里是高街,有個百戶人家的村落在江右。又行五里,是芙蓉山橫亘在江流的東南,有個百戶人家的村落在江左。又向西南行五里是和睦墟。又向西十里過了舞陽江口。晚上停泊在沙弓,江水將要漫到街道上,完全失去了來時滿是沙石淺灘的懸崖了。
初十日黎明開船。行十五里,到馬頭。五里,到楊城,船停下來等差役去騷站取給養。此處江的西北有山崖瀕臨江流,大致是在東面與馬頭相對的山。到中午才開船。五里,到草墟,十五里,到羅岩。村子在江左,羅岩在江右。那岩石層層突起雜沓斑駁,五色燦爛。南面的石崖稍低,有靈芝狀的岩石倒臥在峰頂,山崖半腰有個山洞似葫蘆樣刺空,應當也有勝景可以探尋,但來時因為炎熱天下雨掩着船篷,去的時候又僅能隔江遠遠斜視,山崖間的猿猴白鶴,能不譏笑人嗎!又行五里到楊柳,又行五里是大堡,又是十五里為舊縣,又行五里到古城,又五里到白沙灣。
江北有座尖峰,兩個尖角分在東西兩頭突起,特別陡峭挺拔,它南邊成叢的山巒就是縣城緊靠的地方了。江水流到白沙灣又曲向南,又行十里,下午抵達柳城縣西門,龍江從西邊流到慶遠前來會合。根據志書,縣城西邊有座穿山,但縣城西面地勢平坦瀕臨江中的小洲,地上尚且無山,哪能有「穿,'?又按,城北有筆架峰、文筆峰,可找不到它的根據。問遍當地人,有認識的人指出城西南隔江山峰陡峭成叢矗立之處是筆架峰、文筆峰,又說峰頂有洞從山腹中穿透,穿山應當也就是此處。但是方位與志書不相符,而且志書既然各自標出,這裡為什麼聚集在一起呢?差役再次前往驟站中去,我坐等了很久,停泊的時候多行船的時間少,想不到順流而快行的常理到這時滯留如此!天黑後,差役來了,催促船夫夜間行船,於是得以補足白天的不足了。
向南二里,江的左岸是巒攔山,陡削的山崖橫截江流,是縣城在南邊的屏障;江的右岸就是成叢峭立的山峰,是當地人指認為筆架峰、穿山的地方,然而透亮光的洞穴始終無從看到。順流月夜划船,瞬息就是十五里,轉向東北行。又行五里,有座山突兀聳立在江東岸,排列着往南延伸,江流也隨山勢向南折,河灘水聲轟轟,如隆隆雷聲不絕於耳,這是倒催灘。莫非是山反插而水逆流,所以把它標為「倒」,而互相依傍逼近,故而把它叫做「催」嗎?此時波光山影,月色灘聲,為它們襯托,所說的挾飛仙遨遊的事沒有啊!又往南十五里是古陵,又行二十里是皇澤墟,西面與鵝山隔山相望了。又南行三里抵達柳州府,停泊在府城南門,城中更鼓還剛剛敲響。
十一日早晨進入西南門,來到朱家寓所,就見靜聞與顧仆的病仍未痊癒。往返二十日,希望他們都有起色,而顧仆尤其瘦削虛弱,為此心中悵然不樂。
十二日出了東門,投遞名帖拜見王翰簡的兒子羅源公,〔名字叫王唐國,因為中鄉試出任羅源縣令。他的弟弟參加會試落第,還未歸來。〕用生病推辭了。返回來從北門進城。下午出了南門,沿江打聽去得州的船,因為過中元節沒有上路的人。
十三日清早,從南門渡江,沿馬鞍山北麓向西行,折向南,順着山的西麓走,由西南方的山塢中登山。石階沒在草中,又濕又滑不能下腳。城郭附近的著名岩洞,荒蕪如此,怎麼怪得了深崖絕谷呢!仙奕岩在山半腰的削崖下,洞口向西,正與立魚山相對,只隔着山下平敞的壑谷中的一個水潭。此岩洞內狹窄得如同合起來的手掌,深處只有一丈多,正中坐着神仙像,兩側石崖上刻着滿壁的題記。洞外右邊有岩石端端正正地聳起,石上進裂成花紋,參差不齊,雖可登上去休息,但認為它是黑色的肌膚紅色的脈絡,分為十八道線,可以下棋,似乎不確實;左邊有石崖上削,用大篆寫着「釣台」二字,江流遙遠水潭狹小,怎能想釣魚!這裡下棋趕不上魏叔卿的高台,釣魚比不過嚴子陵的釣魚台,唯有登上山崖右側岩石頂上歇息,平對着立魚山作揖。岩洞中的誦經聲和鍾磐的響聲,飄飄然似天宮的仙樂,震盪洋溢在山谷間•石崖左側有石階向東南上去,又裂開一個岩洞,形狀與仙奕岩相同,朝向西南。中央用石塊砌成基座,後面有洞穴下墜,很深很窄。
右邊有兩個圓穴,大處僅如竹筒,可里外透亮漏風,只是太窄不能進入到那下面。往東南走到山坳中,又迸裂開一個岩洞,也是又淺又窄不值得觀覽。大體上仙奕岩有三個洞,齊齊地排列在山腰,都不相上下而已。向西下到山麓後回身望去,又見到一個洞,也是向西,正在中洞之下。此洞也是又淺又窄,洞中從前有碑,今天只存留下碑座。洞上方下覆有三塊圓形岩石,好似梅花的花瓣,可惜飄落了其他的兩瓣,不成五瓣。出到洞前,有塊平得如磨刀石樣的岩石很像棋盤,而且紅色花紋縱橫交錯,也是不曾有過的東西,岩石右方有個石窟如像峽谷,通向北邊透出亮光,其中開闊明朗可以歇息。可是有個病人躺在它前邊,已蠕蠕而動不能屈伸了。在荒涼的山谷斷絕的石崖之中,樵夫牧人來不到,可此人把性命託付在此,值得同情也值得敬重呀!出了岩洞,往西繞過一個山嘴,轉到山東南麓,山腰有個洞朝向西南。
於是踩着荊棘上登,洞口樣子十分深邃,洞中向上高高隆起,往下深墜,縱橫交錯形成峽谷,層層疊疊成為樓台,不怎麼寬大,卻是以高險陡峻逼窄迸裂見奇的山洞。進入洞口,有岩石突立洞口右側,蹲臥着好像牛而顏色是青的,它背上又高高突起一石,圓得像老人的頭。這之前,立魚山的僧人指點此處有個壽星岩,必定就是這裡了。但他指的地方還在東南方黃色石崖懸絕陡削之處,大概是黃色石崖在西面與立魚山相對,而此地卻在側邊隱藏於北面,當時未見到罷了。由突出之石左邊高懸的石階下墜,向西來到突出的岩石下邊,就見下邊陷成陡削的深淵,而上面石階懸在虛空中,全然峭拔綻裂不能通行。往東走入峽中的道路上,彎彎繞繞地前進,忽然天光在上方照射進來,仰面斜視好像層層高樓架在空中,而兩側的石崖上面覆蓋下來下邊深嵌地中,無從踏着虛空上登。只是遠遠見到亮光照射之處,裡面排列着圓圓的洞口,高懸在狹窄的石崖頂端,外邊分出門窗,另外穿透到前山之上,洞頂平得如下覆的篩慢,恨不能拉着繩索登上,只好悶悶不樂地出來。
再下山往東走,抬頭見北山的半中腰,又有一個洞口向南,估計那裡應當就是前邊那個洞亮光照射通着的地方了。見它下邊都是迴繞的山崖層層橫亘着,便稍向東走,沿崖外端往西北上登,越過下層山崖,來到中間一層山崖,可上層山崖懸絕不能上去。又從先前的路線下來,再往東沿崖角向西北登上上層山崖。沿山崖向西上登,就見洞前三面都是高壁刺天,唯有此一線繞着山崖可以通行。前邊有個平台如像露天舞台,洞內是一個方方一丈的石室,四,壁都環繞着石柱和並列的枝條,細得好似鏤刻出的絲束和下垂的纓絡,聯貫鋪開密實鑲嵌,但洞頂平得如同幕布,下邊平得好似磨刀石。西北面的深處通着一個洞口,下臨深峽,果然就是先前抬頭望見透出天空之處了。假如阻斷登上來的那一線曲折的山崖,從峽中架梯子上來,此洞高懸明朗如像樓閣,正是避世隱居的絕妙場所了。
坐着休息了很久,仍沿山崖頂端向東南下山,它南面又有座山趁勢奮起。從兩山相夾中取道往東走,可以出到馬鞍山的東隅,但中段阻塞無路;沿南山的西麓取道往南走,可到達上龍潭,是行人往來的大道。從西麓仰望山腰,懸崖彎隆寬闊,滿是黃色赫紅色的斑影,巍然向西,想登一次卻無路。順山往南行,有毛毛路從草叢中往東上去,頃刻就湮沒了。竭力跌跌絆絆上登,找到一個洞口,外邊雖彎然隆起,但洞內僅如合起的手掌,不能深入。望見黃紅色崩裂陡削之處,已在它的北面,但山崖的尖嘴從中間隔斷,不能繞着上登。再下到山麓,又從草莽中望着山崖上登,很久之後才到了崩裂的山崖下邊。此處山崖高削有數千尺,上邊下覆下面深嵌,如垂在空中的雲彩,綿亘連接到半空中。每當有一平削之處,時常裂開一個孔洞,其中有許多紛紜奇異之狀,但只是細小繁多不能深入。沿山崖下往北行,上方有飛突之崖,下邊有重重疊疊架起來的岩石,在石縫中爬上爬下,雖然沒有幽深的洞口,如越過凌空的台榭,也算得上是不尋常的了。
此時日色已過中午,下山想向南去找上龍潭,考慮無法找到飯吃;而向東經由峽中,沿馬鞍山東麓走,就能靠近城郭順江而行,既容易得到食物,且又可窺視屏風山、登台山,兼而游王氏山房諸處勝景,況且取道兩山之間,更滿足了我的心愿。於是撥開叢莽往東行,見兩側石崖都高險深嵌,成叢的翠色遮蓋着山石,神魂愈加飛動。隨即遇上種菜的菜地。又向東一里,遇上北來的大道。橫截大道而過,往東去一里見到村落,是府城東門對面江邊的渡口。從這裡瀕臨江流南岸緊傍屏風山北麓往東行,此處村莊居屋連接不斷。一里路,抵達登台山,居民聚居得愈加稠密。江流被山扼住,〔當地人聲稱登台山頂有三隻老虎,夜裡總是下山來吞食豬狗。民房環繞山麓而山崖陡峻,老虎得以依仗險要的山勢,無人敢觸犯它。〕轉向北流去,路從山南繞到山的東麓往北走。聽說此處有個楊文廣洞,非常深邃,從江底潛通到府衙的大堂,今天此洞已堵塞,當地人無人能指路領路,只是人人這樣說而已。登台山的北面又走一里,有座山橫列着三座山峰,山北就是王氏山房依傍之處,是我以前從洛容縣來,從它的北麓渡江的地方。
這次從南面來到,望見南麓有洞並列,路應當出到它的東隅,但遠遠聽見洞前人聲鼎沸,便繞道向西北來到洞下,原來是村民成群在野外廟宇中祭祀土地神。洞在廟北半里處,朝向南方,樣子十分深邃。那山倒石虛懸,洞內裂成三條』峽谷,外邊通有三個洞口,彎彎轉轉迴繞着卻不怎麼深廣,然而石色青潤而洞穴四通八達,也是不意之中所難得的了。出洞來,望見西峰的南面,又有一個岩洞向南,便涉過窪地走向那裡。恰好有個婦女背着草從北面山坳中走來,打聽東西兩個洞叫什麼名字,答:「東洞名叫蠻王洞,西洞淺而無名,但洞中有蛇築了巢穴。」問:「北邊的山坳可否到達王氏山房?」答:「北面山坳中是打柴的小徑,沒有岔路可通;大路從東麓走但遠,小徑沿西面的山坡走要近些,但晚上常有老虎,必須快走。」我於是登上西洞。
洞口也是向南,而洞中果然淺,都是褚紅色的岩石,下邊沒有旁通的洞穴,用什麼來做蛇的巢穴?洞內高五六尺,又有石板平架着,懸在虛空不能上去。可石板中央有一圓孔,如井欄一樣在中央荊空,下邊恰好有塊突起的岩石,踩着石頭穿入圓孔,脖子正好鑽出圓孔上邊,如犯人戴着木枷的樣子,不過聳起肩緊束手臂,可從此處躍上去。但那上面也不寬深,不能舒展身體歇息。於是下來,從西面山坡的小徑下山,沿西麓往北越過一道山岡,塢中竹林成叢鬱鬱蔥蔥。一里多路便見到一間茅屋,東面緊靠山麓,西邊面臨江岸的坡地。坡地上密布的竹林遮蔽了天空,連到山麓樹蔭相接,道路途徑樹蔭下,如像行走在高空的翡翠洞穴之中,不再知道有西曬的烈日了。一里,向北抵達姚埠,就是東門的渡口。渡口上有村莊民居數十家。由村後向南登山,上面就是王氏山房。此時日已西斜。我先前每進入一個岩洞,總是拿出帶着的龍眼、糕餅盤腿坐下吃,所以到此地後才找飯吃,得到四小盆稀粥,飯與茶的好處兼而得之了。於是往南走入布滿竹林的山塢中,大小竹子千萬株,竹影森森全是碧玉飛煙,覺得塵世間紛擾喧囂的氣息全消失了。
隨即上山,石瞪很陡,往西順着走向南折過去,穿過榕樹根中,鑽過它的胯下。〔這棵樹比桂林榕樹門的小,然而一棵橫跨在街市中,一棵斜靠在山崖半中腰,根部穿洞卻是相同的。〕隨後又向東上走,經過一塊平架的石片下邊,石片離地面五六尺,在山崖側旁平架出來,薄處與作木架的木板相等,王氏山房就在這裡。小樓三間橫列在洞前,北邊下臨懸絕的壑谷,遠望西面縱橫的街市城牆,眺望北方江流奔瀉,東面指點馬鹿、羅洞諸山,分成行列蒼翠突起,一覽無餘。樓後就是洞,洞高未被樓遮住,洞中放着許多佛像,而僧人卻寄宿在樓中,好像是守護山洞大門的鎖和鑰匙。原來是王氏從前在此讀書,今天卻成了僧房,並起名叫東林洞了。
洞後西、東兩面分出兩個洞穴:西邊的洞穴從南面進去,漸漸轉向東,慢慢變得又黑又窄,不能深入;東邊的洞穴從南面進去,轉向東忽然透人亮光來。越過東邊的石門檻出洞來,巨石迸裂成兩條裂縫:一條石縫裂透北邊則岩石成叢,而中間懸着平台,可以遠眺;一條石縫往京卞裂則崖壁陡削,而茅草建成的樓閣嵌在虛空中,可以隱居。四旁都是高聳的岩石吐着雲氣,翠色翻飛鶯鳳起舞,幽寂奇幻,險峻閃爍,鑽入酒壺中就別有洞天,世外的仙境杳然無處可尋,如果不是穿透別座山的山腹出來,看一眼就完了。不久返回到前洞,望見渡船剛離開西岸。於是從洞前向東南登到嶺上,石瞪險峻,望得見的地方更廣闊,終於向南俯瞰到登台山了。很久才下山,就見渡船適好來到,就經由東門,共走二里返回寓所。
十四日在柳家寓所。
十五日在柳家寓所。
十六日寫了一封給王翰簡之子羅源公的信。催促靜聞去天妃廟贖取抵押的被蓋,竟然要不來。
十七日把信投遞給王羅源,不等他的回信,立即帶上行李下船。過了中午,大雨如注。隨後再從南門進城走到北門,向朱醫士買了些草藥,買到山豆根、豬腰子、天竺黃、水蘿葡、兔金藤各種藥材各有一些,下船時天已昏黑了。[2]
作者簡介
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漢族,明代南直隸江陰(今江蘇江陰市)人。偉大的地理學家、旅行家、探險家和文學家。徐霞客幼年受父親影響,喜愛讀歷史、地理和探險、遊記之類的書籍。這些書籍使他從小就熱愛祖國的壯麗河山,立志要遍游名山大川。先後遊歷了21個省、市、自治區,「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所到之處,探幽尋秘,並記有遊記,記錄觀察到的各種現象、人文、地理、動植物等狀況。歷經34年考察撰寫成60萬字的地理名著《徐霞客遊記》,遊記開篇之日(5月19日)被定為中國旅遊日。徐霞客不僅對地理學有重大貢獻,而且在文學領域中也有很深的造詣。他寫的遊記,既是地理學上珍貴的文獻,又是筆法精湛的遊記文學。他的遊記,與他描繪的大自然一樣質樸而綺麗,有人稱讚它是「世間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