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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服亂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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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服亂頭》中國當代作家周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粗服亂頭

我最近睡前喜歡讀點隨筆,尤其是書札、尺牘、序跋和篇幅短一些的駢文。這些文字最適合枕上讀,一來格局一千來字就能容納,節省時間,不耽誤睡眠。二來筆調隨意,內容信馬由韁,最宜於入眠前的過渡。清詞人周介存有一段論詞的文字:「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妝佳,淡妝亦佳,粗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妝也。端己,淡妝也。後主,則粗服亂頭矣。」拋開周介存的評價是否公允不論,我是越來越喜歡粗服亂頭的文字。

粗服亂頭是從氣質、性情中流出來的文字,不是 「做」出來的,也不是「煉」出來的。常言道「唐詩晉字漢文章」,我以為,兩漢的大賦做文章的架子端的太足,十年寫就一賦是否存了心要流傳後世?而魏晉六朝非獨字好,畫也好,文也好。魏晉六朝人都有一種「畫乃吾自畫,書乃吾自書」的個性張揚,這是魏晉風骨的內核。粗服亂頭這四個字出處在南唐後主李煜,但李煜亡國前譜過「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這樣的艷詞。而東晉陶淵明的文字則純粹是中國寫意山水的底色,惟黑與白,筆與墨,平淡之極。宋儒朱熹說:「淵明詩,人皆說平淡,余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來不覺耳。其露出本相者,是《詠荊軻》一篇」。朱熹一生傾心理學,於詩賦並不十分用力,其所治《詩經》亦多附會之辭。其實,無論「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的歸田, 「偶有名酒,無夕不飲」的飲酒, 「忘懷得失,以此自終」的自況,還是「其人雖已沒,千載有餘情」的詠史,陶淵明文字的底色都是平淡。

譬如李白,「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我亦從不認為李白的詩(或文)是做出來或煉出來的。李白的詩文固然大部分看去氣勢磅礴、色彩瑰麗,但我以為本質上還是粗服亂頭。「抽刀斷水水更流」的滿腹牢騷,「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豪放不羈,「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的千古喟嘆,「花間一壺酒」的低徊悱惻,「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愁懷難遣,都是自自然然流出來的,似一段截不斷的巫山雲雨,飄然而來,忽然而去。又似一條河發源於雪山,山嶺也好,溝壑也好,平原也好,都不能阻擋它一路流將去,再鋒利的刀也斬不斷,用時間作刃也斬不斷。這樣的文字與其說才華,毋寧說是氣質。年輕的時候我喜歡曹操的悲歌慷慨,憂從中來,喜歡杜甫的傷時憂世,沉鬱頓挫,現在年紀見長了,卻轉而喜歡李白的一片漫無心機。

一直對宋史興趣很高。原因有三:一者,因為「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的祖制,比較而言,歷代惟宋代讀書人(士子)外部環境最寬鬆。比如蘇軾的烏台詩案,要在文字獄大興的明清,早咔嚓一聲人頭落地了。再者,宋代名臣輩出,學識文章又都很好。比如范仲淹司馬光王安石歐陽修蘇軾。再不濟,像柳永那樣「忍把浮名換了低吟淺唱」,文藝范兒也很足。三者,自歐陽修領軍發起古文運動,有宋一代古文大家輩出,唐宋散文八大家有六家在宋代。而我最喜歡的古文作家都集中在宋代,尤以蘇東坡、歐陽修為甚。

桐城派方苞說「作文在韓歐之間」,但我一向不喜歡韓愈的文字。我總覺得韓愈作文像教師爺上課,文字縝密,義理講得也很透徹,但座中人多少有點昏昏欲睡。又像是在作演講,修辭精當,慷慨激昂,但講得太透了,沒有餘味。「歐公學韓文,而所作文全不似韓,此八家中所以獨樹一幟也」 (清人袁枚《隨園詩話》)。袁枚說的是句大實話,但我初讀歐陽修時可想不到歐陽修尊韓重韓,後來讀了點文學史才知道有「文以載道」一說。我以前上學的時候曾備有古文讀書筆記,《醉翁亭記》即放在次篇(首篇是前《赤壁賦》)。不過《醉翁亭記》固然是千古名篇,但是它太完美了,完美得有些不真實(《朱子語類》記載「《醉翁亭記》初稿「初說滁州四面有山,凡十數字。末後改定,只曰『環滁皆山也五字而已』」,可見此文修改痕跡過重)。而我讀到的歐陽修給友人的一封書信《與梅聖俞書》,若與《醉翁亭記》放在一起則大有妙趣:

某啟:為親老久疾,乍進乍退。醫工不可用,日夕憂迫,不知所為。蓋京師近上醫官,皆有職局,不可請他;兼也傲然,請他不得。近下者又不知誰可用。親疾如此,無醫人下藥,為人子何以為心!京師相知少,不敢托他。告吾兄與問,當看有不系官醫人或秀才處士之類善醫者,得一人垂報,待差人賫書帛去請他。幸為博訪之!聖俞聞此,必掛意,更不奉禱也。如有所得,亦速遣此人回。其他不暇忉忉。

歐陽修作為北宋文壇領袖,在獎掖後進上也不遺餘力。嘉祐二年歐陽修任禮部貢舉主考官,讀到蘇軾的《刑賞忠厚之至論》、《上梅直講書》時說「讀軾書,不覺汗出。快哉,快哉!老夫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可喜!可喜!」其實歐陽修就是不避路,在宋代「佑文」的風氣里蘇軾遲早也會脫穎而出。我喜歡蘇軾的程度高過歐陽修,甚至高過李白。蘇軾少了一份謫仙人的仙氣,卻多了一份曠達,詩、詞、文、字、畫,樣樣都開一代風氣。不僅喜歡蘇軾的汪洋恣肆,姿態橫生,落墨成趣,連帶他一肚皮的不合時宜也喜歡。前《赤壁賦》也是讀書筆記里多次圈點過的,不過此文我總以為還是有些「做文章」的意思。《喜雨亭記》則「做文章」的意思就少了,「意思愈出而不窮,筆態輕舉而蕩漾」,還有一種和《醉翁亭記》一樣的「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音韻美。蘇軾的尺牘、書札則完全沒有「做文章」的意思了,譬如《書硯》:

硯之美,止於滑而退墨,其他皆餘事也。然此兩者常相害,滑者輒退墨。余作孔毅夫硯銘云:滯不留筆,滑不拒墨。毅夫甚以為名言。

硯之發墨者必費筆,不費筆則退墨,二德難兼,非獨墨也。大字難結密,小字常侷促,真書患不放,草書哭無法;茶苦患不美,酒美患不辣。萬事無不然,可一大笑也。

讀到這樣的文字,讀者諸君恐怕也要不覺作莞爾笑吧?

現代學人都說有明一代學術空疏,這大概主要針對經學而言。有宋一代的理學家已經兜不出道與器、天理與人慾的圈子了,此後改造宋學的陸王心學則向心外無物、心外無法的虛妄的一路去,造就了一批根基不牢的「假把式」,結果是「平時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而經學對於讀書人,從來都是 「經世致用」,所以才有「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說法。《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就是因為「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才挨了好大一頓板子,害得老祖宗差點要和賈政脫離母子關係,害得林妹妹的淚又多淌了幾回。就文學而論,除了章回體小說,明人也有點小尷尬:詩被唐人寫盡了,長短調被宋人譜盡了,雜劇被元人編盡了,古文有橫亘如山峰似的八大家。即便章回體小說,也有代明的清朝集大成的《紅樓夢》。不過假如不嫌氣象小的話,中晚明的小品文還是很可一讀的,不乏粗服亂頭之趣。譬如張岱《西湖夢尋》中的《湖心亭看雪》:

崇禎五年十二月,余往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是日更定矣,余拿一小舟,擁髦毳衣爐火,獨往湖心亭看雪。霧淞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到廳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余大驚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飲。余強飲三大白而別。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讀過的現代白話文中過濾一下,就只剩下一個周作人了。我讀《雨天的書》、《看雲集》等集子,找到了讀陶淵明的感覺。從我的閱讀體驗而言,我認為周作人的氣質和陶淵明最相近,一樣都是從性情、氣質里流出來的文字。《若子的病》中,若子(周作人的小女)曾病重至垂危,醫治及時終於又好了,巨大的喜悅和拳拳父母心在「我」卻淡淡地道來:「我們今年竟沒有好好地看一番桃杏花。但是花明年會開的,春天明年也會來的,不妨等明年再看」。《初戀》中,曾經的一往情深,最後卻化作近於理性的淡淡的一句收尾:「我那時也很覺得不快,想象伊的悲慘的死相,但同時卻又似乎很是安靜,仿佛心裡一塊大石頭放下了」。周作人的文字沒有一句「漂亮話」,通篇讀下來卻有一種平淡中的醇厚,其妙處實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特別是其序跋,一樣大有佳處(《雨天的書自序一》):

今年冬天特別的多雨。因為是冬天了,究竟不好意思傾盆的下,只是蜘蛛絲似的一縷縷的灑下來。雨雖然細的望去都看不見,天色卻非常陰沉,使人十分氣悶。在這樣的時候,常引起一種空想,覺得如在江村小屋裡,靠玻璃窗,烘者白炭火缽,喝清茶,同友人談閒話,那是頗愉快的事。不過這些空想當然沒有實現的希望,再看天色,也就愈覺得陰沉。想要做點正經的工作,心思散漫,好像是出了氣的燒酒,一點味道都沒有,只好隨便寫一兩行,並無別的意思,聊以對付這雨天的氣悶的光陰罷了。

人都說董橋的文字好,我抱着老大的希望去,又帶着老大的失望回來了。不是說董橋的文字不好,董橋的好是「淡妝亦佳」的美婦。看了《青玉案》,其他的就不怎麼想看了。總之,周作人之後再未看到那樣平淡的好文字了。至於我自己,操練文字的營生一直在做,不過我對自己的文字卻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西施捧心,人覺得可憐可惜,東施捧心,人覺得可笑可厭。我自己實在沒有粗服亂頭的本錢,所以,文章還得去「做」。學不了古人的神韻,那就學幾分形似吧。周作人在一篇文章里說「作文以三頁紙為限」,我看了古今人的尺牘小品,看了《雨天的書》,也給自己定了個規矩:以後假如偶有心得,又想付諸筆墨,就以3000字為限。不過,自己定的規矩自己卻屢屢犯禁,說到底,還是自己沒有粗服亂頭的本錢。[1]

作者簡介

周海,男,70後,安徽省樅陽縣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