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王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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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是中國當代作家王麗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等……
醫院的夜晚從來都是不平靜的。
搶救間就在母親病房的隔壁，裡面的聲響不時隱約傳出。家屬壓抑着的抽泣、帶着哭腔的迭聲呼喚，醫生冷峻的指令……讓人聽來心驚肉跳，不由為那個搶救中的病友暗暗擔憂。而這一切，母親鄰床上的那位老太太都漠然置之。
她垂着頭，像只置身蕭瑟秋風裡的鸕鶿，消瘦得似乎只剩下了羽毛，有種不勝風寒的羸弱。她已經沒有精神去關心身外之事。老人終日垂着頭，頸椎仿佛成了擺設，失去了支撐頸項的力量。很多時候，她閉緊眼睛，搖搖晃晃的，似乎打起了瞌睡。這樣晃幾下，終於不敵身體的疲倦，猛然跌倒在病床上。一旁的躺椅上，連日來陪床極為辛苦的小兒子正鼾聲如雷。而老人，不忍叫醒他。
天終於亮了。老太太的小兒子忙活起來，他為母親新換上尿不濕，又換下她汗濕的上衣。老人此時像個聽話的孩子，心安理得地領受着兒子的侍弄。但當小兒子忙活完，拿起床頭柜上的一個香蕉想吃的時候，老太太卻制止了他。
「別吃，給俺大兒留着」。說完，她很迫切地問：「你哥什麼時候來啊？」
「我姐去找了。我這樣伺候你，連個香蕉都不讓吃。還是望着你大兒親啊！」小兒子有些負氣地逗引她。
老人不置可否地笑了。可這微笑就像是剛一初綻便遇上冰霜的花苞，轉眼就謝了。她咳嗽起來。老人得的是肺癌，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她切切盼望的大兒，身在泰安。那也是她與前夫生活過的地方。在那裡，她誕下一兒一女。在大兒十四歲的時候，因為她與前夫感情不和，最終勞燕分飛。她帶着十歲的女兒輾轉到了濰坊，與另一個男人組成家庭，並生了小兒子。
老人的小兒子坦率地吐露着家事，感慨母親這輩子過得很不容易。他說這些的時候，老太太仍低垂着頭，似在傾聽又像是陷入了回憶。二十年前，年過花甲的她被思親之痛折磨着，曾隻身去泰安尋過兒子。那是「八千里路雲和月」般的心路歷程！她見到了年近不惑的兒子。可是後來，又怎會斷了聯繫？我滿腹疑惑，卻不想發問。畢竟這是老人心底的痛，稍微一牽，就會生生作疼。
「你說，能找到俺大兒不？」老人冷不丁抬起頭，喘息着問我母親。
「能！說不定你閨女已經聯繫到你大兒了，一會就給你打電話呢。」
「嗯。」老人點點頭，蠟黃的臉上又浮出笑意。
這位耄耋老人，已被病魔銷蝕成了一把瘦骨，卻努力忽閃着生命的最後火花，點亮一個彌留之際的夢。
我想，對那個少年時期就缺乏母愛的大兒，她是心中有愧的。多少個終不成寐的夜晚，她輾轉反側，耳畔全是大兒悲涼的抽噎。她一骨碌坐起，定定望着窗外的黑夜，把淚都咽到了肚子裡。對於這個兒子，她一直在心裡給他留着位置。包括他玩彈弓時的模樣、夏日粘知了的影像以及他對某種食物特殊的偏好，她都會在夜闌人靜時打開心門，一遍遍回想。也曾在某個夢裡攬他入懷，撫着他的肩頭驚喜着他的長高。也許當初她決意領着女兒奔走他鄉時，也想帶兒子走的，但前夫家怎甘心將自家的血脈拱手相讓？那是一場撕心裂肺的別離，大兒子的哭聲和着前夫的呵斥在她搖晃着的命運里漸行漸遠……
中午，老人的女兒來了電話，說已經找到哥哥，他答應明早就到。
「他能來嗎？」 老人的話音里充滿了不敢確定的小心翼翼。
「能！」我跟母親異口同聲地說。
「嗯。」老人得到了慰藉，昏沉睡去。
可是直到晚上，她期盼的大兒仍然沒有露面。
「他不會來了。」老人幽幽的說。她猛咳一陣，胸口劇烈起伏着，額頭上虛汗淋漓。
「你大兒也是有兒媳的人了。家裡事多，也不能說拔腿走就能走的。」我母親勸慰道。
「是啊！我大哥或許在處理家事呢。明早肯定能到的。」小兒子接茬說。
这一夜，老人彻夜难眠。
轉天是端午節，快查房的時候，老人的大兒來了。沒有喜極而泣的團圓場面，一家人都很平靜。對於尋親後的失聯原因，已不重要。兩個同母異父的弟兄初見時還有些生分，但剛聊了幾句，弟弟就把腕上的琥珀手串戴到了哥哥手上。
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兒從提包里掏出一大包粽子，跟母親說那是她兒媳包的，很多餡種。
「我要吃蜜棗的。」老太太看着粽子，孩子般地說。聞聽，小兒子忙挑了些到食堂去熱。
是夜，老人與大兒斷續地聊了半宿。近五十年的光陰里，這對母子一直都在等待。老人等的是一句原諒，兒子等的是一個解釋。當妹妹歷盡周折找到他時，他在糾結中拖延了一天。母親當年的決絕拋棄，讓他很難打開心結。他心裡仍存有怨恨與委屈。當初，他曾抱着媽媽與妹妹的腿哀求她們不要走。也曾在淒清的夜裡，把秋雨敲窗的聲響當成母親與妹妹歸來的敲門聲，他連鞋也顧不上穿，就急急打開房門，可迎面襲來的只是寒風冷雨。比寂寞與孤單更可怕的心境，曾占據過當年少年的心。
而現在，當他看着蜷縮在病床上瘦骨嶙峋的母親，心裡卻有說不出的愛憐與痛楚。與之相較，世上還有什麼，能夠抵過一個母親用生命支撐着的最後念想？於是，他細緻地為母親洗去便跡，為她輕柔地翻身，墊上乾淨的棉布床單。老人明白，兒子的作為，已是一句很貼心的原諒。那晚，老人問起自己從未抱過的已經成人的孫子，問起她不甚了解的兒媳，甚至問起同她一樣走到人生暮年的前夫……
之後，老人累了。昏沉中，她感覺兒子正為她蓋床單，不由問了一句：「川兒，你冷不？」
那一刻，年過花甲的大兒驀然撲倒在病床上，捂着床單哭得雙肩顫慄。
作者簡介
王麗，女，企業工人，愛好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