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路陽華)
作品欣賞
童年
盧陽陽的童年是在部隊大院度過的。
十歲前，她跟隨父母不時地輾轉在蘇北地區，那時的她精瘦精瘦的，一臉的豆面色，短短的毛茸茸的頭髮，任何時候都是一副剛從被窩裡拱出來的樣子。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裡總是盛滿了好奇，老愛漫無邊際地幻想，幻想能得到一朵萬能的七色花。但她卻永遠也想不好得到七色花後要先做哪些事情，因為她想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想騎上掃把去看看冰冷的北極、想變成漂亮的花仙子、想像部隊的叔叔那樣，神氣地開着飛機飛上藍天、想得到一句魔咒，每次搬家時，只需念一下咒語，房間裡的東西就會自動搬離......總之，哪一樣都沒法捨棄。
在東台時，部隊的大院裡有很多不知名的植物。有一種小花，顏色黃黃的，折斷莖後就會流出濃濃的乳白色的汁液，盧陽陽看着那花心想：那汁液能養出這麼美的花，那麼把它擦在臉上會怎樣呢？這麼一想，盧陽陽小小的心裡頓時興奮起來，她討厭那些大人們老說她是「一臉的豆面色」，她想聽她們誇她漂亮。於是她藏着小小的心思，折了許多許多的花，把它們的汁一層層地擦在臉上，邊擦邊得意地想像她美麗的樣子。想着想着，居然就睡着了。當盧陽陽被一陣刺癢擾醒時，她只覺得臉上又癢又漲，跑到鏡子前一看，被鏡子裡那個又紅又腫、小豬臉般的樣子嚇哭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在想一個問題，為什麼紅色的指甲花能把指甲染得漂漂亮亮，而這白嫩嫩的花汁怎麼就把臉擦壞了？
大院的伙房門口拴着一隻高大兇猛的狼狗，盧陽陽閒得無聊時就張牙舞爪地扮些怪相逗狗玩，有時還扔些小石子。每當看到那隻狗狂吠着卻只能噠噠噠地原地打轉，盧陽陽心裡就非常快活。沒想到有一天，那狗竟然掙脫了繩子，衝着盧陽陽猛撲上來。還沒等盧陽陽回過神來，大腿就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從那以後，盧陽陽就患了恐狗症，只要一看到狗，就會汗毛倒豎兩腿打顫，心驚肉跳渾身發軟。
因了那狗的緣故，盧陽陽對這個大院也沒了好感，她迫切地希望能搬離這裡，搬得遠遠的，遠得再也看不到那隻狗。
幾個月後，盧陽陽的願望居然就實現了。一輛綠皮大卡車把她的家搬到了鹽城。很快，她就認識了很多小夥伴。有一天，正和小夥伴們玩得興起，突然間鬧起了肚子，實在忍不住了，才着着急急跑去上廁所。當地的廁所很有特點，只有一壁高約六、七十公分的石板，盧陽陽平日坐慣了家裡的抽水馬桶，加上貪玩心切，剛坐上去，不知怎的，就掉進了身後碩大的茅坑。當盧陽陽頂着滿腦袋的屎花，哇哇哭着，像個小猴子一樣被人們用繩子拉上來的時候，已被嚇得魂飛魄散的盧陽陽的媽媽，又氣又憐，一邊乾嘔，一邊把一盆盆清水狠狠地潑在盧陽陽的身上。
家屬區的後邊有一條河，河邊住着很多戶當地的人家，大多數人家都有船隻。盧陽陽看着船夫撐着船飄然而過的樣子，心裡好生羨慕。 一個午後，她看準一隻停靠在岸邊的小船，悄悄解開繩拴跳了上去。小船就像是喝了酒的醉漢，搖搖晃晃地離開河岸。盧陽陽還沒來得及後悔就被船晃翻在水裡。好在河邊有人路過，一個猛子紮下去把盧陽陽撈了上來。自此以後，盧陽陽便失去了自由，被媽媽鎖在了家裡。
盧陽陽在家悶得無聊，便拿起爸爸那部電話一陣亂搖，聽到裡面有人問話就又趕緊放下，就那麼反反覆覆地和電話里的人玩捉迷藏。終於有一天，盧陽陽抵不住爸爸的再三逼問，老老實實地承認了錯誤，狠狠地挨了爸爸一巴掌。從那以後，盧陽陽就再也不敢動那部電話了。
盧陽陽的媽媽在糖果廠上班，時不時地會帶回來一些糖果。之後幾天，盧陽陽就老老實實地窩在家裡，嚼着那些甜滋滋的糖果，做着一個個白日夢，打發着無聊的日子。直到有一天，盧陽陽再也忍耐不住小夥伴們地勾引，聽着夥伴們在外邊玩耍嬉鬧，盧陽陽心急火燎，四周看看，門窗緊鎖，心裡不由得惱恨媽媽，便衝着那門狠狠地踢了幾腳。那門紋絲不動，依然牢固無情地阻隔着她與外面的世界。盧陽陽心中的火無處發泄，一眼瞥見媽媽新買的毛毯，於是便拿起剪刀衝着那上面的毛噌噌地剪了起來。剪着剪着，她腦中猛然閃過媽媽嚴厲的面孔，心裡一哆嗦，趕緊停了下來，把毛毯疊得整整齊齊放回原處。一整天，盧陽陽心裡都七上八下的，再也沒了玩的心思，甜滋滋的糖果嚼在嘴裡也全然沒了平日的滋味。
晚上，盧陽陽的媽媽興致勃勃地向鄰居顧阿姨展示她新買的毛毯。忽地抖開，平整的毛面像是被狗啃了般少了一大塊。盧陽陽躲在牆角心驚膽戰地看着媽媽的臉色由驚疑轉為惱怒。她本能地護着頭，貼着牆邊一點一點往門邊挪，還沒挪幾步，便被媽媽一把拎起來摁在床上一頓毒打。那天晚上，盧陽陽痛痛快快地領略了雞毛撣子的威力和跪搓板的滋味。
當盧陽陽的家又一次被綠皮大卡車搬到南通時，盧陽陽也到了上學的年齡。
她有個同學叫彤彤，倆人的關係就像七月的天，說好就好，說變就變。好的時候，倆人形影不離，一根冰棍也是你一口我一口伙着吃。不好的時候，就像對仇人，不僅不說話，就連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倆人也會用粉筆在路中間大大地寫上「李彤彤是大王八！」、「盧陽陽是大灰狗！」一類的罵人的話。
有一陣子，盧陽陽突然對香煙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看着大人們吞雲吐霧好生愜意的樣子，盧陽陽急不可耐地想嘗嘗那種美妙的滋味。於是有一天，她偷出家裡的香煙，叫上彤彤，學着大人的樣子點火、吸氣，才一口，盧陽陽就被嗆得喘不上氣來，她才明白那東西的滋味遠比不上那些美味的糖果。
後來，盧陽陽和彤彤因為一塊橡皮吵了架，彤彤便把她抽煙的事情告訴了老師。老師姓沈，叫沈征龍，頭髮稀疏，頭上總有些癩瘢，二三十歲的年齡，倒像個四十歲的大叔。老師神情嚴肅地把盧陽陽叫到辦公室，嚴厲地訓斥她：「你知道什麼人才抽煙?女流氓才抽！」
盧陽陽一驚，腦子裡瞬間浮現出電影裡那些嘴裡叼着香煙，穿着奇裝異服，和流里流氣的男人勾肩搭背的女流氓的樣子，心裡不禁一陣翻騰。她不滿地抬起眼皮偷偷看了看沈老師，沈老師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緊緊的八字，眼睛如錐子般正扎向盧陽陽的眼睛。盧陽陽嚇得趕緊低下頭，心裡撲通撲通直跳。老師又說：「你小小年紀就不學好，以後還怎麼辦！明天叫你家長來吧！」
盧陽陽一聽就慌了，她想起了爸爸的巴掌和媽媽的雞毛撣子，不禁哇得一聲大哭起來。盧陽陽邊哭邊說：「老師，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保證學好，我寫個保證書，千萬不敢叫我媽媽來，我媽媽回去會打死我的呀！」。
沈老師顯然沒有防備住盧陽陽會突然地嚎啕大哭起來，一時接不上話，口氣也不免緩和了下來。「這得看你以後的表現，這次你就寫個檢查吧，如果再有一次的話，你就是哭破天我也得叫你家長來！」
盧陽陽一聽，嗓子裡懸着的心頓時噗通一下又落了回去。她暗暗鬆口氣，一邊答應着一邊在心裡狠狠地罵彤彤，想着放學回家的時候，要在路上用粉筆大大寫幾個字 「李彤彤王八蛋！」然後再去竹林里捉只小青蛇放進她的書包。這麼一想，盧陽陽不禁輕鬆了許多，臉上雖然還是一副哭相，心裡卻已是洋洋得意，仿佛已經看到彤彤被小青蛇嚇得大叫的樣子。
彤彤被盧陽陽整治了一番，變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告盧陽陽的狀了。可是，從那以後，盧陽陽便有了心結。因為，沈老師的話就像是一枚鋼針，扎痛了她幼稚的心，扎痛了她快樂的童年。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