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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瓜得瓜(王長英)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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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瓜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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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瓜得瓜》中國當代作家王長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種瓜得瓜

永懷背着爹到醫院看病,下了車還要走一截路。爹硬是掙扎着不去,說兄弟幾個,我拖累你最大,我得的是絕症,該死了!我比你娘多活了二十年哩!她要是知道了,也不會讓你再送我來。你要是孝順我,就放我下來回家。永懷不肯,說爹你為了俺們一輩子當爹又當娘,有病不去看,當兒女心上下得去嗎?這是到大醫院去看,好容易坐車來了,不去,俺心裡一輩子愧疚!

爹說,道理我給你說了,你咋聽不進去?快放下我……你是放呀不放?不放,我就卡死你!

永懷笑了,邊走邊說那你就卡死我吧!他知道爹是威脅他,已沒有卡他的力氣了。

他背着爹繼續朝前走,眼看到了醫院門口,爹說,我卡不動你,永懷,爹求求你,快放下我……咱沒那錢……三小子還沒結婚,你就不要圪料我的心……

永懷的背貼着爹的胸口,能聽到怦怦的心跳聲,不緊不慢,很有力氣。這麼好的心臟咋就……呢?

在醫院門口台階上,永懷慢慢放下爹。爹長出口氣,胳膊軟軟地耷拉下來,兩眼看着他說:好了,永懷,你也好生歇歇,咱快回家,你也這麼大歲數了,外甥都好幾個了…..爹不能再拖累俺孩……爹該去找你娘了啊!說着說着就慢慢咽了氣。

永懷大聲哭喊着:爹—結果把自己叫醒了。一看天已大亮了。

爹去世快二十多年了……永懷是頭一次夢見爹死的情景。咋個就夢見這麼個呢?想必是自己也要快死了,是爹託夢來叫自己的吧?

永懷今年雖然七十多了,以前還真還沒顧着盤算自己甚時死。村里與他一般大的人已經修葬了,自小與他赤屁股長大的趙榮小老漢攛掇他說,你三個閨女沒小子,這事還不是你自己張羅?早辦早省心!永懷說,我跟你不一樣,死後的事我懶得操心。沒小子也不是啥短處,有兒子也不見得能享福。永懷這麼說也不是沒緣由,因為他身體壯着哩,一年基本沒有打針吃藥這回事,更不用說住院了……可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這麼壯的身體前天到醫院去檢查,竟然得了肝癌,還是晚期!這不就是等於宣布了死刑?化驗單子還在抽笹里放着哩,能假了?

想着剛才的夢,看着窗戶大亮了,永懷趕緊起來疊被子。

屋子裡靜靜的,能聽到院子裡雞叫聲。

要不要把自己的病情告訴老伴?

老伴在一個月前到了小女兒彥花家準備侍候坐月子,按理說婆家老人該唱主角,可是彥花就是戀娘。她已懷過幾次孩子,都流產了。這回坐月子可加心呢,自懷上三個月後就告了假在家裡養着。快到產期就把娘也叫去了。留着永懷一人在家。好在他已經習慣了。永懷有三個閨女,大、二閨女三個外甥就是老伴幫着看大,一住就是半年。老伴怕他一個人在家又種地又做飯困搕着身子。永懷囑咐老伴:我沒事,為兒為女就要為到頭。咱沒小子,有小子你能不看孫孩?

老伴臨走時對他說,好熬了,最多再過一個月,生下了,就問月嫂,我就再不走了。永懷沒覺得自己身子哪兒不舒服。他在家裡種着三畝口糧田,院子裡還有一塊園地,能吃能喝,咋個就有了這病呢?

那是在前幾天到口糧田回來的路上,他與趙榮小相跟着。走着走着不知道是咋回事就暈倒了。趙榮小嚇壞了,趕緊切了他的人中,醒來後榮小說,你狗日的可把我嚇死了,快叫你老婆回來吧,成天就你一個人在家,身邊沒個人,死在地里也沒人知道。老就老了,逞什麼能?

永懷定定神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朝前走幾步,讓榮小看他的腿撇趔不撇趔?榮小側愣着頭瞅了幾個來回說,倒是不撇趔。不過,可不能大意,該檢查就得檢查。

永懷說,不撇趔就沒事,起碼偏癱不了。死就立馬死,不要粘床臥病的自己受罪還連累老婆孩們。

榮小說,說的脆氣!得病能由你?快跟我讓喜明檢查檢查!說着便攙扶永懷胳膊。

永懷說,不用不用,我這不是好好的?

喜明是榮小三兒子,衛校畢業後考了行醫證,辦了一個診所,會針灸。榮小老漢帶永懷到了三兒子家,不想兒媳婦說喜明到了鄰村。打手機一問說,正給人扎針起了針趕緊往回趕,永懷說我沒事,當下死不了,我先回家,喜明回來告我就成。

回到家,永懷覺得肚子餓了,趕緊吃飯。他伸伸胳膊,彎彎腰,轉轉頭,沒再暈,也沒啥異樣感覺。拿了幾次電話想告訴老伴,可最終還是放下了。打電話會把老伴嚇一跳,編個假話叫她回來更不適合。閨女眼看就在這幾天裡生,還會把女兒嚇壞呢,坐月子落下毛病是一輩子的事。

吃了飯,洗完碗,從廚房自來水管接好塑料管,擰開水籠頭,開始澆院裡的菜地。水汩汩地流入畦子裡,吸入水份的蔬菜葉子微微地抖動,朝他致謝呢,西紅杮笑得脹紅了臉,黃瓜的倒影在蔓子上打鞦韆……

這時,街門外響起趙榮小的聲音:啊呀呀,敢情你狗日的在澆園哩,我打電話咋老是說通話中,盤算怕你正打着電話給吊根②了咋辦?俺三小回來了,快走!

永懷回屋關水龍頭,果然是剛才電話沒壓好。

榮小問,給老婆打了?沒打?也對。檢查檢查再說,先不要驚嚇她,老婆們膽小。

永懷說,我覺得沒事,也用不着檢查了。

榮小說,這麼架大,請不動你呀?

永懷笑了,只好跟了他走。

喜明給永懷量了血壓,又聽了心臟呀肺什麼的,說大叔,沒事。不過,還是到醫院檢查檢查,那裡設備全。

永懷說,我不想驚動孩們。

喜明說,其實先化驗化驗也用不着驚動他們。我看這樣吧,明天我到縣裡批發藥品,帶你到醫院去檢查。

永懷說,也好,麻煩你了。

喜明叮囑道,大叔,客氣啥?明天早上不要吃飯,要空腹。

第二天,永懷跟着喜明到了縣醫院。喜明響,說他姨病得厲害要他快過去看看,永懷說你快忙吧。喜明就告訴他在哪兒開單子、哪兒交錢哪兒化驗,然後急急地連藥也沒買就走了。內科門診分一號、二號。他到一號屋裡。醫生是個中年人,聽說他要化驗就問了他的名字、歲數,開了單子。他拿着單子交了錢,然後驗血、驗尿……又問啥時就能出單子,化驗員說,最早明天下午。永懷問,在哪裡取單子?化驗員下巴指指窗台上的鐵條盒子:按單子上的名字找。永懷看到還有人在那兒翻檢着。

第二天下午,永懷來取化驗單子。化驗處窗台那兒有人在一張一張地翻。一年輕人翻了兩遍,最後失望地走開。輪到自己了,他的眼花,上面的字看不清,翻得很慢。他身後一個女人,大約有四十多歲,主動上前說,大爺,我給你尋,告訴我你的名字。永懷感激地讓開:李永懷:永遠的永,懷念的懷。她沒翻到一半就抽出一張來遞給他。他眯着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上面的符號,永懷一個也認不出,標着的漢字也看不清楚,按照喜明的囑咐朝內科診斷室走去,讓醫生給他看化驗結果。

永懷希望能碰到那天給他開單子的醫生。可是一號門診里是個女醫生,大約四十多,戴着眼鏡。她讓永懷坐下。永懷遞過單子,她看着看着,神色就凝重起來,盯着其中的一項,抬起頭來問:大爺,就你一個來?

是呀,孩們都在外頭,老伴侍候坐月子不在家。

再沒其他人陪你?

永懷搖搖頭,心裡不禁一沉。是我檢查,用不着人陪,於是回答:沒有,前幾天來檢查也是僅我一人。永懷從醫生臉上看出了什麼,想起了爹在醫院檢查回家時醫生對他說的話。醫生安排爹說,你的病回家好好養着,能養好,沒事!當弟弟扶着爹走出病房後,醫生給了他一個眼色,讓他留步,關了門悄聲說,回家準備後事吧!能吃點什麼就給他吃點什麼……今天醫生是不是也不願當着他的面說出病情真相?

他問,俺的病厲害嗎?

醫生說,大叔,根據檢查結果,肝上有點毛病。不過不厲害。這樣吧,建議你再到外地檢查檢查。這些天你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永懷便把那天昏倒的事說了,醫生想了一會,說你的血壓都正常呀!還是我剛才說的,到外地檢查一下最好。

永懷想,現在的醫院抓住一個病人就不輕易放過,想留住你,給你檢查、吃藥,沒病也能弄出病來,今天這個醫生卻是不一樣。主動讓我到外地看。他想再問問,可可看到身後站着好多人等着醫生診斷,就走了出來。不又不放心。猶豫一陣他便走到內科門診的二號房間。房間裡坐着一個男醫生,輪到他時,他把單子遞給醫生:這是俺哥的化驗單,你給看看,哪兒有毛病。醫生看過驚訝地瞪着他,你哥?他孩子為什麼不來?永懷說,他沒成家。醫生噢地一聲,是這樣。他人在哪?永懷說,在家裡,前幾天來化驗才取出單子來。醫生說,大爺,你哥的病厲害,回家後讓他想吃什麼就吃點什麼吧,他的病是肝癌!

永懷腦袋翁地一下,不過,他還是托住了桌子,順勢坐在椅子上。醫生說安慰道:大叔,是你哥的病,他也有了歲數了,不要着急。我給你倒杯水。永懷喝下後覺得好多了。醫生又說,來,我給你檢查一下血壓。扶他坐穩幫他褪起胳膊。醫生說血壓沒問題,你中午是不是沒吃飯?永懷趕緊順嘴應承說,是哩,是哩。他笑自己:你原來也是個怕死鬼!肝癌也不是立馬就死,平時笑話別人怕死,輪到自己也這樣膽小?永懷笑了。他放下袖子,把單子裝入口袋對醫生說,我走了。

出了醫院,永懷渾身一股輕鬆。在飯店好好吃了一頓,回村也沒等公交,叫來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回到村口。他在街上碰到了趙榮小老漢,趙問他,拿化驗單子了?他說拿了,醫生說沒事,我一時半時死不了。榮小老漢說,這就好,你狗日那天可嚇得我不輕哩。趕緊叫老伴回來吧,地里的活不做也行,以後可不能再硬犟。

永懷回到家,天已經黑了,開了燈,永懷坐下,拿出了化驗單子,想把它撕碎,猶豫一下,就放到了抽屜里。心便想起爹的病來。他也是肝病,他陪着他住院,替兄弟們侍候。到後來爹的肚子鼓得老高,臨死時就是放不下沒結婚的小兄弟。母親死得早,他是老大,小學沒畢業就回家,替父親給全家人做飯。在學大寨那幾年,靠他的勞動,供着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念書,直到後來都有了工作。爹從發現肝癌到去世,在家裡躺了半年。為了不影響弟妹的工作,永懷一人擔負起侍候爹的任務。爹病重時,醫院陪侍,白天夜裡餵飯倒尿,直至為爹送終。唯一遺憾的是沒有看到弟弟結婚。村里人說永懷這樣孝順的兒那是他爹前世修下的福。

永懷不僅侍侯老人,還侍候自己的丈母。

老伴是鄰村蒙家峪村的人,爹娘生了三個兒子一個閨女,娘老了,四個媳婦輪着管飯,因為管的天數多了少了,經常吵架。丈母氣得不行病在床上。永懷老伴婆經常回去照看,回來一次就徑自一人偷偷抹眼淚。老伴的三個兄弟因為娘看病的錢吵成一圪堆,這個不願意侍候了,那個又推諉說孩子念書顧不上。老伴過去侍候時,又編派了閒話說娘把錢都給了她……永懷非常生氣,上門對老伴的兄弟們說,你們這是往死里氣老人?你娘把你們撫養大,你們也有孩子,這樣對老人,不怕孩子學你們的樣?

沒想到三個兒子竟然一致對準了他,說你當女婿的,有什麼資格來訓教俺們?既然生兒生女一樣生,就跟俺們一樣來侍候!

永懷二話沒說,與老伴商量把丈母接到自己家裡。丈母為難。永懷說俺看見你就想起俺娘來,她死時俺才十幾歲,俺想敬孝也沒有機會,你就是俺的娘。你放心,跟上我受不了罪……永懷與老伴端死倒尿,一直好生侍侯着。臨死時,她拉着永懷的手說,孩子呀,俺這輩子養了三個兒,比不上你一個女婿呀,你讓我叫一聲永懷兒……

永懷妹妹弟弟,每年都要回來給永懷過生日,感激報答大哥像父母一樣給予他們的養育之恩。他這輩子沒有愧對父母,沒有愧對兄弟們,更沒有愧對老伴。不過這一回檢查讓他聯想到老伴的身體。她這幾年總是在閨女家幫忙。前些時,她對自己說,我呀是犟着勁呢,可想回來歇歇……她不累,不會說這話。可不能讓她像自己一樣,有了病才去醫院檢查。我的病但凡打不倒身子就要支撐着,不能告訴她。

永懷邊疊被邊想着夜裡的夢。爹的眼神至今在他的眼前閃着,真真切切。人到了要死的時候都有預兆,記得母親死的時候,告訴過他說她夢見了姥娘要她回老家……我這夢怕也一樣。不過,我不怕死,我現在身上什麼異樣感覺也沒有。能活死不了,該死活不了!想到此,永懷捅開火,本想熬米湯,又一想,女婿給他買的特侖蘇奶一直捨不得喝,時間長了,怕過期,乾脆熱一熱當早飯!我以後在吃上頭可不要再捨不得,兩眼一閉,啥也帶不走!昨天坐出租坐的對,不要再省着克摳自己了……他拿出妹妹給他送來的蛋糕烤在火邊,喝着熱好的奶,正吃着半截,電話響了,是老伴打來的:

起來了?

永懷說,嗯。有事來?

女兒生下了。

甚時生下的?

昨日夜裡,

小呀妮?

妮兒。

妮兒也好!

順當?

順當!

就是下不來奶。咱家的雞放出來了沒有?

沒呢。

那就逮了那隻蘆花雞,我讓女婿一會開車回去,讓他帶來燉了,讓咱妮喝了催奶。

飯店能沒有雞?不是讓咱妮先喝着?

我知道,哪能比新鮮的?

好,好!女婿回來再逮。你,你甚時回來?

老伴聲音壓低:想我了?

永懷也低低地答:嗯。

再等幾天啊。親家母今天來。我跟女婿先回去看看你,捎帶把雞帶上。

幾點回來?

電話里響起別的聲音,老伴沒顧得回答,就這啊,來人了……掛了啊。

永懷興奮起來,他喝了奶,吃了三塊蛋糕,看看錶,還早着呢!從廚房拿了一個編織袋趕緊到口糧田去。老伴回來,趁車得帶上窩瓜、嫩玉茭、豆角,家裡這麼多菜蔬,省得買。雞窩不能開,等回來再逮雞。

永懷的口糧田有兩塊,分別在東溝與北溝。永懷決定到北溝,因為那裡的地好,種了臥瓜,是專門從縣種子公司買的瓜種。他看過幾回,沒有捨得摘呢,總是想再長長,那瓜越老越好吃。

空氣真新鮮,村子被綠色包圍。不像鄰村,被露天煤礦挖下個片片,房子也裂開了縫。村民有苦沒地方說。為了爭搶錢,當官的串通着,人沒人樣。莊稼人沒了地,說是要搬到城裡住,可哪能長久。土峪村還算幸運,沒挖過來。永懷的地在坡上,遠遠望去,綠油油的真是好看。想着自己這一輩子沒有離開過村,死也就埋在爹娘身邊,心就漾起一陣溫暖,象小時候要偎在娘的懷裡似的。世事變化可真大,先是鬧騰大躍進,後是六零年挨餓,好容易熬盼到學雷鋒那幾年,沒想到「四清」來了,弄得村幹部們尋死上吊的。到後來又是文化革命、學大寨,折騰老百姓,沒個穩當!改革開放,光景好起來,種地不交稅還給補貼。世道是好了,可是富人錢多得不知道咋花,沒錢的人卻供不起孩子上學,差別太大!就說這些年,年輕人都到外地打工了,沒了學校。娃們從幼兒園就得到鄰村或者是城裡去上,村里基本剩下些老人們。與他一般大的歲數人的前後走了的也不少了……哎,人活一輩子真快。人常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身體好時,誰也不會想到自己啥時候得病……

北溝的口糧田在白土坡,這面坡土厚,是村裡的產糧地。永懷的地就在坡中間,有起伏的土路連到那兒。由於常年從坡上流下的水在路上衝出好多坑。土質松,水滲到地下,涮成了好多水串克栳,猶如土溶洞,有的路段表面看不出來,有羊呀驢呀的曾跌到過裡頭。集體種糧的時候,在冬天填過幾回;後來承包,又成了老樣子。永懷走這條小路到口糧田,要近好多呢!

路的兩邊都是一人高的玉米地,一般人是很難辨認。永懷的口糧田就在上面的地堰,瓜蔓就搭在塄邊。他正沿着牆根走,忽然聽到上面玉米葉子響動,正要撩開葉子眯眼細看時,一個紅的東西滾到自己腳跟前,定睛一看竟然是個瓜!啊,是誰這麼早就來偷我的瓜?或許是野免?他等着,看誰來撿瓜?不一會又滾下一個,瓜在離地牆根不遠停下,接着是玉米葉子響。有一個影子在不遠處出現,一看那人竟然是雜毛蛋!他背上背着個編織袋。朝永懷這邊走來,顯然是來撿瓜。永懷故意咳嗽一聲。雜毛蛋看到是他,拔腿就跑。永懷大喝一聲,站住!雜毛蛋哪敢站住,箭一般掠過玉米地,徑顧自己跑了,蹭得玉茭葉子刷刷響,一會便歸於平靜。

永懷心裡有些火。雜毛蛋呀,你咋來偷我的瓜?

雜毛蛋是村裡的光棍。成份是上中農,他爹與永懷歲數不差上下,在學大寨那些年,因說了句學大寨吃不飽肚子,就被當成批鬥對象,一時想不開跳了井,不久後母親也去世。姐姐妹妹都已出嫁,雜毛蛋就沒找到對象。他也有地,可不會種,靠姐姐接濟,吃低保。在平時,永懷看他可憐,買油條碰到他,總要給他幾個,紅透的西紅杮好了,也惦着給他送。永懷見不得可憐人。沒想到他竟然起這麼早來偷他的瓜。後又一想,人呀沒幾天活,他這也是一輩子,夠可憐的,這些時我忙,過後我再……給他送幾個吧……

永懷把瓜重新放入編織袋後,到了自已地里,看到瓜蔓苫滿了地邊,綠油油很旺。前些時他專門挑過幾回家糞奶過,才結這麼大呢!他又摘了兩個,然後開始摘豆角,摘得很快,因為老伴一會就回來了……

永懷老伴與女婿相跟着早早就回家了,一看街門沒關,以為永懷在家。開門喚了一聲沒人應,瞅瞅雞窩,還關着。他一準是到地里了。掀開竹簾,屋子也沒上鎖,推門進廚房一看,灶邊熱奶的鍋也沒洗。對女婿說,你進屋等會兒吧,說着就開始做飯。

飯很快好了,是麵條。擀好了,還是不見永懷回來,就讓女婿先吃。吃了還不見回來,她便到鄰居家問,說是沒見,又到街上問。碰到趙榮小,榮小也說沒有見,便把那天永懷暈倒與檢查後的情況一一告訴了她。她的心就提起來了,他會不會隱瞞了自己的病情?回家後,她讓女婿在屋裡尋找化驗單子,還果真是在抽屜里找到了!上面的肝癌二字如同子彈擊種了女婿的神經。他也不敢對岳母說出真相,說沒事,沒事,一切正常,就把單子裝入衣袋裡。

已經十點多,還不見永懷影子,趙榮小帶着永懷女婿到東溝、北溝的口糧田裡可着嗓子喊,仍沒有回音。

永懷失蹤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村子,人們紛紛幫着尋找,猜疑會不會是永懷知道了自己的病,故意找了個暗密地方尋了無常③?

雜毛蛋聽說永懷老漢失蹤是在下午一點多,經過一番猶豫,最後還是主動來到永懷家。他滿臉愧疚,說他早晨在口糧田遇到了永懷叔。並把他偷瓜的事也跟着說出來,說他不知道那瓜是永懷叔的,大叔對俺可好哩,要是知道那瓜是……打死俺也不去…….

人們問你知道永懷在地里,為甚不早說?雜毛蛋說,他早晨碰見永懷後趕緊跑回家,慚愧得要命,沒臉再見永懷叔,就跑到了鎮上他姐姐家,吃了午飯才回來。一進村才聽說這事。人們說,快別說了,趕緊引人到你早晨碰到永懷的地方去尋尋吧。

雜毛蛋說,好,好!快跟我來……

雜毛蛋的話還真是說准了,永懷老漢還就是在那兒失蹤的。他先把雜毛蛋摘下的三個瓜放入編織袋,然後又新摘了兩個,決定回去捎帶給雜毛蛋一個。試了試覺得滿夠他背,袋子盛不下嫩玉茭,他決定摘些豆角。豆角種得早,蔓子纏在玉茭上,一索索的挺稠。他把豆角放到盛瓜的袋子的縫隙里,扛到肩上,岔到地邊的那條小路。走了一會把袋子換到另一個肩上,沒想到腳下一用力,猛然下陷,失去平衡,頭朝前傾,眼一黑便失去知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醒來了,發覺四周黑乎乎的,盯了一會看到四周都是土,他的頭朝下,胳膊窩着,動彈不得。他硬掙扎,土便灌向他耳根,亮光從腳後照來,他據此判斷,他閃到了水串克栳里!他想大聲喊,用盡力也只是哼一聲,連自己也聽不清。他想把身子倒過來,根本不可能,他絕望了,因為誰也不知道他在這裡,想着想着,意念發稠便又昏了過去。

驀然,風把他吹醒,他看右側那兒竟然透着亮光!風就從那兒吹來。啊,他首先判斷這不是陰間。他試着大聲喊,卻用不上力,連自己也聽不到,只是喉嚨動了動。他有點不心甘,拼力掙扎,可是越掙扎,身子反而朝下墜了半尺,碎土朝頭髮耳根灑落。他開始試探着挪動身子,先是用腳,繼而用另一條腿左右蹭着,試圖能蹬着牆,可是根本動不得。好在兩肩正好架在土牆凸起的地方,頭才沒被身體重量壓着,要不早被窩死了!他已經沒有力量挪動,透進的光亮漸漸變暗了,他再次暈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聽到了聲音,起初是鴿子叫,後來是喜鵲,又過了一會,是蟬的叫聲。噢,據此判斷,這還是白天。接着又傳來了狗叫聲。我得喊叫,人們才能聽見,他努着勁想喊卻喊不出聲,在他快要絕望時,上面的聲音漸漸近了,還夾雜着人的叫聲:「啊,這裡有水串克栳,有腳印-在這兒,啊!永懷叔,永懷叔-像是雜毛蛋的聲音,他一激動,再次暈了過去……

永懷老漢被抬回村邊,女婿打了120電話,直接拉到了縣醫院。

或許是永懷老漢命大吧,輸上液不到一小時,竟然醒了過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一邊的老伴。他拉住了老伴的手說,我還說見不上你了,閻王爺不肯收我,又活過來了!老伴的淚撲簌簌掉下來,說老鬼你說些甚!快別胡尋思亂盤算了!

永懷說,已經到這時辰了,我也不瞞你,前些時我到醫院檢查,化驗結果是肝上的病,我要是死了該多好,那病折磨人哩,你要跟上我受罪哩!

老伴說,你胡扯些甚,好好的咋就有了肝病?

永懷說,我不瞞你,化驗單上寫着哩!在家裡的抽屜里放着,你讓女婿看看就知道了。

老伴才知道女婿瞞着他。

你不要說這個好不好?你想吃點甚告訴我,我給你去買!

永懷說,我不餓,我只要你陪着我多說會話……

永懷老伴扭轉頭,抹一把淚,點點頭說,好,好。我陪你說話。

第二天中午,醫生走到了永懷老漢的病房,叫醒了正在睡覺的永懷:大叔,你叫李永懷?

永懷沒聽清,醫生問了第二遍,他才點點頭。他發現眼前的這個醫生有點面熟。好一會才想起來是那天給他開化驗單的那個醫生。

醫生便問永懷是哪兩個字。一旁的女婿便拿出了隨身帶着的那個化驗單來。

醫生接過去一看,突然大笑起來,呀呀呀,竟然有這麼巧的事!他興奮異常:大叔,快告訴我,你是在哪天取的化驗單?

永懷有些驚訝,問這個幹什麼?想了想說,我是在第二天取的。

上午還是下午?

下午呀!咋地啦?

醫生說,這就對啦!

大叔,你今天能出院了,你啥病也沒有,就是有點血糖低,用不着輸液!你、你那天拿錯化驗單了!

永懷說,上面真真切切寫的我的名字,還是一個女人替我翻出來的,咋就拿錯了?

醫生才告訴他,在同一天時間,一個與他同名同姓、同年齡、同一天來醫院化驗。只是在取化驗單時拿了你的單子!有病的當成了沒病的,沒病的當成了有病的。

啊!躺在病床上的永懷老漢一聽,猛然坐起來:我不輸液了!我要出院!說着要下床。

醫生說,大叔,這是葡萄糖,輸完再出院。

永懷老伴與女婿滿臉驚喜。趕緊打電話告訴永懷三個女兒。

此事一下子傳遍了醫院!

永懷老漢出院時,問給他化驗的醫生:那個拿了我的化驗單的人是哪個村的?我要去看看他!

醫生說,用不着了。他已經去世,得的是肝癌!是他兒子送來了化驗單,說他知道這單子不準確。一查診斷紀錄果然拿錯了!

永懷出院了。這事很快在村里傳開了。人們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永懷老漢恁好個人,死不了,他該活一百歲!

趙榮小第一個去看永懷,他先罵自己,老夥計,思前想後,這事全怨自己,我不要讓你去檢查,或許沒有這場驚嚇!

永懷說,跟檢查沒關係,是我命不好才跌到水串克栳里的。

榮小說,什麼命不好,是你命大,不該死!

永懷說,這要感謝雜毛蛋!你給他捎幾個瓜去吧!你就說我讓你給他的。是他才救了我。

榮小說,好吧。我家裡有瓜,給他幾個。

從永懷家出來,榮小見雜毛蛋在門外等着,就說,快進去吧,永懷剛才正念叨你哩。

雜毛蛋不再猶豫,走進了永懷家的街門……[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