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散記(劉成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神木散記》是中國當代作家劉成章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神木散記
縣曰神木,是因為山上的故城之南曾有三株枝柯相連的松樹,人們視之為神靈之木,遂以之名縣。
來神木的時候,本來是走不完的沙原、河溝、土山,使人甚感寂寥;但一接近縣城,視野中,茫茫黃土裡突然矗起一片新異,一個奇襲,使人心跳加快,精神亢奮,每個神經細胞都激動得閃閃發亮。定睛看時,一道連天的別致屏風橫在眼前,好像瀛洲天姥之於李白。那是山嗎?是的。但那山絕不同於黃土高原常見的黃土堆成的土山,而是徹頭徹尾的石頭。那是石山嗎?是的。但那石山大有別於一般常見的石頭的隨隨便便的放大,而是那麼藝術品似的引人入勝。那哪裡是陝北的山呵!那哪裡像陝北的山呵!它和四周風光的反差是那麼巨大。它簡直是從什麼遙遠的地方切來的一角。一角奇山。一角異峰。一角陽光照耀下的腐爛之金。一角由大地撐起的壯麗和不同凡響。它氣勢如潑墨使然,嶙峋若工筆細描,凝重像鍛壓成型,跌宕似刀削斧劈。它筆架似的,駝峰似的;或者,是山樣的筆架,山樣的駝峰;或者什麼都不是,就是一座精美絕倫的大型無標題石雕。它的造型之奇,之美,之出神入化,令人嘆為觀止。
歲月的煙雲從它的頂巔漫過。
這是二郎山。山上的殿、廟、亭、閣,疏密相間,錯落勾連,內中還有數不清的壁畫、石碑、石刻、楹聯、題字,而它們都在險字上盪悠,而它們又都雷打不掉,雄奇秀麗,氣象萬千,吸引着八方香客和遊客。那些信男信女和旅行家們享受着驚險的剌激,別時總踏着平安之歌。
據說神木的天上有時會出現叫做「山現」的奇景,那當兒,天就像一面大鏡子了,二郎山會被分毫無差地反映在上面。但要見上它,除非在神木住上十年八年。作為過客的我是無福領略的了。
嘩啦啦傍城而流的一條大河的名字怪得出奇,叫做窟野河。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過它,說它野得像狼。它渾渾黃黃,一整條寬闊的川道,都留下了它恣意改道的痕跡。它真野得像狼——北方的狼,齊秦歌中的狼,在呼嘯的風中
磨礪着尖利牙齒的狼。但它又像馬一樣,背上佩戴着鞍子。不,不,那是一座車輛奔馳連接城鄉的大橋。從大橋上馳過去,輪碾市聲,步踏旗影,膚覺溫熱煙火,心碰睽睽眾目,那,就是人們擠成堆兒的地方,就是鬧鬧嚷嚷的縣城了。
縣城背倚的山上,奇石處處,引人不能不連連仰視,以至無暇欣賞美麗的市容。那些奇石,若走獸,若飛鳥,若欲躍的蛤蟆;也有的高高聳着,與山畔比肩齊眉,中間開了兩三個透明的大窟。它們裝飾着神木。神木是塞上客廳,它們是工藝品,擺放在山的櫥柜上面。而它們又和客人有着最恰切最詩情畫意的的距離。
城周到處瀰漫着悠遠深邃的歷史文化氛圍。在視力可及的崇山峻岭之間,忽然看見一條臥龍,那是長城的遺蹟;忽然看見一座土墩,那是烽火台的遺蹟;還會忽然看見磚石的種種砌狀,那是城、堡、關、寨的遺蹟。在交通幹線旁,卻又是具有現代意識的人們捐資修下的新的烽火台,通體新磚,瓦藍瓦藍。它們無不表明,神木古時曾是邊塞重鎮。但萬萬不曾料到,這邊塞重鎮絕不同於一般的邊塞重鎮,它曾出過威震華夏的英雄之群。外地的人們也許不知道神木,但絕不可能不知道那一英雄之群,那一英雄之群就是永垂史冊的楊家將呵!楊家將,一個一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楊宏信,佘太君,楊重訓,楊光,楊業,楊延昭,穆桂英……這個由楊氏血脈連接着的燦爛星系,每一個光斑都是一顆拳頭大的鐵釘,好似鉚在我們的國門之上,令持槍守衛的戰士膽氣豪壯。但他們當年是出沒在麟州城的,麟州城在離現今縣城20餘公里的山頭上,後人將它稱為楊家城。撥開楊家城的萋萋荒草,依稀可以聽見他們的揮戈吶喊之聲,而它竟然使今之野花搖曳不止,如同我心。
我心在歲月的浪濤中本來被摔打得很疲憊了,但如今在古英雄們的面前,空前振奮起來,仿佛成了他們胯下咴咴叫着並且刨着蹄子的坐騎,騷動不安,周身冒火,很想幹些事情了。作為我們偉大民族歷史遺產的楊家城,是一座可以點燃萬代心靈的不朽寶庫。與它相比,那些屬於自然遺產的奇石,只能是些小點綴了。
回眸市容,一曲野嗓子唱出的信天游灼紅了我的視線。神木是出歌手的地方,榆林地區民間歌舞團好幾個有名的歌手,他們的家就在這個地方。但我顧不上多想,因為大街小巷已在我的心上急切地感光了。如此偏僻的邊遠小城,漆柱畫廊的凱歌樓下,它的舊民居,卻是老北京一般的四合院。它的文化氣息很濃重。不過,在這濃重的文化氣息中,又夾雜了些荒蠻的味道。例如其中一隅叫做八貢圪洞。「八貢」是很文氣的了,但那「圪洞」,卻像原始人的語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而其實只是「胡同」的意思。神木緊靠內蒙,它的語言一定受了蒙族的不少影響。就在八貢圪洞,有一院古色古香的民居,它十分講究,連煙囪都是樓閣的模樣。屋裡更不一般了,古典的桌,古典的櫃,古典的床,鎖子和桃形的鎖環吊片都是黃銅的,金光燦燦,耀人眼目。這很有特點的民居和室內陳設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縣城的另一半是新建築。鋼筋水泥,馬賽克,瓷磚,鋁合金,玻璃,霓虹燈,防盜門,五顏六色的招牌和廣告,組成了別樣的現代文明。其中以神木賓館最為豪華。
新修的街道十分寬暢,也很熱鬧。潮來潮去,是載重汽車;黑浪翻滾,是車上的煤炭。它告訴人們,不遠處就是煤田了。什麼煤田?煤田之前首先應冠以大型二字,那是如雷貫耳的神府煤田!這神是神木,府是府谷,神木還排在前面,足見它所占的重要份量。其實腳下已經是這煤田了,隨便在哪兒開鑽吧,每一鑽都不會落空;不過現在開挖的還在別處。看來神木的木不是不在了。卻有它在。它沒了樹幹和枝葉,根系卻變得無比龐大,並且粘結在一起,成了黑色的。它引起了全國的矚目。於是人們便說,上蒼有靈,它當年安置下那三棵松樹從而引出縣名,是有深意的。它早已暗示這個縣是煤的海洋了。並且說,以神木這個詞兒喻煤,是最恰當不過的了。人們更知道,神木縣的版圖遼闊廣大,就是把它放在960萬平方公里中也是極顯赫的,據說應是全國第二大縣,而它又寸寸儲着煤炭,多麼令人愛戀!
神木除了黑寶,還有白寶。白寶是羊。神木的羊肉好吃極了。當地人都是吃羊肉的高手,能從味道上品出產自北部還是南部。北部的牧草多而品種單一,南部的牧草少而花樣豐富;北部的羊非常悠閒,南部的羊每天要跑很多的路程。兩地的羊肉比較起來,南部的自然要更勝一籌。神木人包括做羊肉在內的烹飪方法很原始,有的甚至在新石器時代就有了,關於這,有此地出土的文物為證;但那最原始的方法,在他們的手裡被發展到了極致。
奇山野水,楊家將的血脈,與內蒙的接壤,挖煤的勞動,以及大塊的羊肉……大概就是這些,鑄成了神木人的有着強烈特點的性格。
神木人豪爽,能喝酒,又好客。我曾被他們盛情邀去,喝過一回。他們那誠摯執着的百般勸酒,簡直讓人無法招架。他們認為只有把客人灌倒,才算把客人招待好了。我因此喝得滿頭淌汗,暈暈糊糊。大概我半年喝的酒加起來都沒有這回喝的這麼多。而他們少說也要比我喝的多上五倍六倍。他們還講究喝酒要喝出響聲,滋溜溜的。
在酒桌上,他們講的關於酒的笑話,使人笑破肚子。故事說,這城裡有一個名人,他喝醉了。他跌倒就抱定一頭豬,卻以為抱定他的髮小了。他摸着豬說:「你還說你手頭緊張,這不,皮夾克都穿上了。」他又摸上了豬奶頭,說道:「咳!你這扣子可不怎麼樣,軟嘰巴達的,大概是偽劣產品。」一會兒,豬尿到他的臉上了,他以為又給他灌酒,急忙推辭:「不喝了,不喝了!」[1]
作者簡介
劉成章,1937年生於祖籍延安市,當代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