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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樹祥的瓮(窟野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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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樹祥的瓮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王樹祥的瓮》中國當代作家窟野河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王樹祥的瓮

1970年夏季,陝北高原烈日當空,讓這本來就光禿的黃土地貌顯得更加光禿,像老者的禿頂腦袋,找不到一根像樣的頭髮。滿眼都是黃土,僅有的綠色還是來自窟野河兩岸。

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這條由西北東南走向的河流穿過神木縣,在賀川天台山注入黃河。窟野河對於神木人民就像黃河對於中華民族一樣,都是母親河。這條河提供了神木全縣人民的飲用水和兩岸的莊稼灌溉用水。

在窟野河流經二十里墩往解家堡溝右拐的岔路口,一棵大樹底下坐着一位少年,大概十五六歲,高鼻樑,皮膚黝黑,雙目明亮,旁邊放着一隻瓮。少年滿頭大汗,不停地用草帽扇着,可是越扇越熱。

他叫王樹祥,神木南鄉圪坨人,步行100里山路來神木買瓮。去年冬天天氣出奇得冷,將僅有的一隻醃菜瓮給凍裂了,今年冬天的酸白菜還沒有安頓的地方,索性他父親就讓他一個人步行到神木縣城買一隻瓮背回去。

那個年代,神木縣南部農村的百姓,在鄉上供銷社買不到的東西就要到縣城去購買,比如說王樹祥的這隻瓮在鄉上供銷社買不到,只能步行80里山路到縣城買。包括那時候農村用的炭,也是用生產隊的毛驢馱回去的。

此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太陽沒有給這片焦灼的黃土地一絲喘息,赤裸裸地炙烤着這裡的一切。幸虧這裡有一棵大樹,雖然樹葉已經失去了光澤,但是依然能提供一點陰涼。人人都說太陽最紅,可是紅色的太陽也能讓人焦躁不安,欲哭無淚。

王樹祥準備太陽快落山,涼爽下來再背着瓮回家,索性他就在大樹底下躺下了。樹底很乾淨,因為一般大樹底下長不出茂盛的草,再者這棵大樹底下經常有人乘涼。

就這麼躺着躺着,王樹祥倒有了些許睡意,慢慢地就睡着了。他在樹底下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夢裡,王樹祥娶了老婆生了兒子,而且穀米窩窩、黃米撈飯管飽吃,逢年過節還能吃肉且還是自己家餵的豬,吃不完的肉還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賣肉得來的錢還能給老婆孩子買新衣服穿。人常說,美夢最難實現,當王樹祥醒來的時候,口水流在地上打濕的形狀像小孩子圪蹴着尿了一道似的。王樹祥抹了一把嘴,利索地從綠色挎包里拿出一包東西,準確地說是用籠布包着的東西。打開籠布,拿出一個玉米糠窩窩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腮幫子處瞬間像鼓起了一座小山,他又從綠色挎包里拿出水壺,用水將腮幫子處的小山生硬灌進了胃裡。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遠處光禿禿的黃土山,陷入短暫的寧靜。這時他才發現,太陽已經快下山了,是該出發回家了。他將籠布里剩下的半個玉米糠窩窩和水壺裝進挎包,背起瓮大步朝解家堡溝里走去。王樹祥邊走邊想,自己夢什麼不好,偏偏夢一些全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這還不如那討吃的給主家說喜,胡咧咧一頓還有碗飯吃。就這麼走着想着,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條河,爬上了營盤梁。

王樹祥用麻繩將瓮重新綑紮了一遍後,坐在地畔上休息。看着眼前的景色,他不由自主地想着剛才夢裡的情景。

黃土地在夕陽下帶了點紅,不再是純粹的土黃色了。此刻的太陽已經不再燥熱,這也讓黃土地上的草悄悄地抬起了頭,草葉像着了透明的油漆一般,十分好看。王樹祥感覺頭頂的天就像一隻倒扣的瓮,只是這隻瓮多了一個缺口,能落得進太陽的一個缺口,或許還能走進去一個人甚至是一群人。王樹祥沒讀過書,不知道用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來形容景色,只能將這用眼睛看到的最真實的景物記在心裡。這是他這輩子少有的財富。就這樣,他看着周圍的一切,已然忘記了身邊的瓮和南邊的家。突然,他看到遠處有白色的點在蠕動,仔細看去,原來是附近村子生產隊的羊群,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又坐了很久。王樹祥這才背起瓮,跟着一條牛車路,慢慢地消失在天地一色的暮色中去。

當晨昏線划過這個背着瓮的少年的臉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這中間他一次都沒休息,就像一頭不吃草卻能跑的老牛。這時,王樹祥已經到了胡窖則墕村的地界上了。

今天是胡窖則墕村委會開會的日子,聽說鄉上的革委會領導要來村里考察,要提前安排領導的吃喝住還有規劃好所走的路線。處在村子中間的村小學一共3孔窯洞,破舊的院牆上長了許多雜草,連腦畔上的檐石都掉了好幾塊。這時候村小學的院子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村里當官的都來開會,不當官的都來湊熱鬧。村民集體勞動罷,各自在家吃了飯,基本是半肚子飽都跑來看熱鬧。人常說看熱鬧不嫌事大,村名們想知道什麼領導要來,把具體的行程路線安排在了誰家。會還沒開,整個院子裡炸了鍋一樣,有高聲喊叫的,低頭碎語的。院子南牆根的男人們圪蹴在地上抽着旱煙,不時地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眼睛時不時地盯着窯洞門口站着的一群婆姨女子。突然不知道誰把誰的腰給摸了一把,然後院子裡一群女人開始你追我趕,活脫像早晨剛放出來的羊群,瘋了似得滿院子跑。

王樹祥在村東頭的地界上就能聽到村小學院子裡的嘈雜。他將瓮放在路邊的土圪楞上,一屁股坐下來準備休息一會兒,喝口水再出發,說實話,這一路他還真沒尿過,喝的水全化成汗了。他從挎包里拿出水壺,使勁一搖,沒有一點水聲,一壺水早被他在路上喝光了。他將水壺塞進挎包,想着活人總不能被渴死吧,站起身向村子東頭的第一家人家走去。

在快到村東頭一戶人家的腦畔的時候,王樹祥經過了一片西瓜地。口渴難耐的王樹祥想了想,摘一顆西瓜吃吧,跟前的這家人應該去開會了,家裡沒人喝不到水,摘一顆西瓜又能解渴還不被人發現,兩全其美的事。於是王樹祥蹲在西瓜地里,挑挑揀揀,這敲敲那看看,很快挑了一顆大西瓜,打開一看西瓜瓤還是白色的,沒熟。王樹祥不甘心,不信這一地的西瓜還沒有一顆熟的?他又挨着敲了幾顆,當他打開第二顆的時候,又是白色的,還是沒熟。就這樣一會兒,王樹祥已經打開了五顆西瓜,可氣的是竟然沒有一顆是熟瓜。正當他愁眉苦臉的時候,西瓜地的地壕里突然躥出兩個人,王樹祥心想遭了,這兩人咋沒去開會。當這兩人走近,王樹祥一看對方是一男一女,那個女的頭髮亂糟糟的正在扣着上衣的扣子,王樹祥好像明白了什麼。那兩人一看一地爛西瓜一起扯着嗓子大喊:有人偷西瓜,有人偷西瓜,快來抓住他!

胡窖則墕村的夜晚除了學校院子裡熱鬧,其他地方很安靜。讓這兩人的叫聲瞬間飄了很遠。王樹祥一口氣跑到地畔背起瓮朝大路跑去,可是他背着瓮又口渴得厲害,跑得太慢了,他還沒跑到大路上,就被附近巡夜的民兵小分隊給抓住了。民兵隊長叫胡老三,他讓王樹祥把瓮放在地上問:你是哪個村的,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偷我們村的西瓜?你現在糟害了這麼多,你說該咋處理?王樹祥如實說了自己的姓名和村名。

一邊站着發現王樹祥的那個男人說:一共摘了五顆,都是生的,第六顆也快扭掉了,幸虧我上廁所聽見西瓜地里有動靜,否則今天這一地西瓜指不定讓他禍害成什麼樣子。聽到這個人說話,古老三說道:日你奶奶,你不要說話,等明天老子跟你算大賬!

胡老三又說:不管三七二十一,禍害了我們村的西瓜就得你賠,我們村的東西你也敢偷?膽子太大了!說着叫幾個人把王樹祥捆起來,另外一個人背着王樹祥的瓮,一拉一扯向村子中間的小學走去。

當王樹祥被拉扯到院子裡的時候,滿院的嘈雜瞬間停止,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站在院子中間的王樹祥,大家紛紛低聲議論着。婆姨們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着王樹祥說:這就是那個偷瓜賊?年紀輕輕就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真不要臉。小孩子圍住王樹祥,你一把我一把,王樹祥的上衣襟都被扯破好幾塊。那些蹲在南牆根抽旱煙的男人們也圍了過來,都想看看這偷瓜賊長什麼模樣。王樹祥低着頭不敢看周圍的人,想着剛才還不如把自己渴死算了。暫且不說丟臉了,就說這件事如何處理王樹祥心裡真的沒底。前幾年王樹祥村里也有人偷東西,那個人被關在生產隊牛圈十天,期間一天只給一頓飯且還要天天鏟牛糞。如果這次讓關個十天半個月,家裡人非急死不可。

這時,從中間的那孔窯洞裡走出來一個人,約摸五十歲,他叫胡明貴,是胡窖則墕村的支部書記。胡書記看了看王樹祥,又看了看圍着的村民,問道:糟害了幾顆西瓜?大家說咋處理了?古老三笑着說:胡支書,他叫王樹祥,南鄉圪坨人。一共糟害了五顆西瓜,第六顆也快摘下來了。說着從兜里掏出旱煙鍋子,給村支書點罷又說,這小子算是撞槍口上了,我看批鬥是免不了的,還得讓他賠償損失的西瓜。這時,村民們七嘴八舌開始了,都說這樣處理他們都贊成。

胡明貴抽了兩口旱煙,抬頭看了看夜空,對着王樹祥說道:好,你把你糟害的西瓜按照市場價賠償了,至於批鬥就在這院裡進行吧。說着,王樹祥盡然哭了起來,眼淚不住地往下掉。古明貴白了一眼王樹祥說:你哭個球!你糟害了那麼多西瓜讓你賠天經地義,還哭什麼了。說完頭也不回走進了中間那孔窯洞。

當古明貴走進窯洞,院子裡的村民們都不說話了,抬起了頭。高音喇叭里傳來王明貴鏗鏘有力的聲音:「全體社員們注意啦!全體社員們注意啦!今天,批鬥偷瓜賊王樹祥,大會八點開始,不准請假,不准遲到,望各生產隊長組織好本隊社員準時參加,準時參加!下面我再重複一遍,重複一遍。」

鏗鏘聲音在村里循環迴響,在家的村民紛紛趕來參加批鬥會。

不一會兒,村小學院子裡人頭攢動。

主席台擺三張長木桌,高音喇叭反覆播着《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打靶歸來》《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八月桂花遍地開》《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等紅歌。

接近八點,全大隊所有社員按照年紀劃分,整齊站在村小學的院子裡。胡窖則墕村五百多社員,男女老少目不斜視,一臉嚴肅盯着主席台。八點整,主席台上村支書,大隊長、民兵連長、婦女主任等班子成員全部就位。

此刻,被捆綁着的王樹祥已經停止了哭泣,因為這個場面他見得太多了,聽到這些歌曲就異常興奮,因為他也是隊伍中的一員,只是今天自己卻變成了被批鬥的對象。

坐在主席台最中間的古明貴拿起話筒說道:現在開始批鬥偷瓜賊王樹祥,把他押上來!」

下面十幾個小伙把捆着的王樹祥拉到院子中間,然後又讓王樹祥背起他的翁,拉扯着他在村小學的院子裡開始轉圈,一氣轉了三十多圈後,體力不支的王樹祥轟然倒地,一下子不省人事了,一口新瓮也成了三塊。看到王樹祥倒在了地上,參加批鬥的人都圍了過來,但是沒人靠近王樹祥,也沒人說話。胡明貴心裡徹底慌了,千萬不能死人。他站起身趕緊跑到王樹祥身邊,蹲下去摸了摸脖子處的大動脈,還會跳。想着這個後生是不是走了這幾十里山路渴成這樣的。他讓人給王樹祥餵了兩碗水,王樹祥慢慢醒了。

胡明貴問了王樹祥具體情況才知道真的是渴成這樣的。這位村支書又說:看你年紀輕輕,怕你身體受不了,這西瓜錢你非賠不可,因為西瓜是集體的,不是任何一個人的。你不賠今天你就出不去我們村。

王樹祥坐在地上,黃土糊了一身,腦袋夾在兩腿的膝蓋中間,手指扣着布鞋上的破洞,好像在下什麼決心。他身上只有7毛3分錢,這還是買瓮剩下的一點零錢,這7毛3分能買一斤豬肉,15個白面饅頭,5個紅糖月餅了。他沒捨得買,一整天只吃了自己帶的一個半玉米糠窩窩,剩下的半個還要當晚飯。人家村支書也說了,不賠錢不能走。

王樹祥勉強站起來,從被扯破的衣角處拿出7毛3分錢不情願地遞給了胡明貴說道,我只有這點錢了,你看夠不夠。胡明貴接過錢數了數沒說話,把錢順手交給了村會計。擺擺手說,今天的批鬥結束了,各位社員都回家去吧。很快,滿滿的一院子人走得只剩村裡的領導了。他們還要繼續討論明天鄉上革委會領導來村里考察的事。

王樹祥一個人站在院子裡,突然覺得好冷,夏季的晚上竟然是如此的寒冷。他將紙帽子脫掉,拍了拍滿身的黃土,將破成三塊的瓮重新捆好背起來,看了一眼村小學破敗的窯洞,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王樹祥已經出了村子。月亮已經很高了,夜風也開始颳了。遠處的黃土山像一頭頭趴着睡覺的老黃牛,一動不動。衣衫單薄的王樹祥被這夜晚的風吹得眯起了雙眼,淚水奪眶而出。

回到村里已經是夜裡12點過了,王樹祥將三片瓮放在門口,鑽進了一孔破爛不堪的土窯洞。

如今,那隻瓮還在,只是瓮上多了幾道凸起的印痕。[1]

作者簡介

窟野河,原名王勇,陝西神木太和寨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