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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充王符仲長統列傳》出自《後漢書》。《後漢書》是一部由我國南朝宋時期的歷史學家范曄編撰的記載東漢歷史的紀傳體史書。與《史記》、《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書中分十紀、八十列傳和八志(取自司馬彪《續漢書》),全書主要記述了上起東漢的漢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下至漢獻帝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共195年的史事。《後漢書》大部分沿襲《史記》、《漢書》的現成體例,但在成書過程中,范曄根據東漢一代歷史的具體特點,則又有所創新,有所變動。[1]

原文

王充 王符 仲長統

  王充字仲任,會稽上虞人也,其先自魏郡元城徒焉。充少孤,鄉里稱孝。後到京師,受業太學,師事扶風班彪。好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常游洛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眾流百家之言。後歸鄉里,屏居教授。仕郡為功曹,以數諫爭不合去。

  充好論說,始若詭異,終有理實。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門潛思,絕慶弔之禮,戶牖牆壁各置刀筆。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釋物類同異,正時俗嫌疑。

  刺史董勤闢為從事,轉治中,自免還家。友人同郡謝夷吾上書薦充才學,肅宗特詔公車征,病不行。年漸七十,志力衰耗,乃造《養性書》十六篇,裁節嗜欲,頤神自守。永元中,病卒於家。

  王符字節信,安定臨涇人也。少好學,有志操,與馬融、竇章、張衡、崔瑗等友善。安定俗鄙庶孽,而符無外家,為鄉人所賤。自和、安之後,世務遊宦,當塗者更相薦引,而符獨耿介不同於俗,以此遂不得升進。志意蘊憤,乃隱居著書三十餘篇,以譏當時失得,不欲章顯其名,故號曰《潛夫論》。其指訐時短,討謫物情,足以觀見當時風政,著其五篇云爾。

  《貴忠篇》曰:

  夫帝王之所尊敬者,天也;皇天之所愛育者,人也。今人臣受君之重位,牧天之所愛,焉可以不安而利之,養而濟之哉?是以君子任職則思利人,達上則思進賢,故居上而下不怨,在前而後不恨也。《書》稱「天工人其代之」。王者法天而建官,故明主不敢以私授,忠臣不敢以虛受。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偷天官以私己乎!以罪犯人,必加誅罰,況乃犯天,得無咎乎?夫五代之臣,以道事君,澤及草木,仁被率土,是以福祚流衍,本支百世。季世之臣,以諂媚主,不思順天,專杖殺伐。白起、蒙恬,秦以為功,天以為賊;息夫、董賢,主以為忠,天以為盜。《易》曰:「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鮮不及矣。」是故德不稱,其禍必酷;能不稱,其殃必大。夫竊位之人,天奪其鑒。雖有明察之資,仁義之志,一旦富貴,則背親捐舊,喪其本心,疏骨肉而親便辟,薄知友而厚犬馬,寧見朽貫千萬,而不忍貸人一錢,情知積粟腐倉,而不忍貸人一斗,骨肉怨望於家,細人謗讟於道。前人以敗,後爭襲之,誠可傷也。

  歷觀前政貴人之用心也,與嬰兒子其何異哉?嬰兒有常病,貴臣有常禍,父母有常失,人君有常過。嬰兒常病,傷於飽也;貴臣常禍,傷於寵也。哺乳多則生癇病,富貴盛而致驕疾。愛子而賊之,驕臣而滅之者,非一也。極其罰者,乃有僕死深牢,銜刀都市,豈非無功於天,有害於人者乎?夫鳥以山為埤而增巢其上,魚以泉為淺而穿穴其中,卒所以得者餌也。貴戚願其宅吉而制為令名,欲其門堅而造作鐵樞,卒其所以敗者,非苦禁忌少而門樞朽也,常苦崇財貨而行驕僭耳。

  不上順天心,下育人物,而欲任其私智,竊弄君威,反戾天地,欺誣神明。居累卵之危,而圖太山之安;為朝露之行,而思傳世之功。豈不惑哉!豈不惑哉!

  《浮侈篇》曰:

  王者以四海為家,兆人為子。一夫不耕,天下受其飢;一婦不織,天下受其寒。今舉俗舍本農,趨商賈,牛馬車輿,填塞道路,游手為巧,充盈都邑,務本者少,浮食者眾。「商邑翼翼,四方是極。」今察洛陽,資末業者什於農夫,虛偽游手什於末業。是則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婦桑,百人衣之,以一奉百,孰能供之!天下百郡千縣,市邑萬數,類皆如此。本末不足相供,則民安得不饑寒?饑寒並至,則民安能無奸軌?奸軌繁多,則吏安能無嚴酷?嚴酷數加,則下安能無愁怨?愁怨者多,則咎徵並臻。下民無聊,而上天降災,則國危矣。

  夫貪生於富,弱生於強,亂生於化,危生於安。是故明王之養民,憂之勞之,教之誨之,慎微防萌,以斷其邪。故《易》美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七月》之詩,大小教之,終而復始。由此觀之,人固不可恣也。

  今人奢衣服,侈飲食,事口舌而習調欺。或以謀奸合任為業,或以游博持掩為事。丁夫不扶犁鋤,而懷丸挾彈,攜手上山邀游,或好取土作丸賣之,外不足禦寇盜,內不足禁鼠雀。或作泥車瓦狗諸戲弄之具,以巧詐小兒,此皆無益也。

  《詩》刺「不績其麻,市也婆娑」。又婦人不修中饋,休其蠶織,而起學巫祝,鼓舞事神,以欺誣細民,熒惑百姓妻女。羸弱疾病之家,懷憂憤憤,易為恐懼。至使奔走便時,去離正宅,崎嶇路側,風寒所傷,奸人所利,盜賊所中。或增禍重崇,至於死亡,而不知誣所欺誤,反恨事神之晚,此妖妄之甚者也。

  或刻畫好繒,以書祝辭;或虛飾巧言,希致福祚;或糜折金彩,令廣分寸;或斷截眾縷,繞帶手腕;或裁切綺E067,縫紩成幡。皆單費百縑,用功千倍,破牢為偽,以易就難,坐食嘉穀,消損白日。夫山林不能給野火,江海不能實漏卮,皆所宜禁也。

  昔孝文皇帝躬衣弋綈,革舄韋帶。而今京師貴戚,衣服飲食,車輿廬第,奢過王制,固亦甚矣。且其徒御仆妾,皆服文組彩牒,錦銹綺紈,葛子升越,D12F中女布。犀象珠玉,虎魄玳瑁,石山隱飾,金銀錯鏤,窮極麗靡,轉相夸咤。其嫁娶者,車軿數里,緹帷竟道,騎奴侍童,夾轂並引。富者競欲相過,貧者恥其不逮,一饗之所費,破終身之業。古者必有命然後乃得衣繒絲而乘車馬,今雖不能復古,宜令細民略用孝文之制。

  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樹,喪期無數。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桐木為棺,葛採為緘,下不及泉,上不泄臭。中世以後,轉用楸梓槐柏杶樗之屬,各因方土,栽用膠漆,使其堅足恃,其用足任,如此而已。今者京師貴戚,必欲江南檽、梓、豫章之木。邊遠下土,亦競相放效。夫檽、梓、豫章,所出殊遠,伐之高山,引之窮谷,入海乘淮,逆河溯洛,工匠雕刻,連累日月,會眾而後動,多牛而後致,重且千斤,功將萬失,而東至樂浪,西達郭煌,費力傷農於萬里之地。古者墓而不墳,中世墳而不崇。仲尼喪母,冢高四尺,遇雨而崩,弟子請修之,夫子泣曰:「古不修墓。」及鯉也死,有棺無槨。文帝葬芷陽,明帝葬洛南,皆不臧珠寶,不起山陵,墓雖卑而德最高。今京師貴戚,郡縣豪家,生不極養,死乃崇喪。或至金縷玉匣,檽、梓、楩、楠,多埋珍寶偶人車馬,造起大冢,廣種松柏,廬舍祠堂,務崇華侈。案鄗畢之陵,南城之冢,周公非不忠,曾子非不孝,以為褒君愛父,不在於聚財,揚名顯親,無取於車馬。昔晉靈公多賦以雕牆,《春秋》以為不君;華元、樂舉厚葬文公,君子以為不臣。況於群司士庶,乃可僭侈主上,過天道乎?

  《實貢篇》曰:

  國以賢興,以諂衰;君以忠安,以佞危。此古今之常論,而時所共知也。然衰國危君,繼踵不絕者,豈時無忠信正直之士哉,誠苦其道不得行耳。夫十步之間,必有茂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是故亂殷有三仁,小衛多君子。今以大漢之廣土,士民之繁庶,朝廷之清明,上下之修正,而官無善吏,位無良臣。此豈時之無賢,諒由取之乖實。夫志道者少與,逐俗者多疇,是以朋黨用私,背實趨華。其貢士者,不復依其質干,准其才行,但虛造聲譽,妄生羽毛。略計所舉,歲且二百。覽察其狀,則德侔顏、冉,詳核厥能,則鮮及中人,皆總務升官,自相推達。夫士者貴其用也,不必求備。故四友雖美,能不相兼;三仁齊政,事不一節。高祖佐命,出自亡秦;光武得士,亦資暴莽。況太平之時,而雲無士乎!

  夫明君之詔也若聲,忠臣之和也如響。長短大小,清濁疾徐,必相應也。且攻玉以石,洗金以鹽,濯錦以魚,浣布以灰。夫物固有以賤理貴,以醜化好者矣。智者棄短取長,以致其功。今使貢士必核以實,其有小疵,勿強衣飾,出處默語,各因其方,則蕭、曹、周、韓之倫,何足不致,吳、鄧、梁、竇之屬,企踵可待。孔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愛日篇》曰:

  國之所以為國者,以有民也。民之所以為民者,以有谷也。谷之所以豐殖者,以有民功也。功之所以能建者,以日力也。化國之日舒以長,故其民閒暇而力有餘;亂國之日促以短,故其民困務而力不足。舒長者,非謂羲和安行,乃君明民靜而力有餘也。促短者,非謂分度損減,乃上暗下亂,力不足也。孔子稱「既庶則富之,既富乃教之」。是故禮義生於富足,盜竊起於貧窮;富足生於寬暇,貧窮起於無日。聖人深知力者民之本,國之基也,故務省徭役,使之愛日。是以堯敕羲和,欽若昊天,敬授民時。明帝時,公車以反支日不受章奏,帝聞而怪曰:「民廢農桑,遠來詣闕,而復拘以禁忌,豈為政之意乎!」於是遂蠲其制。今冤民仰希申訴,而令長以神自畜,百姓廢農桑而趨府廷者,相續道路,非朝餔不得通,非意氣不得見。或連日累月,更相瞻視;或轉請鄰里,饋糧應對。歲功既虧,天下豈無受其飢者乎?

  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從此言之,中才以上,足議曲直,鄉亭部吏,亦有任決斷者,而類多枉曲,蓋有故焉。夫理直則恃正而不橈,事曲則諂意以行賕。不橈故無恩於吏,行賕故見私於法。若事有反覆,吏應坐之,吏以應坐之故,不得不枉之於庭。以羸民之少黨,而與豪吏對訟,其勢得無屈乎?縣承吏言,故與之同。若事有反覆,縣亦應坐之,縣以應坐之故,而排之於郡。以一民之輕,而與一縣為訟,其理豈得申乎?事有反覆,郡亦坐之,郡以共坐之故,而排之於州。以一民之輕,與一郡為訟,其事豈獲勝乎?既不肯理,故乃遠詣公府,公府復不能察,而當延以日月。貧弱者無以曠旬,強富者可盈千日。理訟若此,何枉之能理乎?正士懷怨結而不見信,猾吏崇奸軌而不被坐,此小民所以易侵苦,而天下所以多困窮也。

  且除上天感痛致災,但以人功見事言之。自三府州郡,至於鄉縣典司之吏,辭訟之民,官事相連,更相檢對者,日可有十萬人。一人有事,二人經營,是為日三十萬人廢其業也。以中農率之,則是歲三百萬人受其飢者也。然則盜賊何從而銷,太平何由而作乎?《詩》云:「莫肯念亂,誰無父母?」百姓不足,君誰與足?可無思哉!可無思哉!

  《述赦篇》曰:

  凡療病者,必知脈之虛實,氣之所結,然後為之方,故疾可愈而壽可長也。為國者,必先知民之所苦,禍之所起,然後為之禁,故奸可塞而國可安也。今日賊良民之甚者,莫大於數赦贖。赦贖數,則惡人昌而善人傷矣。何以明之哉?夫勤敕之人,身不蹈非,又有為吏正直,不避強御,而奸猾之黨橫加誣言者,皆知赦之不久故也。善人君子,被侵怨而能至闕庭自明者,萬無數人;數人之中得省問者,百不過一;既對尚書而空遣去者,復什六七矣。其輕薄奸軌,既陷罪法,怨毒之家冀其辜戮,以解畜憤,而反一概悉蒙赦釋,令惡人高會而夸咤,老盜服臧而過門,孝子見仇而不得討,遭盜者睹物而不敢取,痛莫甚焉!

  夫養稂莠者傷禾稼,惠奸軌者賊良民。《書》曰:「文王作罰,刑茲無赦。」先王之制刑法也,非好傷人肌膚,斷人壽命也;貴威奸懲惡,除人害也。故經稱「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詩》刺「彼宜有罪,汝反脫之」。古者唯始受命之君,承大亂之極,寇賊奸軌,難為法禁,故不得不有一赦,與之更新,頤育萬民,以成大化。非以養奸活罪,放縱天賊也。夫性惡之民,民之豺狼,雖得放宥之澤,終無改悔之心。旦脫重梏,夕還囹圄,嚴明令尹,不能使其繼絕。何也?凡敢為大奸者,才必有過於眾,而能自媚於上者也。多散誕得之財,奉以諂諛之辭,以轉相驅,非有第五公之廉直,孰不為顧哉?論者多曰:「久不赦則奸軌熾而吏不制,宜數肆眚以解散之。」此未昭政亂之本源,不察禍福之所生也。

  後度遼將軍皇甫規解官歸安定,鄉人有以貸得雁門太守者,亦去職還家,書刺謁規。規臥不迎,既入而問:「卿前在郡食雁美乎?」有頃,又白王符在門。規素聞符名,乃驚遽而起,衣不及帶,屣履出迎,援符手而還,與同坐,極歡。時人為之語曰:「徒見二千石,不如一縫掖。」言書生道義之為貴也。符竟不仕,終於家。

  仲長統字公理,山陽高平人也。少好學,博涉書記,贍於文辭。年二十餘,遊學青、徐、並、冀之間,與交友者多異之。并州刺史高F8B5,袁紹甥也。素貴有名,招致四方游土,士多歸附。統過F8B5,F8B5善待遇,訪以當時之事。統謂F8B5曰:「君有雄志而無雄才,好士而不能擇人,所以為君深戒也。」F8B5雅自多,不納其言,統遂去之。無幾,F8B5以并州叛,卒至於敗。並、冀之士皆以是異統。

  統性俶儻,敢直言,不矜小節,默語無常,時人或謂之狂生。每州郡命召,輒稱疾不就。常以為凡游帝王者,欲以立身揚名耳,而名不常存,人生易滅,優遊偃仰,可以自娛。欲卜居清曠,以樂其志,論之曰:

  使居有良田廣宅,背山臨流,溝池環匝,竹木周布,場圃筑前,果園樹後。舟車足以代步涉之艱,使令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珍之膳,妻孥無苦身之勞。良朋萃止,則陳酒肴以娛之;嘉時吉日,則亨羔豚以奉之。躕躇畦苑,遊戲平林,濯清水,追涼風,釣游鯉,弋高鴻。諷於舞雩之下,詠歸高堂之上。安神閨房,思老氏之玄虛;呼吸精和,求至人之仿佛。與達者數子,論道講書,俯仰二儀,錯綜人物。彈《南風》之雅操,發清商之妙曲。消搖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時之責,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則可以陵霄漢,出宇宙之外矣。豈羨夫入帝王之門哉!

  又作詩二篇,以見其志,辭曰:

  飛鳥遺蹟,蟬蛻亡殼。騰蛇棄鱗,神龍喪角。至人能變,達士拔俗。乘雲無轡,騁風無足。垂露成幃,張霄成幄。沆瀣當餐,九陽代燭。恆星艷珠,朝霞潤玉。六合之內,恣心所欲。人事可遺,何為侷促?

  大道雖夷,見幾者寡。任意無非,適物無可。古來繞繞,委曲如瑣。百慮何為,至要在我。寄愁天上,埋憂地下。叛散《五經》,滅棄《風》、《雅》。百家雜碎,請用從火。抗志山棲,游心海左。元氣為舟,微風為BB79。敖翔太清,縱意容冶。

  尚書令荀彧聞統名,奇之,舉為尚書郎。後參丞相曹操軍事。每論說古今及時俗行事,恆發憤嘆息。因著論名曰《昌言》,凡三十四篇,十餘萬言。

  獻帝遜位之歲,統卒,時年四十一。友人東海繆襲常稱統才章足繼西京董、賈、劉、楊。今簡撮其書有益政者,略載之雲。

  《理亂篇》曰:

  豪傑之當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無天下之分,故戰爭者競起焉。於斯之時,並偽假天威,矯據方國,擁甲兵與我角才智,程勇力與我競雌雄,不知去就,疑誤天下,蓋不可數也。角知者皆窮,角力者皆負,形不堪復伉,勢不足復校,乃始羈首系頸,就我之銜紲耳。夫或曾為我之尊長矣,或曾與我為等儕矣,或曾臣虜我矣,或曾執囚我矣。彼之蔚蔚,皆匈詈腹詛,幸我之不成,而以奮其前志,詎肯用此為終死之分邪?

  及繼體之時,民心定矣。普天之下,賴我而得生育,由我而得富貴,安居樂業,長養子孫,天下晏然,皆歸心於我矣。豪傑之心既絕,士民之志已定,貴有常家,尊在一人。當此之時,雖下愚之才居之,猶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暴風疾霆,不足以方其怒;陽春時雨,不足以喻其澤;周、孔數千,無所復角其聖;賁、育百萬,無所復奮其勇矣。

  彼後嗣之愚主,見天下莫敢與之違,自謂若天地之不可亡也,乃奔其私嗜,聘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惡。目極角牴之觀,耳窮鄭、衛之聲。入則耽於婦人,出則馳于田獵。荒廢庶政,棄亡人物,澶漫彌流,無所底極。信任親愛者,盡佞諂容說之人也;寵貴隆豐者,盡后妃姬妾之家也。使餓狼守庖廚,飢虎牧牢豚,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斫生人之骨髓。怨毒無聊,禍亂並起,中國擾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為我哺乳之子孫者,今儘是我飲血之寇讎也。至於運徙勢去,猶不覺悟者,豈非富貴生不仁,沉溺致愚疾邪?存亡以之迭伐,政亂從此周復,天道常然之大數也。

  又政之為理者,取一切而已,非能斟酌賢愚之分,以開盛衰之數也。日不如古,彌以遠甚,豈不然邪?漢興以來,相與同為編戶齊民,而以財力相君長者,世無數焉。而清潔之士,徒自苦於茨棘之間,無所益損於風俗也。豪人之室,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船車賈販,周於四方;廢居積貯,滿於都城。琦賂寶貸,巨室不能容;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妖童美妾,填乎綺室;倡謳伎樂,列乎深堂。賓客待見而不敢去,車騎交錯而不敢進。三牲之肉,臭而不可食;清醇之酎,敗而不可飲。睇盼則人從其目之所視,喜怒則人隨其心之所慮。此皆公侯之廣樂,君長之厚實也。苟能運智詐者,則得之焉;苟能得之者,人不以為罪焉。源發而橫流,路開而四通矣。求士之舍榮樂而居窮苦,棄放逸而赴束縛,夫誰肯為之者邪!夫亂世長而化世短。亂世則小人貴寵,君子困賤。當君子困賤之時,B23F高天,E575厚地,猶恐有鎮厭之禍也。逮至清世,則復入於矯枉過正之檢。老者耄矣,不能及寬饒之俗;少者方壯,將復困於衰亂之時。是使奸人擅無窮之福利,而善士掛不赦之罪辜。苟目能辯色,耳能辯聲,口能辯味,體能辯寒溫者,將皆以修潔為諱惡,設智巧以避之焉,況肯有安而樂之者邪?斯下世人主一切之愆也。

  昔春秋之時,周氏之亂世也。逮乎戰國,則又甚矣。秦政乘併兼之勢,放虎狼之心,屠裂天下,吞食生人,暴虐不已,以招楚、漢用兵之苦,甚於戰國之時也。漢二百年而遭王莽之亂,計其殘夷滅亡之數,又復倍乎秦、項矣。以及今日,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絕而無民者,不可勝數。此則又甚於亡新之時也。悲夫!不及五百年,大難三起,中間之亂,尚不數焉。變而彌猜,下而加酷,推此以往,可及於盡矣。嗟乎!不知來世聖人救此之道,將何用也?又不知天若窮此之數,欲何至邪?

  《損益篇》曰:

  作有利於時,制有便於物者,可為也。事有乖於數,法有玩於時者,可改也。故行於古有其跡,用於今無其功者,不可不變。變而不如前,易而多所敗者,亦不可不復也。漢之初興,分王子弟,委之以士民之命,假之以殺生之權。於是驕逸自恣,志意無厭。魚肉百姓,以盈其欲;報蒸骨血,以快其情。上有篡叛不軌之奸,下有暴亂殘賊之害。雖借親屬之恩,蓋源流形勢使之然也。降爵削土,稍稍割奪,卒至於坐食奉祿而已。然其洿穢之行,淫昏之罪,猶尚多焉。故淺其根本,輕其恩義,猶尚假一日之尊,收士民之用,況專之於國,擅之於嗣,豈可鞭笞叱咤,而使唯我所為者乎?時政凋敝,風俗移易,純樸已去,智惠已來。出於禮制之防,放於嗜欲之域久矣,固不可授之以柄,假之以資者也。是故收其奕世之權,校其從橫之勢,善者早登,否者早去,故下土無壅滯之士,國朝無專貴之人。此變之善,可遂行者也。

  井田之變,豪人貨殖,館舍布於州郡,田畝連於方國。身無半通青綸之命,而竅三辰龍章之肥;不為編戶一伍之長,而有千室名邑之役。榮樂過於封君,勢力侔於守令。財賂自營,犯法不坐。刺客死士,為之投命。至使弱力少智之子,被穿帷敗,寄死不斂,冤枉窮困,不敢自理。雖亦由網禁疏闊,蓋分田無限使之然也。今欲張太平之紀綱,立至化之基趾,齊民財之豐寡,正風俗之奢儉,非井田實莫由也。此變有所敗,而宜復者也。

  肉刑之廢,輕重無品,下死則得髡鉗,下髡鉗則得鞭笞。死者不可復生,而髡者無傷於人。髡笞不足以懲中罪,安得不至於死哉!夫雞狗之攘窮,男女之淫奔,酒醴之賂遺,謬誤之傷害,皆非值於死者也。殺之則甚重,髡之則甚輕。不制中刑以稱其罪,則法令安得不參差,殺生安得不過謬乎?今患刑輕之不足以懲惡,則假臧貨以成罪,託疾病以諱殺。科條無所准,名實不相應,恐非帝王之通法,聖人之良制也。或曰:過刑惡人,可也;過刑善人,豈可復哉?曰:若前政以來,未曾枉害善人者,則有罪不死也,是為忍於殺人,而不忍於刑人也。今令五刑有品,輕重有數,科條有序,名實有正,非殺人逆亂鳥獸之行甚重者,皆勿殺。嗣周氏之秘典,續呂侯之祥刑,此又宜復之善者也。

  《易》曰:「陽一君二臣,君子之道也;陰二君一臣,小人之道也。」然則寡者,為人上者也;眾者,為人下者也。一伍之長,才足以長一伍者也;一國之君,才足以君一國者也;天下之王,才足以王天下者也。愚役於智,猶枝之附干,此理天下之常法也。制國以分人,立政以分事,人遠則難綏,事總則難了。今遠州之縣,或相去數百千里,雖多山陵洿澤,猶有可居人種穀者焉。當更制其境界,使遠者不過二百里。明版籍以相數閱,審什伍以相連持,限失田以斷併兼,定五刑以救死亡,益君長以興政理,急農桑以豐委積,去末作以一本業,敦教學以移情性,表德行以厲風俗,核才藝以敘官宜,簡精悍以習師田,修武器以存守戰,嚴禁令以防僭差,信賞罰以驗懲勸,糾遊戲以杜奸邪,察苛刻以絕煩暴。審此十六者以為政務,操之有常,課之有限,安寧勿懈墮,有事不迫遽,聖人復起,不能易也。

  向者,天下戶過千萬,除其老弱,但戶一丁壯,則千萬人也。遺漏既多。又蠻夷戎狄居漢地者尚不在焉。丁壯十人之中,必有堪為其什五之長,推什長已上,則百萬人也。又十取之,則佐史之才已上十萬人也。又十取之,則可使在政理之位者萬人也。以筋力用者謂之人,人求丁壯,以才智用者謂之士,士貴耆老。充此制以用天下之人,猶將有儲,何嫌乎不足也?故物有不求,未有無物之歲也;士有不用,未有少士之世也。夫如此,然後可以用天性,究人理,興頓廢,屬斷絕,網羅遺漏,拱柙天人矣。

  或曰:善為政者,欲除煩去苛,並官省職,為之以無為,事之以無事,何子言之云云也?曰:「若是,三代不足摹,聖人未可師也。君子用法制而至於化,小人用法制而至於亂。均是一法制也,或以之化,或以之亂,行之不同也。苟使豺狼牧羊豚,盜跖主徵稅,國家昏亂,吏人放肆,則惡復論損益之間哉!夫人待君子然後化理,國待蓄積乃無憂患。君子非自農桑以求衣食者也,蓄積非橫賦斂以取優饒者也。奉祿誠厚,則割剝貿易之罪乃可絕也;畜積誠多,則兵寇水旱之災不足苦也。故由其道而得之,民不以為奢;由其道而取之,民不以為勞。天災流行,開倉庫以稟貸,不亦仁乎?衣食有餘,損靡麗以散施,不亦義乎?彼君子居位為士民之長,固宜重肉累帛,朱輪四馬。今反謂薄屋者為高,藿食者為清,既失天地之性,又開虛偽之名,使小智居大位,庶績不咸熙,未必不由此也。得拘潔而失才能,非立功之實也。以廉舉而以貪去,非士君子之志也。夫選用必取善士。善士富者少而貧者多,祿不足以供養,安能不少營私門乎?從而罪之,是設機置阱以待天下之君子也。

  盜賊凶荒,九州代作,饑饉暴至,軍旅卒發,橫稅弱人,割奪吏祿,所恃者寡,所取者猥,萬里懸乏,首尾不救,徭役並起,農桑失業,兆民呼嗟於昊天,貧窮轉死於溝壑矣。今通肥饒之率,計稼穡之入,令畝收三斛,斛取一斗,未為甚多。一歲之間,則有數年之儲,雖興非法之役,恣奢侈之欲,廣愛幸之賜,猶未能盡也。不循古法,規為輕稅,及至一方有警,一面被災,未逮三年,校計騫短,坐視戰士之蔬食,立望餓殍之滿道,如之何為君行此政也?二十稅一,名之曰貊,況三十稅一乎?夫薄吏祿以豐軍用,緣於秦征諸侯,續以四夷,漢承其業,遂不改更,危國亂家,此之由也。今田無常主,民無常居,吏食日稟,班祿未定。可為法制,畫一定科,租稅十一,更賦如舊。今者土廣民稀,中地未墾;雖然,猶當限以大家,勿令過制。其地有草者,盡曰官田,力堪農事,乃聽受之。若聽其自取,後必為奸也。

  《法誡篇》曰:

  《周禮》六典,冢宰貳王而理天下。春秋之時,諸侯明德者,皆一卿為政。爰及戰國,亦皆然也。秦兼天下,則置丞相,而貳之以御史大夫。自高帝逮於孝成,因而不改,多終其身。漢之隆盛,是惟在焉。夫任一人則政專,任數人則相倚。政專則和諧,相倚則違戾。和諧則太平之所興也,違戾則荒亂之所起也。光武皇帝慍數世之失權,忿強臣之竅命,矯枉過直,政不任下,雖置三公,事歸台閣。自此以來,三公之職,備員而已;然政有不理,猶加譴責。而權移外戚之家,寵被近習之豎,親其黨類,用其私人,內充京師,外布列郡,顛倒賢愚,貿易選舉,疲駕守境,貪殘牧民,撓擾百姓,忿怒四夷,招致乖叛,亂離斯瘼,怨氣並作,陰陽失和,三光虧缺,怪異數至,蟲螟食稼,水旱為災,此皆戚宦之宦所致然也。反以策讓三公,至於死免,乃足為叫呼蒼天,號滕泣血者也。又中世之選三公也,務於清愨謹慎。循常飛故者。是婦女之檢柙,鄉曲之常人耳,惡足以居斯位邪?勢既如彼,選又如此,而欲望三公勛立於國家,績加於生民,不亦遠乎?

  昔文帝之於鄧通,可謂至愛,而猶展申徒嘉之志。夫見任如此,則何患於左右小臣哉?至如近世,外戚宦豎請託不行,意氣不滿,立能陷入於不測之禍,惡可得彈正者哉!曩者任之重而責之輕,今者任之輕而責之重。昔賈誼感絳侯之困辱,因陳大臣廉恥之分,開引自裁之端。自此以來,遂以成俗。繼世之主,生而見之,習其所常,曾莫之悟。嗚呼,可悲夫!左手據天下之圖,右手刎其喉,愚者猶知難之,況明哲君子哉!光武奪三公之重,至今而加甚,不假後黨以權,數世而不行,蓋親疏之勢異地。母后之黨,左右之人,有此至親之勢,故其貴任萬世。常然之敗,無世而無之,莫之斯鑒,亦可痛矣。未若置丞相自總之。若委三公,則宜分任責成。夫使為政者,不當與之婚姻;婚姻者,不當使之為政也。如此,在位病人,舉用失賢,百姓不安,爭訟不息,天地多變,人物多妖,然後可以分此罪矣。

  或曰:政在一人,權甚重也。曰:人實難得,何重之嫌?昔者霍禹、竇憲、鄧騭、梁冀之徒,籍外戚之權,管國家之柄;及其伏誅,以一言之詔,詰朝而決,何重之畏乎?今夫國家漏神明於C841近,輸權重於婦黨,算十世而為之者八九焉。不此之罪而彼之疑,何其詭邪!

  論曰:百家之言政者尚矣。大略歸乎寧固根柢,革易時敝也。夫遭運無恆,意見偏雜,故是非之論,紛然相乖。嘗試妄論之,以為世非胥、庭,人乘F775飲,化跡萬肇,情故萌生。雖周物之智,不能研其推變;山川之奧,未足況其紆險。則應俗適事,難以常條。如使用審其道,則殊塗同會;才爽其分,則一豪以乖。何以言之?若夫玄聖御世,則天同極,施舍之道,宜無殊典。而損益異運,文朴遞行。用時居晦,回B8 79於曩時;興戈陳俎,參差於上世。及至戴黃屋, 服絺衣,豐薄不齊,而致化則一;亦有宥公族,黥國儲,寬慘巨隔,而防非必同。此其分波而共源,百慮而一致者也。若乃偏情矯用,則枉直必過。故葛屨履霜,敝由崇儉;楚楚衣服,戒在窮賒;疏禁厚下,以尾大陵弱;斂威峻罰,以苛薄分崩。斯《曹》、《魏》之刺,所以明乎國風;周、秦末軌,所以彰於微滅。故用舍之端,興敗資焉。是以繁簡唯時,寬猛相濟。刑書鐫鼎,事有可詳;三章在令,取貴能約。太叔致猛政之褒,國子流遺愛之涕,宣孟改冬日之和,平陽循畫一之法。斯實弛張之弘致,可以征其統乎!數子之言當世失得皆究矣,然多謬通方之訓,好申一隅之說。貴清靜者,以席上為腐議;束名實者,以柱下為誕辭。或推前王之風,可行於當年;有引救敝之規,宜流於長世。稽之篤論,將為敝矣。如以舟無推陸之分,瑟非常調之音,不限局以疑遠,不拘玄以防素,則化樞各管其極,理略可得而言與?

  贊曰:「管視好偏,群言難一。救朴雖文,矯遲必疾。舉端自理,滯隅則失。詳觀時蠹,成昭政術。

譯文

(王充、王符、仲長統)

  ◆王充傳,王充,字仲任,是會稽上虞人,他的祖先從魏郡元城搬遷到這裡。

  王充少時死了父親,同鄉稱讚他很孝順。後來他到京城,在太學裡學習,拜扶風人班彪做老師。他博覽群書而不拘泥於章句。他家裡貧窮沒有書籍,常常到洛陽書店裡翻閱那些出賣的書,看過一遍就能記誦下來。於是他就通曉了諸子百家的學說。後來,他回到家鄉,隱居下來教書。在州郡擔任過功曹,因為多次勸諫長官,意見不合離去。王充喜歡發表議論,乍聽起來好像很怪異,仔細想想卻有道理,有根據。他以為那些見識淺薄的儒生死守住書本上的章句,失掉了書中的精髓和真諦。於是閉門深思,謝絕那些賀喜弔喪的應酬。家中的門上、窗戶上、牆壁上都放着刀和筆,撰寫了《論衡》八十五篇,共二十多萬字,解釋了物類的異同,匡正了當時人對某些事物的疑惑。刺史董勤徵召為從事,後又調任治中。他自己辭去職務回家。他的朋友同郡人謝夷吾上書朝廷,推薦王充的才學,肅宗特意下詔公車府徵召他,他因病沒有成行。他將近七十歲的時候,記憶衰退。精力耗損,寫了《養性書》十六篇,論述節制嗜欲,保養精神,自守心志的道理。

  永元年間,他病死於家中。

  ◆王符傳,王符,字節信,安定臨涇人。年少時好學,有志氣操守,和馬融、竇章、張衡、崔瑗等是好朋友。安定的風習是瞧不起小老婆生的孩子,而王符沒有外家,所以鄉里瞧不起他。自從和帝、安帝之後,當時盛行流動做官,有權勢的人互相推薦,可是王符卻耿直不和世俗相同,因此不能做官。而內心很不舒坦,於是隱居在家著書三十餘篇,來諷刺當時政治的得失,不讓自己的名姓被人家知道,所以書名叫《潛夫論》。書中指責當時的毛病,議論風俗人情,從中足可看出當時的政治風尚。這裡選出其中五篇於後:一、《貴忠篇》帝王最尊敬的是上天,上天最慈愛的是人。現在人臣受君王的重託,治理上天所愛的百姓,怎麼能不讓他們平安而順利地得到養育和救濟呢?因此君子在職位時就應想到如何利人,在上面的就應想到如何引進賢人,所以居上位而下面不怨恨,位在前列而後面的不會違迕。《書經》上講的「天工可用人力來代替」,就是這個意思。君王取法天上星宿的排列而建立大大小小的官制,所以明主不敢因偏私而隨便授官,忠臣也不敢虛心假意地接受官職。偷人家的錢財還叫作強盜,何況偷天官來謀一己的私利呢!犯了罪,一定受懲罰,何況犯了天條,能夠不承認罪過嗎?唐、虞、夏、商、周五代之臣,用正道侍奉國君,恩澤達到草木,仁慈遍及全國土地,所以他們的福祚流傳很廣,本支百代歷久不衰。末代的臣子,用諂媚的態度討好國君,不想到如何順從天意,專靠殺伐來壓迫百姓。像白起、蒙恬,秦朝認為他們功勞很大,上天卻認為他們是殺人的魔鬼;息夫、董賢,君主認為是忠臣,上天卻認為是盜賊。

  《易經》上說過:「道德很差而居高位,智力很小而想幹大事,這就少有成功的了。」因此,品德不相稱,災禍必嚴酷;能力不相稱,災殃必擴大。那些竊官位的人,老天爺早就奪去了他照自己的鏡子。即使有敏銳的觀察力,行仁義的志向,一旦有錢有勢了,就背離親屬拋棄故舊,失掉了本心,疏遠骨肉之親而接近寵幸的小人,對親友很淡薄,對犬馬卻很優厚,寧可讓千萬貫錢串子發霉而不肯借一文錢給別人,明明知道糧食在倉庫霉爛而不肯借貸給別人一斗,因此骨肉之親在家中埋怨,老百姓在路上咒罵。前人已經失敗,後面的人仍照老路走,真可叫人嘆息呀!看看前朝那些貴人治國之用心,與對待嬰兒有什麼區別?嬰兒有常見病,貴臣有常見錯誤,父母有常見過失,人君有常見過錯。嬰兒的常見病,是吃得過多,消化不良;貴臣常見的錯誤,是寵信不當的人,嬰兒哺乳過多容易發生疾病,富貴過盛容易產生驕傲。愛兒子變為害兒子,驕寵臣子而讓他們走向滅亡的,不止一兩人。懲罰的極刑,竟有僕死在深牢之內,有的殺了頭掛在都市示眾,這難道不是對上天沒有功,對百姓卻有害嗎?那些鳥把山當作矮牆而在上面作窩,,魚兒認為泉淺而把它作為自己的窩穴,最後得到的卻是釣鈎。貴戚希望住宅吉利而取一個美名,想讓其門堅固而用鐵作樞紐,最後失敗的原因,並不是禁忌太少而門樞朽了,而是由於財貨太多產生驕傲僭越的緣故。如果不上順天心,下養百姓,而想使點小聰明,假借君王的威信,得罪天地,欺騙神明。這等於伏在累卵之上,而想得到泰山般的安穩;走在朝露附桐葉般的人生路上,而想立功百世,難道不糊塗吧!難道不糊塗嗎!二、《浮侈篇》國王把四海當作自己的家,億萬人民當作自己的兒子。如果每個農民不種田,天下人一定挨餓;每個婦女不織布,天下人一定受凍。現在的風俗是丟失農業這個根本,都去做生意買賣,牛馬車輛,塞滿道路,遊手好閒和投機取巧的,都邑到處都是,從事農桑的人少了,吃閒飯的多了。

  《詩經》上說「:商的都城非常整齊,居於四方的中心。」現在看到洛陽,做買賣的十倍於農夫,弄虛作假、遊手好閒的十倍於做買賣的人。這就是一個農民種田,供百人吃飯,一個婦女織布,供百人穿衣,一個人的勞動供百個人的享受,誰能供養得起!天下百郡千縣,萬數市邑,都像這樣。本來不能相供應,那麼百姓怎得不忍飢挨凍?饑寒交迫,老百姓怎能不干越軌的事?犯罪的人增多,官吏怎能不用嚴酷的刑罰?嚴刑峻罰加身,老百姓怎能不怨天恨地?愁怨的人多了,那麼過錯懲罰都來了。老百姓生活無着落,加上老天爺降災,那麼國家就危險了。貧困是由於富足時不節約,懦弱是由於強大時不謙虛,禍亂是由於太平時不修德,危險是由於平安時不謹慎。所以賢明之君對待百姓,常常擔心他們的疾苦,慰勞他們的艱辛,並且加強教育,小心謹慎,防患未然,斷絕邪惡的根源。因此,《易經》讚美以制度規定節約,不耗費人民的財產,不侵害人民的利益。

  《詩經》的《七月》篇,大至耕田種桑,小至冬天絞麻繩,一一進行教育,自春到冬,終而復始。由此看來,人本來就不可放恣哩。現在人們穿衣講求奢華,飲食講求高貴,為了滿足口舌的享受而講究烹飪。有人合謀幹壞事;有的從事遊戲與賭博;壯年人不扶犁耕田,而挾着彈丸打鳥,攜手上山遊玩;有的取土作丸賣假藥,這些人對外不能抵禦敵寇,對內不能停止鼠竊雀偷。有的人作泥車瓦狗等玩具,欺騙小孩,這都是毫無益處的事。《詩經》曾經諷刺有些女人「不績麻,到市上去歌舞玩耍」,現在有些婦女連飯也不做,不養蠶織布,而去學巫婆,裝神弄鬼,欺騙老百姓,使無知婦女上當受騙。老弱病殘的人家,有人生病,心裡着急,特別害怕。可巫婆們卻要他們離家外出,躲在崎嶇的山路,染受風寒,被壞人利用,被盜賊鑽了空子。有的病情加重,直至死去。卻不知這是被巫婆所騙,反而後悔敬神太晚了,這就是妖妄特別厲害的情況。有的人把好綢子剪破,寫上一些祝辭;有的用花言巧語,求神降福;有的耗費金糹采,裁成方寸小塊;有的截斷長線,纏在手腕之上;有的裁剪錦綢,縫成長幡。都是無故浪費材料,花去不少功夫,變牢固為虛假,把容易變繁難,吃了好的糧食,虛度大好時光。山林不能被野火燒光,江海不能把漏杯塞滿,都是應該禁止的。從前孝文皇帝親自穿着黑色的繒布,用皮革做鞋和帶,生活十分儉樸。可是現在京師的貴戚,衣服飲食,車馬住房,奢侈超過侯王,本來太過分了。就是他們的車夫、馬夫,奴僕姬妾,都是穿花綢子,高級衣料,葛布貢布,應有盡有。用具服飾有犀角象牙,珍珠、寶石,琥珀玳瑁,文採石山,金銀首飾,極盡華麗,互相炫耀。他們嫁女娶媳,車輛綿延數里,紅色車衣遮滿道路,奴僕們騎馬駕車,並排行進。有錢的總想賽過別人,無錢的總覺不如人家,一餐酒席的費用,破費終身的家業。古時必有王命誥封才能穿綢緞、乘車馬,現在雖然不能完全恢復古制,也應使老百姓大略按孝文帝時的制度行事才好。古之葬禮,鋪上厚厚的柴草,埋在野外,不封土,不種樹,喪期也無定數。後代聖人改用棺材,用桐木作棺,用葛糹采封口,下面不沾黃泉,上面不泄露臭氣。中世以後,改用楸梓槐柏木屯樗這類的木材,因各地土質,選用不同的膠漆,使它堅固可靠,耐用罷了。現在京師貴戚,必用江南出產的木需梓豫樟等木材,邊遠地方,爭相仿效。

  至於木需梓豫樟,產地很遠,從高山上砍下,從深谷中運出,經過海河,轉向黃河洛水,工匠加工,連年累月,必須許多勞動力才能搬動,許多牛拉才能運走,重所千斤,需萬夫,而東到樂浪西達敦煌,費力傷農,經過萬里之遠。古時只修豐墓,不築墳堆,中世雖築墳堆但不壘得很高。孔子的母親死了,冢高四尺,碰上大雨就垮了,孔子的學生請求把它修復一下,孔子哭着說:「古時候是不修墓的。」後來孔子的兒子伯鯉死了,只有內棺,沒有外木郭。漢文帝葬在芷陰,明帝葬在洛南,都不用珠寶殉葬,不堆起山陵,墓雖低下而德行最高。現在京師貴戚,郡豪富之家,父母在世時不怎麼孝敬,死後卻大辦喪事。有的用金縷玉匣殉葬,棺木必用木需梓木便相,埋葬許多珍珠寶貝、偶人車馬,造起大墳,廣種松柏,還蓋有廬舍祠堂,父葬在南城,也不能說曾子不孝。他們認為尊君愛父,不在於花錢越多越好,揚名顯親,也不在乎多用車馬作排場。從前晉靈公多征賦稅來修飾圍牆,《春秋》評他不是好君主,宋華元、樂舉厚葬宋文公,君子認為他們不算好臣子。何況一般官吏和士群眾,竟敢僭越主上,超過國家規定嗎?三、《實貢篇》國有賢臣就興旺,用了諂諛之臣就衰敗;君主有了忠臣就安定,用了佞臣就危險。這是古今的定論,也是大家所公認的道理。然而哀國危君,接連不斷,難道當時沒有忠信正直的人嗎?的確是苦於正道行不通的緣故啊。十步的範圍,一定有茂草;十戶人家,一定有忠信的人。商朝那麼亂還有三位賢人(箕子、微子和比干),衛國那么小,還有許多君子(蘧瑗、史狗、吏魚酋、公子荊、公叔發、公子朝等)。現在大漢廣大的土地上,士民多而富足,朝廷政治清明,上下又能諧和一致,但官中沒有好的官,在位的良臣不多。

  這難道是這時沒有賢人?想必是使用不當吧。那些願行正道的人用得很少,同流合污的卻用得很多,因此,朋黨成群,互相營私,背離樸實,趨向華麗。選拔人才時,不重視其實幹的本領,衡量其才行,只是虛張聲勢,亂加溢美之詞。粗略估計,每年將近兩百人得到提拔。看看他們的履歷,個個品德像顏回、冉有,詳細考察其才能,很少達到中等人才的標準,都是只務升官、互相推舉。選士本應重在才幹,不必求全責備。所以孔門四友(顏回、子貢、子師、子由)雖各有長處,但不是每人都很完美。商朝三仁(箕子、微子、比干)同在一朝,但治國的大事並不十分理想。輔助漢高祖得天下的臣子來自亡秦;光武帝用了很多人才,不少是從王莽那裡來的。何況太平之時,能說沒有人才嗎?明君的號令好比聲音,忠臣的響應就像回聲。聲波的長短,聲音的大小,輕重快慢,一定要互相呼應。何況治玉要用石頭,洗金要用鹽水,洗綢子要用魚,漂白布要用灰。一般事物本來就有用賤的治理貴的,用丑的變為美的。聰明的人能夠棄短取長,收到功效。現在選拔人才,一定要嚴加考核其實績,有小毛病的,不必勉強掩蓋其過失,他們一進一退,一默一語,各有自己的方式,那麼蕭何、曹參、周勃、韓信這類文臣武將,哪能不會到來;吳、鄧、梁、竇等類人才,踮起腳跟就可看到。

  孔子說過「:沒有好好思量,如果思量了,有什麼遙遠呢?」四、《愛日篇》國之能成為國,因為有老百姓。民之能成為民,因為能生產穀物。穀物能夠豐收,因為有人民在勞動。農業能夠建成,因為有時間和勞力。太平國家的日子過得舒適而漫長,所以百姓悠閒而勞力有剩餘;混亂國家的日子過得急促而短暫,所以百姓睏倦而勞力不足。日子過得舒而長,並不是說太陽走得慢些,而是由於君主英明、百姓安靜而勞力有多哩。日子過得短促,不是說曆書上的分度減少了,而是上面昏聵、下面紊亂而疲於奔命,總覺勞動不足哩。孔子說過:「人口多了就應使他們富足,已經富足了就應加強教育。」因此,禮義來源於富足,盜賊來自於貧窮;富足來源於時日寬暇,貧窮來源於謀生無日。聖人深深懂得勞力是人民謀生的根本,國家的基礎。所以務必減少百姓的差役,使他們愛惜時日,不違農時。因此堯帝命令太陽之神羲和,敬重上天,給百姓充足的時間。漢明帝時,國家曾一度規定用月朔為正的「反支月」不受理百姓的投訴,皇帝聽了很感奇怪,便說:「百姓放棄勞動時間,不遠萬里來朝廷,如果再加限制不許接見,難道是治理國家的本意嗎!」於是廢除這種不合理的制度。現在含冤的百姓仰望申訴可是官吏們卻難見如神,百姓耽擱勞動時間而到官府告狀的,路上絡繹不絕,不到太陽偏西不得通報,不是高興的時候不接見。有的連續幾天,甚至十天半月,才能見到官吏;有的請求鄰里,送糧食才能答話。農時耽誤過多,天下難道不受飢餓嗎?孔子說「:聽官司我和別人差不多。」從他這話看,有中等才能以上的人,就能夠評議誰是誰非,鄉里亭部小吏,也有會斷案的,可是多半出現判斷不公,使人受冤枉,這是有緣故的。

  凡自以為道理充足的一方總是認為得理走天下,決不隨便屈服,而道理欠缺的一方就採取巴結行賄的辦法。不屈服的一方對官吏不給好處,行賄的一方所以得到官吏徇情枉法。如果事情有反覆,官吏應該有罪責,官吏因為有罪責,不能不在上弄權枉法。老百姓是弱而小的一方,而控告豪強的官吏,勢力懸殊能不敗訴嗎?縣官相信定吏的話,所以判案只能維持原判。如果事有反覆,縣長應有罪責,縣長因為有罪,而推到上級郡那裡。一方是老百姓,而對方是縣吏,這種官司打下去,老百姓能夠勝訴嗎?事有反覆,郡也有罪,郡因為有罪,而上訴到了州。老百姓和郡打官司,還有獲勝的希望嗎?州官不肯受理,所以百姓只得遠到公府里來。公府不能詳細審理,於是拖延時間。貧弱的百姓拖不到十天,強富的可以拖到千日。這樣打官司,有什麼冤案能夠清理呢?正義之士懷着滿腔怒火而得不到伸冤,狡猾的官吏搞歪門邪道而逃避罪罰,這就是老百姓之所以受壓迫,而天下越來越困窮的緣故。除了上天感痛降災之外,只要看看人為的災難就可知道。從三府州郡,到郡縣司法的官吏,以及打官司的百姓,受官司的牽連,另相檢舉、找證人對簿公堂的,每天大約有十萬人。一個人有事,兩個人參謀,這就等於每天有三十萬人耽擱農業勞動時間了。用中等農民作標準算一下,就每年有三百萬人要挨餓了。這樣一來,盜賊怎麼會消滅,太平日子從哪裡來呢?《詩經》上說:「不要回顧混亂,哪個沒有父母?」老百姓生活的條件不足,君王怎能得到富足?能不值得深思嗎?能不引起深思嗎?五、《述赦篇》醫生替人治病,必須知道病人脈搏的虛實,氣結在何處,然後才能處方,所以病可治好,還能長壽。治理國家的人,必須先知道百姓的疾苦,禍亂的根源在何處,然後採取措施,所以壞人壞事才可制止,國家才能安定。現在害百姓最苦的沒有比連續用錢贖罪而獲得赦免的了。

  赦免贖罪的次數多,那麼惡人得勢,好人遭殃。怎麼證明呢?謹慎小心的人,不會犯錯誤,又有正派的官吏,不怕強暴的人,可是成群的奸猾之徒竟敢亂加誣衊,就因為他們知道反正不久即可獲得赦免的緣故。好心正直的人,被人侵怨而能到朝廷申冤的,一萬人中沒有幾個;幾個人中間得到官吏過問的,一百人中不過一人;經過尚書審問而遣他空手回去的,又有十分之六七。那些為非作歹的人,已經觸犯法律,被害的人家希望按罪重判,解除心頭之恨,可反而一概得到赦免釋放,讓惡人趾高氣揚;有些慣盜竟穿着好衣服從門前揚長而過,孝順的人看見仇人不敢聲討,被盜者看見贓物而不敢取回,痛苦哪有比這更厲害的呢!培養雜草的使莊稼受損失,包庇壞人的使百姓受害。《書經》上說「:周文王嚴格執法對壞人從不赦免。」先王制定刑法,不是喜歡讓人受皮肉之苦,使人短命;而是在於懲罰壞人,為民除害。所以經書上說:「上天命令有德之人,獲得五服五章的獎勵;上天討伐有罪之人,採用五種不同的刑罰。」《詩經》諷刺執法不公的人道「:這個應該判罪,你反而替他開脫。」古時只有開始受天命為君的人,在天下大亂之後,違法亂紀者太多,一時難得一一追究,所以不得不採取一次大赦,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使廣大百姓得到安居,來促成天下大治。絕不是對壞人姑息養奸,更不是放縱壞人。那些性惡之人,是一班豺狼,即使得到寬宥赦免,始終沒有改悔之心。有些人早上解除鐐銬,晚上又被抓回來,雖有嚴明的官吏,也不能使他們洗手不干。為什麼呢?凡是敢做大壞事的人,一定有過人的能耐,而能討好上級。例如多塞一些不義之財,多說一些討好人家的話,來使對方軟化,如果沒有第五倫那樣廉潔正直,誰不顧及錢財呢?有些人常議論說「:長久不赦罪就會使壞人猖獗而官吏制止不住,應該多方開導來瓦解他們。」這是不懂得政亂的根本來源,不明白禍福的起因呢。後來度遼將軍皇甫規解除官職回到安定,同鄉人有用貨財買到雁門太守的人,也離職回家,用名片去進見皇甫規。皇甫規躺着睡覺不出來迎接,那人已經進門後,便問道:「你以前在郡守任里吃雁肉,味道不錯吧!」不久,又有人報告王符在門口求見。皇甫規素來聽到王符的聲名,於是連忙起床,衣服的帶子尚未系好,趿着鞋子出來迎接,握着王符的手進屋,和他坐在一起,極為歡快。

  當時人便這樣說道:「二千石的府尹,抵不上一介布衣之士。」就是說書生道德品質之高貴。王符終於沒有做官,老死在家裡。

  ◆仲長統,傳仲長統字公理,山陽高平人。少年時好學,廣泛涉獵書籍,長於文辭。年二十餘,遊學於青州、徐州、并州、冀州之間,與交友的多數認為他異於常人。并州刺史高幹,袁紹的外侄,素來貴而有名,招致四方游士,士人多歸附他。仲長統經過高幹那裡,高幹很好地招待他,問以當時的大事。長統對高幹說「:君有雄志而沒有雄才,好結交士子但不能選擇人才,所以替君擔憂,請深以為戒。」高幹常覺自己不錯,不採納他的話,長統就離開了。不多時,高幹以并州背叛,卒至失敗。并州冀州之士都因此而異其有知人之明。仲長統性倜儻,敢於直言,不計較小節,默語無常,時人有的稱他為狂生。每逢州郡命召,常稱病不去。常認為凡遊說帝王的人,想立身揚名罷了,可是名不常存,人生易滅,優遊偃仰,可以自娛,想建房子住在清曠之地,以悅其志。他的論調是「:假使居住有良田廣宅,背山面水,溝池環繞,竹木四布,場圃在前,果園在後。舟車可以代步涉之勞,足以息四體之役。養親有兼珍之膳食,妻子沒有苦身之勞累。好朋友到來,有酒肴招待,節日盛會,殺豬宰羊以奉之。在畦苑散步,在平林遊玩,在清水之濱濯足,乘涼風習習,釣釣魚,射射鳥。在舞雩之下諷詠,在高堂之上吟哦。在閨房養神,想老子之玄虛,呼吸新鮮空氣,求至人之仿佛。與少數知己,論道講書,俯仰天地之間,評點人物之是非。彈《南風》之琴,發清商之妙曲。逍遙一世,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時之責難,永保性命之期。這樣,就可以升在霄漢之上,出乎宇宙之外了。難道還羨慕入帝王之門麼!」又作詩二篇,以表現其志向。

  詩說:「飛鳥留遺蹟,鳴蟬蛻軀殼。

  騰蛇棄鱗甲,神龍喪頭角。

  至人能變化,達士貴脫俗。

  乘雲無鞍轡,騁風不知足。

  垂露成帳帷,張霄成巾幄。

  沆瀣當晚餐,九陽代蠟燭。

  恆星艷如珠,朝霞潤如玉。

  六合任我游,恣心之所欲。

  人事均可遺,何必為侷促。」

  「大道雖平坦,見幾者實寡。

  任意無是非,適物無不可。

  古來繞繞彎,委曲實繁瑣。

  百慮又何為,至要還在我。

  寄愁於上天,埋憂在地下。

  叛散在《五經》,天棄《風》與《雅》。

  百家太雜碎,請用一把火。

  抗志在山棲,游心于海左。

  元氣變為舟,微風可為舵。

  敖翔在太清,縱意在容冶。」尚書令荀..聽到仲長統的大名,很覺奇怪,舉他作尚書郎。後來參與丞相曹操軍事。每論說古今及當時風俗行事,常發憤嘆息。因著論名叫《昌言》,共三十四篇,十多萬字。獻帝遜位那年,仲長統死去,時年四十一歲。[2]

作者簡介

范曄(公元398年—公元445年),字蔚宗,南朝宋史學家,順陽(今河南省淅川縣李官橋鎮)人。東晉安北將軍范汪曾孫、豫章太守范寧之孫、侍中范泰之子。官至左衛將軍,太子詹事。南朝宋官員、史學家、文學家,一生才華橫溢,史學成就突出。著作《後漢書》,博採眾書,結構嚴謹,與《史記》《漢書》《三國志》並稱「前四史」。

元嘉九年(432年),得罪司徒劉義康,貶為宣城太守,開始撰寫《後漢書》,加號寧朔將軍。元嘉十七年(440年),投靠始興王劉浚。元嘉二十二年(445年),擁戴彭城王劉義康即位,事敗被殺,時年四十八歲。[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