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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事(林棲)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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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事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牛事》中國當代作家林棲的散文。

作品欣賞

牛事

我們一家七口人的命運曾經隨着牛事起起伏伏。

1982年,村里生產下戶時,因家裡人口多,隊裡給我們分了一頭牛。牛毛沖沖的,又瘦又老,乾癟的身子骨似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樣子。父親卻喜出望外,早出晚歸,去山裡砍下樹木,割來茅草,親手一斧一鑿造了一座很大的牛棚。

每天,父親就像對待老爺似的,從頭到尾用水把牛的身子洗了又洗,用梳子把毛梳了又梳,還從我們口裡奪食混合谷糠煮爛了給它吃,還帶着我們去田野和山中挑割嫩草讓它享用。在我們一家的精心照料下,不出幾月,老牛便容光煥發,變得健壯起來了。

春天到來的時候,父親趕着耕牛下地,我們全家人都跟着牛和父親,在土地上耕耘,播下一年的希望。由於牛賣力,人勤快,下戶第一年,我們全家頭一次有了吃飯保障。大年三十夜,父親煮了一大盆香噴噴的「年根飯」端去牛棚謝牛,還在牛棚邊燒香燒紙、給老牛鞠躬作揖,口裡念念有詞,滿是感激的話語。

可是這樣的好景還不長。一天清晨,父親去牛圈放牛,打算下地幹活。只見老牛艱難地爬起身來,在圈裡踱了幾回,好像不情願出去的樣子。父親說,老夥計啊,我們不能偷懶,一家子人要吃要穿,還指望着你呢。

父親將老牛從圈裡拉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它跛了,一瘸一拐的,一隻前腳剛一落地,老牛就像着了火燙一樣,整個身子猛地往前傾去,似要摔倒。父親大吃一驚,失魂落魄的,臉色也變暗了。

那時候,村里、鄉里醫療條件奇缺,人畜生病,大都聽天由命。好生生的老牛突然瘸了,父親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心裡感覺是垮了天:莊稼種不好,全家生活沒了着落……

父親丟下活,到處打聽民間醫生的消息,終於聽到鄰寨有人有土辦法醫治牛疾,父親趕緊備好錢財酒禮上門去請。土醫師穿着破衣爛衫,手裡拿着又髒又舊的一個黑布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來了。他叫父親找來幾個大漢,再找來幾條粗繩,把老牛五花大綁放翻在地,一邊讓人壓着老牛的頭,一邊叫人抬起那條瘸牛腿,方才湊攏去用水洗了牛蹄,用粗黑的手指在牛蹄縫裡反覆掏撓,神秘兮兮的吼出一嗓子:趕緊把牛腳端穩了!

土醫師接過一碗包穀燒(用玉米烤的一種土酒),用嘴呼地喝了一口,抬頭往牛蹄縫裡噗噗的一陣猛噴,算是消毒,然後不緊不慢從黑布包里取出牛針、牛刀,抹了桐油,在火上燒過,也算是消毒後,給牛蹄施行起手術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醫師從牛蹄縫裡取出一寸來長的鐵釘,再用包穀燒給傷口消了毒,給牛蹄包上草藥,治療完成。

我們全家焦急地等待着老牛一天天好起來,父親去廟裡許下三捆香紙的諾言,求菩薩神靈保佑,可是奇蹟沒有發生。老牛受傷的前蹄化膿了,一天天腐爛下去,後來便癱在圈裡,再也沒有下地幹活的希望,父親趁老牛未死之前趕緊把它賣了,以免造成更大損失。

賣老牛的錢,父親像保命似的藏着,想侍機再買一頭耕牛,可是跑了無數次鄉場後,父親很失望:錢連買頭小牛都不夠,家徒四壁又湊不出一分錢來。眼看春耕將至,父親急得日夜嘆息,深更半夜了,還常常坐在床沿上左一袋右一袋抽那嗆人的葉子煙。

又是一個開春,春雨來了,寨子裡到處都是搶水吆牛打田的人,父親跑到自家田埂上急得團團轉,晚上,去央求有耕牛的人家,看能不能借牛打田,畢竟有牛的人家特別少,又是春耕大忙時節,幾乎都是不可能的事。這一年,父親橫下一條心,帶着全家上陣挖田挖土,將田土都種了玉米、紅苕和洋芋等旱地作物。那時候,我剛剛七八歲的樣子,也跟在父母和姐姐身後,揚着鋤頭拚命挖地,母親看着不知暗暗抹了多少眼淚。由於種子種植太淺,又少農肥,直到收穫的季節,地里的玉米大多只長到三四尺高,根本結不了玉米棒。秋收時,我們的收成減少了大半,不久全家迎來了饑荒,父親就四處借糧,還帶着我們外出採摘野菜,艱難度日。這一年,我的兩個姐姐都輟學了。

耕牛真是農民的命啊。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機會終於來了,常常在鄉場的牛市上望眼欲穿的父親,看到一頭病懨懨的水母牛,瘦骨嶙峋的,價格低還找不到買主。父親眼裡冒出了金光,趕緊不動聲色地去找懂行的人來看。我的堂叔父會給牛看相,他仔細瞧了瞧牛後,把父親拉到一邊,悄聲說,這樣子看似爛貨,干不得農活,但買回去有希望,還能生牛崽。父親將信將疑,只好抱着賭一把的心理,從牛販手中買下了這頭「爛母牛」。

已是農閒時節,父親將「爛母牛」像月婆子一樣養起來,既不讓它幹活,還讓它好吃好喝,天氣稍微冷起來,父親就去砍來樹葉把牛圈圍得嚴嚴實實,不透進絲毫冷風。過了冬天,春暖花開,在父親的精心照料下,「爛母牛」煥發了新生。一天,父親突然發現母牛有了身孕,走路都起了「架腳風」。

母牛好像是來給父親報恩的,拚命生下了一頭小公牛,煞是可愛,好多寨鄰聽說,都來慶賀,說我們家走運了。可是三個月不到,母牛便一病不起,丟下小牛走了。父親雖然難過,但畢竟還有小牛,所以希望還在。

母親給小牛取了好聽的名字,叫盼盼,父親把它當兒子一樣養起來,比養我們還上心。

我跟小牛特別投緣。那時村小中午才上課,下午兩三點就放學了,每天早晚父親都讓我去放牛。我是看着小牛一天天長大的,它哪天學吃嫩草了,哪天頭上冒出小角了,我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跑去向家人匯報,大家都像過年一樣開心。小牛比我長得快、長得壯實,我是天天騎着它早出晚歸的,它一點怨氣也沒有。後來盼盼長成了大水牯,我騎不着了,只要我一摸它角,就心領神會地低下頭來,等我騎上它的脖頸,就把頭高高昂起,讓我順利爬上它的背去。盼盼是那樣善良、溫馴,從不傷人,在牛背上,我度過了最快樂的童年時光。

盼盼長到半歲的時候,父親就給它套上籠頭,牽着它下地學習耕田的本領。兩三歲時,盼盼已是勞動能手,家裡的六七畝地,它輕輕鬆鬆就能耕完。有了大力神盼盼,我們家的田地完全實現了精耕細作,糧食實現了豐收。秋收後,父親賣了多餘的糧食,讓我安心讀書,三年後,還把茅草屋換成了黑瓦房。

厄運像幽靈一樣總是在我們身邊徘徊。四年後的一個冬天,盼盼在山坡上悠閒地吃着草,山的一邊是30多米高的懸崖,我們正在懸崖下邊的乾田里烤着火,突然有人叫起來:快看,你家盼盼!當我昂頭看去,看見盼盼從山坡上低頭朝崖頂的一處小斜坡走下來,想去吃斜坡上長着的幾蓬青草,當我向它呼叫趕快回頭時,盼盼也意識到了危險,猛一轉身,盼盼腳下不斷打滑,無論它兩隻前蹄怎樣奮力向上抓爬,盼盼重達六七百斤的身子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滑去,當後腳滑過崖邊,整個身子就向懸崖坐空,我眼睜睜地看着盼盼在空中打了幾個翻滾,轟地一聲一屁股坐在半崖的一處溝坎上,瞬間整個身子彈起,繼續向下滾落到我們烤火的乾田中,離我只有五六米遠。我瘋了一樣撲過去,抱着盼盼的頭,看見它正努力想從地上爬起來,我幫它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突然,盼盼的鼻孔里湧出一股鮮血來,又掙扎了幾下,頭就歪下去了,眼裡淌出許多的淚珠來。我無法形容那時自己的心情,只感覺天一下子塌了,我一路猛跑一路大哭回家去報信。

父親沒有責怪我,也不說一句話,默默地走出家門,找來寨里的幫手把盼盼抬回家,把它破了,煮了,就近賣了肉,還將盼盼的內臟拿到鄉場去賣了湯鍋,賣了不少錢。

這次,父親很快從牛市上買回了一頭黃母牛,請先生到牛棚邊做了一場法事,又開始周到細緻地養起牛來。這頭黃母牛像是喜神臨門,一年一次,接連生下了三頭小黃牛,我們一家從未這樣整體開心過,生活過得有滋有味。這一年,我順利考上了中師,成為村里第一個將來要吃「皇糧」的人。

跟着牛事,我們全家的命運充滿着戲劇色彩。正當我們憧憬在幸福中的時候,無情的打擊又來了。

1990年夏天,一個中午,太陽烤着大地,整個村莊靜悄悄的,一聲尖厲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村莊的沉靜:救火啊,快救火啊,牛棚失火了!起火的是我家牛棚,當我們趕到的時候,我家的四頭黃牛在牛棚邊的院壩上奄奄一息地躺着,怪模怪樣的,像一節節巨大的未完全燒化的木碳。此情此景,我們一家有哭的,有鬧的,呼天搶地,父親鐵青着臉,依舊一言不發。而我呢,心頭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悲從中來,卻忍不住的想笑,這種笑很不平常,笑不出來,卻渾身都在顫慄。我覺得老天實在是對父親、對我們一家不公平。

因為我讀書,父親四處借錢,好幾年,全家陷入深度窮困,父母沒增添過一件新衣服,沒吃過幾頓像樣的伙食,再也無力買牛了。

1994年,我畢業參加了工作,兩個姐姐出嫁了,父母也都老了。因為家裡田土多,租出去讓別人耕種,折回幾百斤糧食,父母吃不完,不用再干沉重的農活。可是父親卻日日念叨着,想要再養一頭耕牛。我暗暗攢下買牛的工資交給父親,滿足他的心愿。父親買來一頭小水牛,父親說,看着牛,心裡就穩實了,就有了家的味道。說這話,父親笑了,我是第一次看見他開心的樣子。

  一晃20年過去了,飽受貧病勞苦折磨一生的父母離世也快10年了,我從一名鄉村教師變成了縣委機關的一名公務員,在城裡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每逢清明時節,我都會回老家去給雙親掃墓,總會想起與父母生活的往昔,想起那些痛不可言、刻骨銘心的牛事。

20年,故鄉的面貌發生了巨變。先前的茅草房、黑瓦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漂亮的現代別墅和磚瓦房;滿村里嗡嗡叫着翻耕田地的已不再是被鄉親們視為命根的牛,而是一輛輛快捷高效的現代機器,鄉親們都叫它「鐵牛」,幾百年苦難的鄉村命運仿佛只在一瞬間便被這些「鐵牛」們徹底改變了。這一切,長眠在田野上的父母也應該看到了吧,他們的心裡也與我一樣,一定甚感欣慰吧。 [1]

作者簡介

林棲,實名張維軍,1974年10月29日生,土家族,貴州省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