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糗事(段祥雲)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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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糗事》是中國當代作家段祥雲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爺爺的糗事
小時候，我是爺爺的跟屁蟲。爺爺不但慈祥、和藹，且又勤快；爺爺還是我的保護神，每當我考試成績不佳要挨爸爸打時，爺爺就會站出來制止；爺爺還拾金不昧，有一次我撿到一塊錢，爺爺非讓我交給老師；爺爺還愛做好事，每當下雨天，他就披着雨衣去疏通巷道中的積水。爺爺在我心中，高大，完美。唯一讓我看不慣的是：太節儉。
爺爺節儉到什麼地步？比如說，吃飯時撿掉在桌上的飯粒，吃完飯舔碗，這還罷了，有一次，他還把掉在地上的一個餃子撿起來放進嘴裡吃了。當時我就喊，爺爺！掉在地上的東西多髒啊？要是鬧起肚子來，哪大哪小？爺爺就笑着說，哪有那麼多講究？暴殄天物，那可是有罪的！
怕浪費，是爺爺的痼疾。基於此，爺爺最怕我剩飯了，總是逼着我吃掉，我一說吃不下了，他就不顧自己已經吃飽，必定要替我打掃乾淨。有時撐得難受了，下頓飯也就省下了。爺爺不離嘴的嘮叨話，就是千萬不能浪費糧食，我都聽煩了。
漸漸地我長大了。結婚成了家。身邊沒有了監管，我那大手大腳的習慣得以放縱。這天，爺爺買了兩斤香水梨，也不顧膝蓋疼，硬是一步一步爬了七層樓，敲開我的家門。當時我正收拾冰箱。爺爺一見垃圾桶里我丟棄的東西，臉色陡變，「怎麼好好的饅頭就扔了？」我說，過期了，不能吃了。爺爺又翻了翻垃圾桶，氣得手指亂抖，這白花花的大米飯也扔了？真是狂的你……我當時也挺生氣，這不是小題大做嗎？東西壞了就得扔掉，難道為了節省，硬要吃了它生病嗎？我便跟爺爺頂嘴：爺爺你的觀念太陳舊了！毛主席說了，為了適應新的情況，你得多多學習啦！
爺爺見說不過我，氣得哼了一聲，掉頭就走了……
晚上妻回來，聽了我的陳述，瞪了我一眼，便拉我來到爺爺家。妻會來事，她蹲在爺爺面前笑着說，爺爺，你孫子不懂事，孫媳婦來給您賠禮了！爺爺最喜歡妻了，立馬眉開眼笑，拉妻坐在沙發上，並且也把我叫到他身邊坐下，說，你們呀，生在蜜罐里了，不知道爺爺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日子……
於是，爺爺便打開話匣子：那時候，一家八口，供應的那點糧食哪夠吃呀？又趕上三年自然災害，唉！那一個個餓的呀！你小爺一到做飯時就嚷你太奶奶，熬粥不摻菜呀！熬粥不摻菜呀！把你太奶奶嚷煩了，抬手就是兩巴掌。直到如今，你小爺爺鼻涕眼淚的樣子還時常在我眼前晃蕩呢……
妻忍不住問，爺爺，那你們不會多買點糧食，你看現在滿市場，那大米，白面不是有的是嗎？爺爺溫和地笑了笑，說，現在糧食是多了，可那時哪有這麼多糧食呀？那時候，全國人民都挨餓呀？後來爺爺大了，懂事了，知道為父母分憂了，就跟着左鄰右舍的大人們去撿秋。說起這撿秋，爺爺還有件糗事不好意思跟你們說呢……
說到這，爺爺沉默了。妻便撒痴撒嬌，催着爺爺說。爺爺沉思良久，終於以反省的口吻說，話既然說到這了，爺爺也不怕你們笑話了，那時候真是生活逼的呀，實在沒辦法。
爺爺停頓片刻，喝了一口妻遞上的茶，眼神陷入遙遠的回憶中……說起來屯裡人都不相信，那讓他們羨慕不已的城裡人，糧食竟然不夠吃！所以，每年一過寒露，便有浩浩蕩蕩的撿糧大軍從城裡出發，到廣闊的農村大地去撿秋。俗話說，撿秋撿秋，連撿帶偷。你爺爺膽小，不敢偷。不對，也不是膽小，就是覺得這麼做不地道。爺爺總是想啊，坐火車逃票，就夠可恥的了，你再偷偷摸摸的……
我插話問道，爺爺，怎麼你們撿秋還坐火車呀？
爺爺嘆了口氣說，剛開始是騎自行車，後來，附近郊區的地都撿完了，不知誰想到了坐市郊車到較遠的龍哈，白山一帶去撿秋。我也混跡其中。都不起票，那時一張票兩毛錢，來回就是四毛，誰捨得花這錢呀？遇上查票，要是從前邊車廂查，人們就呼呼地往後邊車廂跑，要是從後邊車廂查，人們就呼呼地往前邊車廂跑。有一回，爺爺和幾個夥伴竟被逼到了火車頭上去了。那呼呼的迎面風，颳得眼睛生疼。好像隨時都能把人掀下去……
妻頭一次聽到這麼驚險的故事，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爺爺接着敘述道，那農村人也不容易呀，忙了一春一夏，好容易到了秋收季節，還沒收割入倉，就被這城裡人像過蝗蟲似的這麼掠奪，擱誰誰干呀？於是他們就組成了強大的防護網，隱藏在苞米地里，一次看見一位婦女順手牽羊偷掰還未收割的玉米，便把所有撿秋的，也不管你偷沒偷，都圈在一塊，命令大家通通解開褲帶，脫掉鞋子，趴在地上，然後就你一腳，他一腳的亂踢亂踹。他們還奚落那幫女的，娘們家家的，跑到這裡丟人現眼，在家陪着老爺們睡覺多嘚！然後就一通壞笑！當時心裡這個恨呀！可是有什麼法子呢，誰讓你進了人家一畝三分地呢？
我問，爺爺，當時你挨他們的踢沒有？爺爺難為情地看看我，不置可否。但我也猜到了。
妻的眼裡竟有淚花閃爍。我不忿地說：「那幫人咋這麼不講理？沒偷的人也戲耍呀？」爺爺說：「上哪講理去呀？人家就是不讓你撿，就是收完的地也不行！」我和妻面面相覷，爺爺接着說道，那不都是飢餓惹的禍嗎！自那次受到欺負，我就再也不想去撿秋了，可是一看到你小爺餓的那樣，躺在炕上起不來，我就咬咬牙，又去了。那天已經進入十月末了，撿秋的沒有幾個人了。我一大早搭乘齊市至碾子山的市郊車，到龍哈下車，漫山遍野遊走一整天，由於大片大片的苞米地都已收割完畢，那撂倒的苞米秸不知讓人翻騰了多少遍，撿到的苞米格外少。星崩的幾穗還都是瞎米粒。帶的一個餅子早已進了肚，加上深秋日短，才四點多鐘，光禿禿的大地已是暮色四合。我邁着疲憊的腳步，忍着碌碌飢腸，慢慢地往白山車站走。說到這我得交代幾句，早上我不是在龍哈下車嗎？兜了老大一個圈子，邊走邊撿，不知不覺竟走到白山地界，你們想我走了多麼遠的路，受了多少辛苦，就為了那幾穗苞米呀！但是飢餓、勞累還不算什麼，令我惆悵的是不敢想象你小爺，你四爺他們那望眼欲穿的表情。正空虛無奈之際，忽聽一聲大喊，站住——扭頭一瞧，見一個中年人肩扛鼓鼓的一袋東西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從那布袋凸凹的輪廓看，我斷定這大穗的苞米一定不是好道來的。在他身後有兩個知青窮追不捨，眼看不能脫身，那中年人只得忍痛割愛，丟掉布袋，轉身飛快地穿入一片白樺林里。這時夜幕垂落，曠野空無一人。這可真真成全了我，坐收漁人之利。我扛上不勞而獲的戰利品，急急向白山車站趕去。這時遠遠看見一列客車由東向西駛來，我知道，這趟開往海拉爾的列車和一列相向的客車在龍江相會，也就是說，這車過去不久，便會有一列駛往富拉爾基方向的客車開過來，我心裡一陣狂喜……
妻忍不住又插話，可算老天有眼，讓爺爺撿了個便宜！我瞪了妻一眼，別打岔！妻就殷勤地又給茶杯續上水，爺爺抿了一口茶水，繼續敘述道，誰料想啊，那兩個知青追不上中年人，踅轉身竟朝我追來。嚇得我頓成驚弓之鳥。我沿着鐵道線，拚命朝車站飛奔。離車站還有一段距離，那西去的列車便轟隆隆地擦身而過。不一會，便喘着粗氣停在白山車站了。我心急如焚，白山是個小站，車只停一分鐘。如果我在這一分鐘內上不去車，便會被那兩個知青瓮中捉鱉。於是我拚命地跑啊，使出渾身解數，終於，當我的一隻腳剛剛踏上最後一節車廂的腳踏板，列車就徐徐啟動了。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慶幸自己逢凶化吉。列車在我忐忑不安的心境中駛入龍江車站，我扛起苞米袋子，哪敢走站台呀？從車底下鑽過去，跨道線繞過車站貨場，只見一垛垛甜菜疙瘩如座座小山矗立，形成一道道天然屏障。我藉助這屏障掩護，走進一座帳篷里。見一位六旬老人手提五節手電筒，正欲出外巡查。我忙上氣不接下氣地懇求，大爺！幫幫我吧……我就可憐兮兮地向大爺陳述，家裡怎麼怎麼貧困，母親有病，父親工傷，弟弟妹妹一大幫，糧食不夠吃，一個月得挨半月的餓，等等。大爺聽了我的敘述，開門見山地問，你說實話，這苞米……我連忙說了真實情況，大爺十分同情我的處境，幫我把苞米袋子藏在床底下，並拿出乾糧讓我吃。正吃着，兩個身挎鋼槍、胳膊戴着紅袖箍的人進來查訪，大爺向他們解釋說，這是我的侄兒，今晚陪我作伴。兩人狐疑地打量我一會，才悻悻地走了……
妻問：爺爺，後來呢？爺爺說，後來，大爺出去打聽到有一列開往三間房的貨車，就跟押車的說好，讓我搭在尾車裡回來了……妻又問：後來呢？爺爺說：再後來？爺爺就在這半飢半飽的生活中長大了。後來就有了你爸爸，又有了你們，生活越過越好。可爺爺這件糗事藏在心中，始終不好意思說出來。說到這，爺爺一臉的愧疚，看看我和妻：懇求道：今天你們知道了，千萬別說出去啊！爺爺給你們講這些的目的，就是想讓你們知道糧食的可貴，別看現在糧食富裕了，就大手大腳的不當一回事。比如你這頓剩飯了，放在冰箱裡，下頓一定要想着吃了它，別一擱好幾天，把它擱壞了，就理所當然地扔掉了。那糧食可是天物，暴殄天物，那可是有罪的！明白嗎？
看着爺爺含點羞愧的面容，我終於明白了爺爺為什麼那麼珍惜糧食了。我和妻堅定地點點頭。爺爺見了，臉上竟露出孩童般欣喜的神色。一瞬間，我突然覺得爺爺依然是那麼慈祥，那麼高大，那麼完美…… [1]
作者簡介
段祥雲，網名：梅柳渡江,65歲,籍貫,河北省唐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