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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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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生日》中國當代作家李廷柱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爺爺的生日

八月十五中秋節那天,正好是爺爺八十歲生日。他在市中心的向陽大酒店裡擺了一桌豐盛的筵席,邀全家人聚餐。大家興致勃勃地趕赴到那裡,祝賀他老人家身心健康,子孫滿堂,年高德劭,進入耄耋之年紀。

爺爺雖然已是八十歲高齡的老人了,但精神矍鑠,身體健康,思維敏捷。爺爺今天心情愉悅,特別高興。我把那頂老壽星帽戴到他的頭上,又用手機為爺爺奶奶拍了張合影照,接着酒店老闆還為我們照了張「全家福」,並在相片左右兩端用電腦打印上「福如東海長流水,壽似南山不老松」,腦頭題為「長命百歲」的字樣。爺爺端坐在中間「上座」的位置上,含情脈脈地環視着坐在這張大圓形餐桌上,子孫興旺,四世同堂,熱熱鬧鬧的氣氛、歡樂和諧的景象,喜滋滋的嘴都合不攏了。酒席宴上爺爺心裡異常欣喜,特地喝了兩盅兒老白汾,臉上紅撲撲的,越發顯得福態慈祥,老當益壯了。大爸、二爸與我爸仨兄弟你一盞、他一杯,猜拳行令,觥籌交錯,酒酣耳熟,一家人熱熱鬧鬧,笑聲不斷,喜氣洋洋……

酒宴結束時,我爸他們兄弟三人爭着要上櫃檯買單去。爺爺喊住他們說:「站住,不要爭了,你們有這份孝心我就知足,心裡欣喜滿意。」說着從口袋裡掏出來幾張百元大鈔交到我爸的手裡讓他去結帳。

就在全家酒足飯飽,正準備要離開餐桌時,發生了一點小狀況,爺爺喊服務員拿來好幾個白塑料袋袋,要把餐桌上沒動幾筷子的一隻燒雞、一尾糖醋鯉魚、一碟子豬頭滷肉、一碟子炒花生米和一盤子甜糕點、一大盒子切開沒吃幾牙兒的生日蛋糕、一盤子花卷饅頭與一盤子芝麻油旋子,全部打包要帶回家去。

這一突發的情況立時讓全家人有些詫異,你一言他一語地紛紛議論開了,都說爺爺不該大包小包地往家裡帶這些亂七八糟的剩菜剩飯,髒里八嘰,既不衛生又讓人嘲諷小氣。尤其是我那爸爸在他們哥們兄弟裡面是年齡最小的,聽說從小就被爺爺奶奶嬌慣得不成樣子,竟不知輕重地說:「我說老爸耶,你帶這些殘渣剩羹誰吃呢?這些破玩藝兒都是酒家飯店呼啦啦地倒進泔水桶里往養豬場拉的髒里叭嘰餵、餵那、那……東西呢?你在這杯盤狼藉的餐桌上拾掇這些亂糟糟的玩藝兒,也不怕大酒店裡那麼多人看見笑話你,你辦的這事太寒磣,讓小輩人都跟着沒面子,與您老人家的身份極不相似。何必丟這人哪,實實的想不通您老人家是咋想的?」大爸二爸也趁勢婉言相勸爺爺不要往回帶那些吃剩下的東西……

我看到爺爺的臉色立馬由晴轉陰沉下來了。他生氣地說:「你這幾個憨娃瞎叨叨個啥哩!餐桌上剩下的這些菜、饃,有些只搛了幾筷子,有的幾乎動也沒動過,摸也沒有摸,難道你們就忍心倒進泔水桶里餵豬去?小時候教你們的那首'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詩難道全吃到狗肚子裡拉到茅房去了?這頓筵席是慶賀我八十歲生日,我掏錢請你們來的。我買單,我做主。菜和饃都是乾乾淨淨的,裡面沒有下毒藥。打包帶回去晚飯在籠上餾餾我和你媽吃,你們不要瞎嚷嚷,不丟你們的人,你們閉上眼,全當沒看見這回事!」

我媽媽指着我爸爸數落道:「就數你逞能閒話多。這些菜和饃乾乾淨淨的,老爸把它帶回去晚飯餾餾吃有什麼不好。你瞎叨叨個啥呢。你是尋的沒事找事,找地挨呲剮哩。」說着她們妯娌幾個和我一起撐袋地撐袋、倒饃裝菜,把餐桌上的那些「剩菜剩饃」全都收羅起來,準備讓爺爺往家裡帶哪。

就在全家人動身準備離開時,爺爺朗聲吆喝道:「現在酒店高峰期過去了,有閒位坐了,咱們全家人就趁此機會,借貴方這塊寶地,開個家庭和諧會議。我要給大家講講憶苦思甜的革命傳統教育問題。」

我爸爸眉宇間擰了大疙瘩,心裡不樂意地低聲嘀嘀咕咕道:「老爸要上政治課了,又是陳芝麻爛穀子的那一套大道理。人家大夥都是忙忙的,又要聽他瞎叨叨呢。是不是應該回家取個筆記本本、拿杆筆把老爸訓誡的那些重點記一記,湊空兒再學習學習。」

媽媽瞪了爸爸一眼,疾言厲色地悄聲道:「少嘀二話,奓起兩隻耳朵靜靜地聽,都是你惹的事,少言聲,有點眼色着,當心老爸生氣了嚓呱你。」

全家人鴉雀無聲,靜靜地圍坐在大圓餐桌一周,個個神色嚴肅,不言不語,耐心等待着聆聽爺爺革命傳統教育的訓示。爺爺讓服務員泡了一大壺茶水,每人跟前斟了一杯,又讓拿來幾包五香瓜籽兒,樂呵呵地說:「今天是我的八十歲壽日,又是中秋團圓節,全家歡聚一堂,開個家庭和諧會。我是主講,你們可以補充意見,沒啥別的內容,就暢談一下勤儉持家,節約糧食的問題,無非是講講我親身經歷的幾個小故事而已。」

爸爸插話對爺爺說:「好我的老爸耶,您講就講一點新鮮的,又是說那些老掉牙的事哩。現在時代發展了,社會進步了,人民生活富裕了,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的,您還講什麼勤儉持家,節約糧食的陳舊爛事。您這不是對牛彈、彈……」此言一出,全家人一片鬨笑。爸爸一怔,猛覺自己酒氣沖頭,用錯了成語,急忙糾正道:「不對、不對,說錯了,這、這不是不合時宜的大發感慨嗎?」

爺爺乜斜爸爸一眼,說道:「憨娃呃,虧你還是個大學文科畢業生呢,酒喝高了,咋就胡言亂語呢,自己罵自己,真是沒出息。」

這時,爺爺面朝着我們「唉」了一聲說:「孩子們啊,你們今天在向陽大酒店裡的表現太失態,令我心酸,很是生氣。這許多種類的糧食、肉食和蔬菜,是要經過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在酷熱嚴寒里的氣候中生長發育成熟的。你們想過沒有,這些農作物在農村的土地里是經過農民們一年四季日曬雨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犁耙耕種,收割晾曬,受盡千辛萬苦才從田地里弄回來的,要做成入口的食物美味又要經過多少人的工藝製作,辛勤勞作啊?那些肉食菜餚又何嘗不是如此!怎麼說扔就扔掉了呢!你們整天看手機、看新聞,應該了解國際大事,你們就不思量思量,在非洲、在中東阿拉伯地區那些戰火連天的國度里難民成群成潮而涌,成千上萬的老百姓們整日背井離鄉,顛沛流離,處在飢餓生死邊緣線上,一日三餐食不果腹,過着朝不保夕的苦難日子。就是我們國家的一些貧困地區也要在黨和人民政府的救助下要實現脫貧呢!你們把好好的美味佳肴與剛剛蒸烤的饅頭餅子就要丟進泔水桶里,說好聽點是鋪張浪費,往嚴重里說,是犯罪、是作孽!」

爺爺說:你們沒有經過上世紀六十年代初那困難時期艱苦磨難的日子,哪裡知道那種情形有多悽慘、多悲苦?那種餓肚子的滋味有多厲害、有多難受?那時的人沒有胖子,人人都是餓得面黃飢瘦,瘦骨嶙峋的樣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東倒西歪,肚皮上的肋條凸露,一根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咱們這個地方還好點,沒聽說有餓死人的事,據說河南、安徽、四川、廣西還有發生餓死人的事兒哪。黨中央毛主席了解到這些情況,甚為焦慮痛心,馬上採取緊急措施,向全國各級政府機關發出勤儉節約,反對浪費的號召。毛主席老人家帶頭按最低供應標準進餐,節衣縮食,堅持每頓飯菜以粗糧素食為主,不吃肉食,八個月的時間里都沒沾一點葷腥啊。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初時,國家經濟困難,為了實現工業現代化,擺脫貧困落後的帽子,提出全民大鬧鋼鐵,趕美超英,實現鋼鐵年產量1070萬噸的巨大目標。農村里每個家庭帶鐵的家什,諸如鐵鍋、鐵盆、鐵壺、鐵馬瓢、鐵勺子……銅爐壺、銅火鍋,就連柜上的銅飾件都被大隊派人撬下來,搜羅走了以完成上面下達的任務與指標。

農村人民公社各村的生產大隊全部實行共產主義大鍋飯食堂灶、家戶里都不開火,全大隊(村)里社員們的早、午、晚飯全部到大隊或小隊的大食堂里吃。走不動路的老弱病殘社員,家人可用個瓦盆瓦罐提回家裡。農村全民食堂大鍋飯剛開始時,社員們下了工拿上碗筷就去大食堂排隊領飯,吃着蒸饃、撈麵都覺得還挺美的。但大鍋飯吃了一段時間就支撐不下去了。大食堂做飯的米麵油出現了嚴重短缺現象,社員們吃的每頓飯都是稀湯寡水,少油沒鹽的。

一個禮拜六的下午下了班回家時,我在自己極有限的也不夠吃的供應米麵票里拿出一些去廠里大灶上打算買幾個白蒸饃、幾個窩窩頭帶回家去。食堂師傅說,窩窩頭與蒸饃剛上蒸籠,起碼還要等半個鐘頭的時間才能蒸熟。我一看時間來不及了,半小時後就搭不上回家的班車了,就讓給我稱了三斤白面、三斤玉茭面帶回去。

剛回到家,我就見十二歲的妹妹提了個瓦罐子從大隊食堂打飯回來了。我一看那瓦罐里只有一罐子稀稀拉拉幾粒米的湯水水,全家人只領了一人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窩窩頭兒。爸爸媽媽看了一眼,流着淚說:「你們吃吧。我們不餓」。幾個弟弟妹妹剎時間狼吞虎咽,爭着搶着風捲殘雲一樣把那幾個小窩窩頭與那一罐子清水米湯傾刻間一掃而光。小妹妹將瓦罐底朝天地往嘴裡倒進了最後幾滴米湯水;小弟弟也把桌子上撒落下的幾粒窩窩頭碎渣渣兒揀起來放進了嘴裡……然後,兩人偎到母親身邊,哽咽着說:「媽媽,我還餓……」,媽媽一把將倆人攬到懷裡,說:「好娃哩,沒法子,忍一忍吧,一會兒媽媽給你們沖一碗鹽滾水。」

不一會兒,小弟和小妹從裡間屋出來了,只見他倆人滿嘴沾滿了玉茭面的沫沫子。爸爸將他們拉過來讓趕緊吐掉嘴裡的麵粉沫沫子,用毛巾把嘴邊擦乾淨,一邊拍打着他倆的屁股,一邊說:「你這兩個憨慫娃真不醒事,那是你哥剛剛拿回來的生面啊,哪能吃!你們吃的生病了,拉稀鬧肚子咋擺整?家裡哪來的錢給你們看病去。」我說:「拌點玉米面糊糊喝吧。」媽媽為難地說:「哪裡來的鍋呀?」

後來,我在廠里了剪了塊兩個米厘厚的邊角料鐵皮,偷偷地砸了個小鐵鍋和小勺子帶回家來,才解決了家裡拌糊糊沒鍋的問題。

六零年,媽媽生下了三弟弟。大隊裡搞副業趕膠輪大馬車的本家九叔與兩位鄰居大叔大伯從市馬車店裡跑到廠里來告訴了我這消息。他們說,母子平安,就是奶水不足。小胎娃餓得白天黑夜地嚎叫哩。

他們走後,我趕緊到食堂用白面票換了十斤市場上可以通用的省級糧票,上車站的飯店裡買了幾十個油酥火燒餅子,讓九叔他們給媽媽捎回家去。

那天我實在是太餓了,於是就狠狠心用了四兩通用糧票,花了八毛錢買了碗炒餅絲,準備填填餓得頭昏眼花,腰膝酸軟的癟肚子。就在服務員剛把炒餅絲碗端到飯桌上,我去拿筷子的當兒,突然間一位穿戴整齊,大約三十來歲,幹部模樣的人猛不防照着炒餅絲的碗裡「呸、呸、呸」就吐了幾口唾沫痰。我大吃一驚,厲聲說道:「你這位同志也太不講情理了!咱倆既沒仇也沒冤,我又不認識你,你怎麼能這麼糟踐人里呀!」

那人不好意思地尷尬地苦笑着說:「這位小老弟,實在對不起,我餓得實實是招架不住了,身上又沒一兩糧票。出此下作之舉,實屬不該。要不我把飯錢給你付了吧?」

我下意識地睕了他一眼,不滿地說:「這做法也太噁心人了。你餓你就吃了吧!」話畢,拿上那一袋子油酥火燒餅轉身走了。身後傳來那人連聲說:「小老弟,實在對不住了,謝謝、謝謝啊……」的話語聲。

那一袋子油酥火燒餅子讓九叔他們捎回去了,我心裡甚覺欣慰。過了幾天禮拜休息日(那時是大禮拜,兩個星期休息一次),回到家還未顧及詢問此事,媽媽叫着我的乳名說:「你往回捎一個空旅行袋子幹啥呢?家裡也沒啥給你拿的。」(那樣子的旅行袋子是志願軍抗美援朝時,戰士們裝炒麵與乾糧用的,那種樣式的紅袋子在國內普及流行了好多年)我甚覺詫異地說:「我捎的哪是什麼空袋子?我讓九叔他們往家裡捎回來滿滿的一大袋子油酥火燒餅子哩!」爸媽覺得奇怪地說:「你九叔就送來一個空旅行袋子,說是你讓捎回來的。我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哪來的一大袋油酥火燒餅子啊?」

聽到這樣的信息,令我錯諤不已,弄不清這幾位長輩們搞得這是什麼事!那時物質嚴重奇缺,媽媽生下三弟弟後,身體非常虛弱,奶水不足,小月娃吃不飽肚子,餓得整天整夜哇哇哇地直哭哩。我從自己那並不夠吃、有限的口糧里換了十斤通用糧票,我已準備着要餓好幾天肚子哩,可捎回來的油酥火燒餅子怎麼能全無蹤影了呢?

爸爸說:「我去問問你九叔到底是咋回事兒?」

我說:「暫時還是別問吧,那幾個趕膠輪大馬車搞副業的叔叔伯伯們能吃昧心食,對這事總得有個回復、有個說法吧!」

媽媽說:「我想着他們幾個人也是餓得受不了了,身邊有現成的一袋子油酥火燒餅子能不吃?吃不完拿回家讓孩子們吃了唄。別去問了,問也是白搭,吃到肚子裡的餅子,還能吐出來?不問還有點人情,一問,窗戶紙捅破了,就把人惹下了。不要弄得餅子讓人吃了,也把人得罪了,干那又蹾勾子又鎩臉的次慫事。」

此事的結果是,家人們大度的誰也沒有追問餅子之事,包括我堂九叔在內的那三個給大隊搞副業跑運輸的叔叔大爺們也沒吭過一聲半句。人人心知肚明,大家相安無事,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不了了之,落了個自己暗暗地吃了個啞巴虧的結局。

那幾年,好長時間以來,我對這件事一直耿耿於懷,總覺得這事辦的特不地道,為啥要往回捎呢?讓人抓了個冤大頭,太次慫了,既不明智又很愚蠢,遇人不淑,識人不准,讓那幾位厚臉皮的長輩們玩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把戲誆了一頓,使自己的一片孝心瞬間打了水漂兒,虧了急需補養、身子虧空的老母親,好過了趁勢打劫的人。在當年那種極端困難的情勢下,母親身體虛弱,飢餓難耐,卻還要哺乳嬰兒,急需補充營養之時,卻連捎回來的一大袋子油酥火燒餅子的一星點渣渣、一顆芝麻粒粒也沒見到、吃上。想到此,心頭一股火苗兒直往上竄,氣得着實氣憤難平!那幾位長輩也真好意思;你們幾個人一下子哪能吃了那麼多,也不擔心吃的撐着得了病,哪怕你們吃上一多半,剩下一少半給我捎到家裡邊,母親吃上一些些,讓人心裡也好受一點兒。而過後,感謝之類的話不說也就罷了,竟連一句招呼也不打。這與欺凌善良,明火執仗有啥區別。當時我是既沒法子、又難受、又心疼、更氣憤!再細想想,又覺得有一種可笑、可憐、可悲、可嘆的情感在心頭涌動,難道人到了極端飢餓,肚皮空空,難以忍受的時候,竟將尊嚴、臉面拉下,都顧不得要了麼?真乃是又可氣又可恨!

我父親小時候念過幾年書,稍有點兒文化,識字不多,在舊社會時識字的人少的可憐,他曾被人稀里糊塗,死拉硬拽地推着當了幾天編村的副村長(相當於現在的村委副主任),據說幹了一個月零三天跑腿受累還得貼錢搭功夫的苦差事就推脫腰腿疼、躺倒死活不幹了。但這件事卻成了他一生中的痛苦、污點與把柄。那些年,「政治運動」頻繁,每次「運動」一來,社員們總要提及此事,他總是惶恐不安一陣子,睡不着、吃不下,心悸驚慌,弄得個灰溜溜的模樣。

「文革」運動一來,大隊裡成立了幾個革命造反派組織,要搞批判鬥爭,揪斗那些地富反壞右和在舊社會反動政權里干過事的殘渣餘孽,牛鬼蛇神。據說革命造反派司令部領導在商量研究被批鬥人員名單時,因我父親是帶「長」字的殘渣餘孽,首當其衝,被排為「狠批猛斗,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其永世不得翻身,其要不投降,就讓他滅亡」的首要分子。可巧造反派司令的老爸就是六零年趕膠輪大馬車給大隊搞副業的一位大叔,他把當造反司令的兒子叫到家裡狠狠地訓斥了一頓:「你小子張狂個啥哩!人要懂得感恩報德,不能像瘋狗一樣胡亂去咬人!六零年大饑荒時如果不是你小子偷吃了人家大娃從城裡給他坐月子的媽媽往回捎的油酥火燒餅子的昧心食,你小子早就讓餓趴下死㞗了被扔到南溝里成了野狼嘴裡的美食嘍!你偷吃了人家那麼多油酥火燒餅子,光剩了一個空袋子,人家一句難聽的話都沒說,問都沒問一句,甚至連一言半語的閒話都沒講。你還有臉鬥爭人家哩,先把自己屁股槽子裡夾得那疙瘩干屎使勁擦乾淨!」

「你知道那個時候有多難嗎?」造反司令爸爸講:「哪個人不是餓得前心貼後心的。那年你那嬸子生下了排行老三的小胎娃,身體虛弱的下不了炕,走路都要拄棍棍,聽說奶癟得沒一點兒清水水。那小胎娃沒奶吃,餓的白天黑夜嚎叫得一街兩行都聽得清清的,讓人揪心哪!差一點點被餓死。人家大娃有孝心,千難萬難從城裡給伢媽讓我捎回一袋子油酥火燒餅子落到了你們幾個狼娃子手裡頭,三錛子兩斧就吃了個光打光,逮住那香酥餅子吃便宜哩,吃得肚皮都要撐破了,眨眼間就剩下了一個空袋子,還讓人給伢家裡送回去,這不是骯髒人家裡嗎!咱們那時候做的可是虧心事哪,讓我良心不安,多會見了伢家裡的人都覺得臉皮發燙,沒滋沒味的,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人家救了你們幾個狼娃子一命,你卻要倒打一耙,竟說伢是殘渣餘孽、牛鬼蛇神,還要把人家打翻在地,再踏一隻腳,永世不得翻身。這不是要把伢往死里整嗎!你這狼心狗肺爛腸子的壞東西,良心讓狗吃啦!告訴你,頭上三尺有神靈,干傷天害理的勾當要作孽呢,遲早會有報應哩!人要積點蔭德,莫要把事做絕。你要敢動人家一下子,胡作非為地幹壞事,咱倆就一刀兩斷,斷絕關係,我沒你這樣的兒子,你也別認我這個爹。」

實在沒有想到,六零年老媽與全家人雖挨餓沒有吃上我從城裡往家裡捎的那一袋子油酥火燒餅子,卻因此讓老爸僥倖地、歪打正着地逃過了致命的一次人生大劫難。人常言:破財消災。因禍得福。此話不無道理。我曾從一篇文章中看到過一句話,說:凡事都有因果報應關係。細細想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爺爺指着我說:「六十年代時,我正是你這麼大年紀,二十郎當歲,飯量大,吃的多,老覺得肚子裡空空如也,供應的那三十來斤米麵多半個月就嘀光了,再省着用也不夠吃。」人到沒奈何,就要想法兒過。晚上又飢又餓睡不覺,就打一缸子開水,放一大把食鹽攪一攪,釅釅地喝上一大茶缸子,肚子立即就鼓得圓圓的睡過去了。水喝的多,就要撒尿,不大一會兒,就被尿憋醒了,撒泡尿,肚皮又癟下去了,依然睡不着,就又衝上一缸子釅鹽水灌下去,以此類推,一個晚上起碼要折騰上兩三次搞這樣的「空城計」,哪能睡成覺啊!遭死罪了。

那年秋天,我和一位工友商量着下了班到市郊的地裡面拾紅薯。倆人各借了把鐵鋼杴(那時挖地都是使用的在鐵匠鋪里打造的特厚的淬火鐵鋼杴,份量特別重,沒有現在的圓頭鐵皮鋼杴靈活輕巧),又帶了兩個面袋子就出發了。

兩個人在市郊跑了七八里路,才找到一塊被社員們挖掘了的紅薯地。於是倆人就分別從地兩頭一杴杴地往中間刨,尋找沒有被挖乾淨的紅薯娃娃或半節子小把把。那塊紅薯地被我們像尋找寶藏一樣掘地三尺,刨挖得一疙塄一疙塄的像許多小土丘似的,卻只尋找了幾小節小紅薯蛋蛋兒。翻地刨地是重體力活兒,我倆累得又飢又餓又渴的,手上也磨了幾個大血泡,痛疼難忍,渾身實在沒有一點兒力氣了。倆人一屁股蹾坐在被翻過的蓬鬆的土地上,一人手裡攥了一小節剛拾的還沾着泥土的紅薯節節兒,繼而,展展地躺臥在土地上,嘴裡「咔嚓、咔嚓」地啃咬着那小紅薯節節兒……

這時,從毗鄰的地里走過來個中年人,我驀地瞅見後倆人一咕嘍從地里翻身而起,爬將起來,倆人像被抓住的小偷一樣,心有餘悸地說:「大叔,我倆只是在你們挖過的紅薯地里刨拾一點點沒刨乾淨的紅薯娃娃兒,我倆沒有偷……」

那位大叔和氣地說:「年輕人,你們是城裡工廠里的吧?我沒有責怪你們呀!你們兩個把我們生產隊裡的這塊紅薯地整整挨着細挖了一遍,可翻透了,這要下多大的辛苦,費多大的力氣啊!這塊地里早已被糧食奇缺的社員們像過篩子一樣拾掇了好幾遍,揀得一乾二淨的了,哪還有剩下的紅薯小節節呀?你倆出力流汗地幹了大半天,應該每人記十分工。可咋記呢?這樣吧,那邊不是有塊胡蘿蔔地嗎?你兩個在那塊地里每人挖一袋子帶回去煮着吃,怎麼樣?」

我們倆為難地說:「謝謝大叔的好心,可這樣做不好吧,這不是明目張胆地偷生產隊裡的財物嗎?那是犯法事,叫人家逮住了可要遊街示眾里啊!」

大叔微微一笑說:「你這兩個小伙子不愧是咱們工人階級隊伍里的人,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時刻牢記在心裡。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那邊村裡的大隊長,這塊紅薯地、那邊胡蘿蔔地都是我們大隊的。這項公平交易的家我還是能當得了的。如果你們覺得自己去挖胡蘿蔔有點不好意思,要不這樣好不好?我去給你們挖胡蘿蔔,你倆把紅薯地那高高低低的土圪堎給咱整一整,弄得平平坦坦的。咋樣?」

我們心裡高興地趕忙點頭答應道:「大叔,行、行、行。我們立即去平整土地。」我倆揮動着厚鐵杴,不一會兒就把那塊僅有一畝多的紅薯地鏟培得平展蹚蹚的。大叔看了十分滿意。他也給我們挖好裝滿了兩袋子拔掉了秧子的大胡蘿蔔。我倆連連向他表示感謝。大叔緊緊握着我們的手說:「談什麼謝呢,不搞那些虛套套子,咱們是互惠互利,公平換工而已。你們倆還真是實誠的小伙子哪,我在後頭那塊地里觀察你們好久了,挖了好半天竟連一節像樣的紅薯娃也沒刨下,卻還不停氣的只管下死力氣的在地里挖哩。你倆可把我們那塊紅薯地刨暄騰透了,明年種上莊稼根扎得深,肯定會有好收成呢,我們還應該感謝你們哩。」

我們歡愉地扛上那袋子胡蘿蔔要回去了,一再向大叔表示謝意。大叔說:「孩子們啊,沒啥可謝的。我叫趙善喜,是那邊叫大同莊的黨支部書記,以後有啥困難就來吧,咱們共同想辦法渡過難關,要有信心和勇氣,眼下的艱難困苦是暫時的,在黨的堅強領導下,全國人民的奮鬥努力,我們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過後,我們一直沒有好意思再去找過那位好心的大叔,大約過了一年多的時間,我偶然看到省報頭版頭條的大標題,一行黑體字映入眼帘:「B市大同莊帶領社員苦幹實幹的帶頭人——記省勞模趙善喜同志」。我與工友不約而同地驚嘆道:「啊,這不是救助過咱們的那位趙大叔嗎!」

一九六二年春節時提倡移風易俗,全廠職工不放假,繼續上班,進行大會戰,在大躍進的浪潮中,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

職工中有人提議:大年初一中午總要吃頓餃子吧。廠領導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就同總務科商量,由炊事員們把餃子餡剁好,包餃子的面和好,大年三十分發到各個生產小組的集體宿舍(那時住的是八九個人一間房的大宿舍),自己包自己吃。雖然餡裡頭淨是胡蘿蔔菜,只有一點點很少的羊肉星星兒,但對於我們這些長久以來沒有沾過葷腥味的人來說,聞着還是瞞香的。

我們大宿舍里有兩位師傅還真是包餃子的好手。他們不知從哪裡弄了個小圓木棍棍洗乾淨後當擀麵杖擀麵皮兒。他倆把餡兒用筷子抄到擀好的小麵皮上,按實餡兒,將麵皮往起一攏,雙手食指與大姆指用勁一捏,一個餃子就成形了,包得非常之快。他倆手把手地教我們這幾個年輕娃娃包,我們也慢慢學會了。人常言:民間出高手,還當真是。我包餃子的技藝就是那個時候學會的,受用了一輩子。

大年三十,我們熬到九點多,餃子總算包完了。可包好的餃子往哪裡放呢?有人說,鋪一張舊報紙就放在房間正中的那張爛桌子上。有人說,恐怕不行,老鼠順着桌子腿爬上去還不把餃子拉完了(那些年,老鼠又大又多,晚上經常成群結隊出動爭着和人搶奪吃食,有時還咬人呢,人們要時時防備這些老鼠的偷襲)。一位師傅建議,在餃子上撒些麵粉,包起來裹在一個乾淨的包袱里掛起來,還比較保險些。於是按照他的辦法收拾好,就掛到窗戶旁床頭的鐵釘子上了。

第二天清晨霧不凌登地起床(那幾年電力資源奇缺,限時供電,平時經常停電,晚上十點至第二天早上七點半處於停電狀態),人人着急的趕點上班,誰也沒有注意掛着的那包裹里餃子的情況。

中午十二點下班,人人飢腸轆轆,心裡都惦記着那一包裹餃子,工友們都爭先恐後地往宿舍里跑去,準備捅爐子加火燒水煮餃子。一推開宿舍門,人們大吃一驚,一個個都懵呆了。那裹餃子的包袱不知啥時候早已掉在地上(人們懷疑是老鼠從窗欞子上爬過去探着趴掉的)。掉在地上裹餃子的包袱已被老鼠啃咬的到處是窟窿眼子,餃子也被翻弄撕咬的亂七八糟,胡亂地滾了一地,場面一片狼藉……

我們趕緊把裹餃子的爛包袱拾起放在桌子上,把地上的爛餃子收起來揪了揪被老鼠咬過的地方,用一塊乾淨的濕毛巾擦了擦被弄髒了的地方,而包袱里還剩的僅僅為數不多的好點兒稍微窟窿點的餃子也已相互粘連在一起,扒不開了,使勁一拽,竟全破了。

遇到這樣的情況,全宿舍的工友們都傻眼了,一個個像拔了氣門芯的車胎,泄了氣似的。眼觀大家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一位年長的師傅,朗聲笑談道:「沒啥了不起!大年初一的,咱們又猋猋地幹了一上午的大會戰,肚子早已餓得嘰哩咕嚕的叫喚哩,把這些東西好好擇揀乾淨,就煮一鍋餃子雜燴湯吃喝一頓,不是挺好的嗎!」

在這種情景下,別無選擇,只有把那些爛餃子煮到鍋里,每人喝了一碗餃子雜燴湯,過了一會兒,那位師傅通過和食堂大師傅是老鄉的關係,把灶上還剩下的幾個窩窩頭買來了,我們每人又分吃了一份兒……

爺爺講完了這些故事,神凝重地看了我們一眼,眼中濕潤潤地,語氣哽咽地說:「大年初一,當年那樣的飯食要是擱到現在,你們在座的這些人,哪一個能吃下,咽進肚子裡頭去?」

這時,二媽倒了一杯熱茶,雙手遞給爺爺說:「爸,我們實在不了解你們老一輩還經過那麼艱苦的歲月。今後我們要溫飽常想艱難時,日常不忘記要過勤儉持家的小日子。我們今天表現欠妥,請您莫要生氣。」

爺爺感慨地說:「生什麼氣呢,給你們講講過去生活艱難困苦的經歷,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讓全家人知道,隨着社會的前進,時代的發展,我們國家富強了,人民生活水平也隨之提高了,但不能忘記過去國家困難,我們曾經過過的那種苦日子。一定要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是經過不懈努力而取得的,來之不易啊!過日子不能隨意揮霍,要特別知道珍惜。不管到啥時候,都要勤儉持家節約,堅決杜絕奢華浪費,養成節儉持家的好風氣。家有糧,心穩當。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心發慌。這話可不是虛言妄語,要時刻牢記到心裡去,落實到日常生活的行動里。今年全球流行新冠疫情的教訓和發生各種艱難的現象還不夠深刻、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嗎?我們思想上要有過苦日子,打持久戰的準備啊!」

「散會」時,我攙扶着奶奶,爸爸扶着爺爺,爸爸故意婉約地說:「老爸,像今天的'家庭和諧會』你老人家今後是不是還要經常召開哩?」爺爺揶揄地說:「你說呢?這就要看你小子今後的表現哩!」爸爸望着家人們狡黠地一笑,說:「老爸的教正,今我輩倍加受益,今後我們一定不忘過去那艱苦困難的日子,加倍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啊!」

臨出門時,我扭頭一看,大餐桌上爺爺讓收拾起來的好些個「殘羹剩菜」的塑料袋子全被我的那幾位長輩——爸媽們爭先恐後地搶着拎在了自己的手裡,都爭着要帶回到各自的家裡去……[1]

作者簡介

李廷柱,山西絳縣人,生於1942年,山西新絳機械廠退休職工。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