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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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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牧歌》中國當代作家徐本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父親的牧歌

1

初秋,我回老家看望父母。

夜晚來臨,我發現父親蹲在牛圈裡,便問道:「爸,你在做什麼呢?」父親轉過身來,對我說:「我在給牛點蚊香哩!你看,這裡的蚊子可多了!」

「啊?給牛點蚊香。」這可是新鮮事兒呢!父親看着我,笑了笑說:「牛也怕蚊子咬呀,得點上蚊香,把蚊子趕走,讓牛好好睡覺嘛!」我心裡一熱,說:「這個好,讓牛好好睡覺。」

月光下,我陪着父親坐在小院裡,靜靜地看着廣袤的夜空。是啊,對於父親來講,牛可是他的寶貝,哪能讓蚊蟲叮咬呢?

我想起來了,正是因為有了牛,我們一家才得以在艱苦的歲月里,一步一步地慢慢挺過來。

父親和牛,正如相濡以沫的夥伴,父親用堅實的肩膀,扛着農具,和牛一道,共同支撐起貧窮的家,過着真實的生活。

那時,勤勞的父母為了解決一家人的生活,餵養了很多牛,在我的記憶中,真正屬於父親的牛,卻沒有幾頭。

父母餵養的那些牛,不是我們家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正是改革開放取得巨大進展的時候,一些有頭腦和膽識的人,就開始了販賣牛的生意。花上幾百元錢,從鄉下購得一頭小牛,拿到集市上去賣,憑着自己的伶牙俐齒,用高於原來的價格把牛賣出去,從中獲得一些利潤,當地人把這樣的小商人稱之為「牛販子」。而用於販賣牛的地方,逐漸就熱鬧起來,當地政府就把這個地方設立為專門的場地,叫「牛市」,這些牛販子就成為牛市的主導者。離我們最近的牛市,就是甕安縣的平定營鎮。

時間長了,牛販子們憑着水平的高低,生意也就做得或大或小了,一些佼佼者的腰包就漸漸鼓了起來,不再滿足一頭一頭的販賣牛,而轉變成以十為單位進行牛的交易。他們在牛市上不停地收購牛,湊足一二十頭牛後,就租一輛帶帳篷的汽車,拉到外省去賣,一次能賺上一、二萬元。於是,牛販子就變成牛老闆了。

在平定營這個小鎮上,能一次租用汽車拉牛去賣的牛老闆是屈指可數的。除了他們腰包里票子的多少起着決定性的作用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個小鎮上沒有足夠的場地來暫時看管收購到的牛,從一定程度上制約了他們商業產業的發展。他們得另想辦法,把收購到的牛暫時牽到某個地方餵養一段時間。因此,最先想到把牛轉移到其他地方飼養的牛老闆,就像是賽跑一樣,起跑領先一步,他的生意也就呈現出新的局面。

他們想到了離小鎮十餘公里的中山烏豆屯,也就是我的老家。

我們一家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干起了給牛老闆餵牛的生計。當時,我們寨子裡給牛老闆餵牛的人家很多,都是一家餵幾頭,等到牛老闆湊足了一車牛,就用帳篷汽車拉走了。

開始的時候,父母只能從牛販子手裡拉回來三四頭牛,以每頭牛每天5毛錢的價格飼養。過一段時間,交給牛老闆,然後從牛老闆手裡接過十幾元錢,買點生活用品。

有時候,牛老闆收購到的牛少,還得不到飼養的機會。父母從牛市空手而歸,不免有些失望。

後來,父母從牛販子手中牽回的牛不再是三四頭,而是十幾頭,甚至一整車的牛。

那天,父親到集市上去,直到太陽下山,也沒有牽上一頭牛。一個姓張的牛老闆買得一頭瘦骨嶙峋的小水牛,誰也不願牽回來飼養,擔心走到半路就死在路邊。父親一咬牙,把牛牽回來了。

時值初夏,正是地里農活忙的時候,父親為了把這頭牛飼養好,白天安排我們用繩子牽着牛,到草最茂盛的自家土坎邊上吃草,夜裡還拌上米糠和切碎的嫩草餵養。

那頭牛本來就沒有什麼毛病,加上父親的精心飼養,身體恢復得很快。那個牛老闆來看過一次,對父親的飼養很放心,要求父親繼續飼養,等他收足一車牛後再來拉走。一個月後,牛變得肥壯起來,身上的癩毛和粗皮開始一層一層的脫,露出黑黝黝的新皮。再過一個月,那黝黑的皮上就長滿了密密層層的黑毛。這頭小水牛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加上水草充足,連牛角也長粗了不少,看上去活脫脫一頭健壯的大水牛。期間,父親又從集市上牽回了三頭牛。這頭牛偶爾還使點性子,攻擊其他的牛。

父親很高興,終於把這小水牛飼養成大水牛了,再說,兩個月時間,可以得到好幾十元錢呢,夠我們三姐弟買學習用具了。

盛夏,姓張的牛老闆來了,要牽走他的牛。父親於是把牛繩子交給牛老闆,沒想到那牛老闆睜着大眼睛:「我的牛呢?我的牛呢?」父親疑惑地說:「這就是你的牛啊!」牛老闆看着父親:「你不是把我的牛賣了吧,我的牛是一頭瘦水牛啊!」父親聽後哭笑不得:「牛不是長大了嘛!」牛老闆還是不相信,他不相信那頭瘦骨嶙峋的小水牛變成了大水牛,最終在鄰居的證實之下,知道了父親是如何精心飼養這頭的,牛老闆才接過父親手中的繩子,高興地回去了。

過了幾天,張老闆主動找到父親,說:「這次,你給我餵二十頭牛吧!」原來,那頭牛讓張老闆賺了近五百元錢。

張老闆知道父親精心照料牛的事情後,就決定把臨時飼養牛的活交給父親來做,並把這個消息傳給了其他牛老闆。

從那以後,父親在集市上牽回來牛的數量就以十為單位了。

2

牛多了,就得全家總動員。

為了把更多的牛牽回來,每逢趕集的日子,我就一個人看家,父母帶着姐姐和哥哥到集市上去牽牛。一家人的力量往往是不夠的,牛老闆就派人幫忙,把牛送到我們家來。

情況往往是這樣的,一車牛不全是一個老闆的,有幾頭是張老闆的,有幾頭是李老闆的。他們於是就在自己收購的牛的角上刻上記號,到了趕牛裝車的時候,就照着事先刻好的記號牽走自己的牛。

牽回來的牛多了,問題也來了。首先是沒有牛圈,怎麼辦呢?父親只好把牛拴在外面的梧桐樹下,讓那些牛擠在一起,即使遇到下雨,寬大的樹葉也擋住了一部分,牛不會受涼生病。但是父親在夜裡還是睡不着,他擔心會有小偷來把牛牽走。

至今回想起來,父親是具有「問題導向」意識的。為了防止一家人睡過頭讓小偷有機可乘,父親餵養了三條狗,一條狗的力量是有限的,多條狗在一起,其凝聚力是超乎人的想象,它們的狂吠聲讓夜裡躲到玉米地里的不明人物心驚膽戰。後來證明,養狗看牛的效果是明顯的。

一天夜裡,我們一家人沉浸於睡夢中,突然一陣狗的狂吠聲響起。大家趕緊披衣而出,父親手執木棒首先沖了出去,我們跟着跑出門外,隨手揀起門口早就放好的石塊,作好投擲小偷的準備,就像是面臨一場大戰。那時候我已經八歲,讀二年級,儼然一個小大人的模樣,一副誓與家人共進退的架式。

我們一家人並不跑遠,全部在院壩里向玉米地投石塊。只聽得狗的狂叫聲旋風般地穿過玉米地,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對面的小河之外。幾分鐘後,三條狗折返回來,喘着粗氣,搖着尾巴,然後乖乖地爬在屋檐下睡去。一家人這才回到屋子裡。

第二天,聽說有一家人的牛被偷走了。一個星期後,凡是給牛老闆飼養牛的人家都增添了一兩條狗。

真正讓父親頭痛的剛牽來的牛要打架,這個問題父親一直沒有解決。

從集市上牽回來的牛,當晚拴在梧桐樹下,或許是走累了,每頭牛都安靜地睡覺,看不出哪頭好鬥。第二天清晨,一家人開始把牛牽到山上,每個人每次可以趕兩頭,一頭在前,一頭在後,人在中間,到了山上,把牛拴好,留下一個人看管,其他的人回去繼續牽牛。等十幾頭牛全部牽到山上後,就快速把繩子解開,人站得遠遠的,因為一場牛與牛的混戰馬上就開始了。

好鬥的牛開始蠢蠢欲動了。它揚起頭,發出「哞哞」的吼叫,如同一位好戰的勇士,在向世界發出挑戰的信號。這陌生的吼叫,立即引來另一頭好鬥的牛,同樣揚起頭,嘴巴微張,眼睛瞬間充滿血絲,身體繃緊,警惕地向對方慢慢靠擾、靠攏……在距對方十米之內,猛然間,兩個憤怒的軀體使勁全力,向對方衝去,只聽「啪」的一聲,兔起鶻落,沒等人反應過來,第一個回合就已經結束。在這一撞之後,如果一方感到明顯不敵的話,會掉頭就跑,如果兩者旗鼓相當的話,就在一秒之內,電光石火,投入到第二回合,幾乎所有的戰鬥都經過了無數個回合。它們你來我住,全力以赴,使出渾身解數,力求制服對方,斗到幾十個回合,甚至上百個回合,其中一方敗下陣來。雙方由面對面交鋒變成「賽跑」,在山間拚命狂奔。不要以為這是戰鬥接近尾聲了,相反,這是「混戰」的開始。

兩頭牛在互相追逐,總會把沒有準備打鬥的牛的性子激出來了。於是,兩頭、三頭……受驚的牛立即投入到這場莫明其妙的戰鬥中,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見跑動的、沒跑動的,揚起尖角就衝過去。那些處在戰鬥群當中的牛,就面臨前後受敵的局面,頭與一頭牛硬碰,尾部卻正遭受另一頭牛的攻擊。

混戰的時間不長,往往只持續十幾分鐘,大部分牛就退到一邊,吃草去了,好像剛才沒有打過架似的。而好鬥的牛,並不會因為其他的牛停止而放棄戰鬥。它們把角深深往下埋,幾乎要與地平行,兩對角交織在一起,腳早已把泥土蹬成了一個個坑。它們從山上快速移動,一會兒功夫就把陣地轉移到山腳。

這個時候,人是不能靠近的,就讓它們盡情戰鬥去吧。所幸的是,當兩頭牛筋疲力盡的時候,一般沒有哪頭牛受傷。

第二天再牽上山,這些好鬥的牛就不再好麼兇狠了,都專心吃草,偶爾會發生點小摩擦,也不會發生大規模的戰鬥。

如果遇到好鬥且足夠健壯的牛,戰鬥會持續一天,並會在第二、三天繼續,直到其中一方受傷,調頭逃命表示服輸,所以農村有句話:好鬥的牯牛沒得一張好皮子。

此時,父親總是把我們拉在身後,離那些牛遠遠的。後來得知,父親很擔心牛會受傷。

父親的擔心不是多餘的。那年秋天,和往常一樣,兩頭水牛發生了激烈的戰鬥,其中一頭牛不小心被傷了前腿,它一瘸一拐地逃命,不慎掉進了沼澤地,再也爬不起來。父親急了,用盡了各種方法,也沒有把牛拉起來,直到牛老闆帶來屠戶,把牛大卸八塊,變成牛肉抬出來。

牛剛掉下去的那晚,天下着小雨,父親披着油紙裹着棉衣,陪着牛度過了一個寒冷的夜晚。第二天,看着父親凍得灰白的臉,牛老闆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父親用顫抖的聲音說:「我是怕牛在夜裡被小偷牽走了!」

3

冬天來了,牛老闆的生意也就幾乎停了下來,因為沒有足夠的水草給牛提供營養,即使從牛市上低價購得幾頭牛來,也會面臨掉膘的危險,原來是膘肥體壯的牛,一個冬天后,變得瘦骨嶙峋,這種得不償失的事,牛老闆們是不會做的。

大規模的飼養沒有了,但張老闆總會留下一頭牛,在我家過冬。後來才知道,這是張老闆留給父親作耕地用的。

在大雪紛飛的冬天,父親扒開草垛,從最裡面刨出上好的稻草,讓牛吃飽。如果遇到胃口不太好的牛,在冬天裡不肯吃稻草,父親還會抓上一把鹽,放在盆里製成鹽水,灑在稻草上,牛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父親每天都要把牛牽到門口的小河裡去飲水,父親說,這是為避免牛在冬天裡的四肢僵硬,讓牛出去走走。

挨到來年冰雪融化,春暖花開,這頭牛果然沒有掉膘。父親就架上梨鏵,給沉睡一個冬天的莊稼地翻土。等到地里種上莊稼,張老闆就把牛牽走了,父親又從集市中牽來一群牛。

直到我上了初中,父親才不再給牛老闆放牛了。1996年,瓮福磷礦全面開採,牛老闆們也跟着「轉型升級」,改做礦生意去了。

但是,父親的勤勞負責,把每一頭牛都飼養得肥肥的,給牛老闆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其中要數張老闆最讚賞父親了,且與父親的關係最好,他們以兄弟相稱,我不知道父親與張老闆是否歃血為盟,但相信他們在艱苦歲月中建立起來的友誼,卻是真摯而深厚的。如今想來,如果父親這一輩子真有一位好兄弟、好朋友,只有這位張老闆了。

在那個年代,一個人想買一頭屬於自家的牛,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父親用他的耿直與勤勞,獲得了一頭又一頭「自己的牛」,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兩個月,父親卻是絲毫不馬虎,把每一頭牛都當作是自己的精心飼養。

在近十年的放牛日子裡,我見過各種各樣的牛,有些牛的特點說出來,至今都沒有人相信。父親曾經牽回來兩頭毛是白色的水牛,這水牛體格和其他水牛沒什麼兩樣,就是毛是雪白的。皮膚則呈現血紅色,陽光照射下,全身變成了粉紅色。在雪白的毛的襯托下,眼睛也是血紅的。白水牛性情溫和,我可以踩着它的頭,順着脖子爬到背上去。

父親牽回來的最大的牛,是一頭水牛,身體比父親還要高出一個頭,大概有一米八左右。這頭牛在山上,所有好鬥的不好鬥的其他水牛,都離這頭水牛遠遠的,有的看到這頭牛來了,甚至調頭就跑。所幸的是,這頭像牆一樣的水牛,脾氣卻好得出奇,我想,在這頭牛的眼裡,其他的牛根本不值得它去攻打。這頭牛喝水量特別大,如果不給它喝足水,誰也拉不動它。父親只飼養了一個星期,就叫老闆把牛拉走了,父親說,這頭牛花了四千多元(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價格),擔心飼養不好,變瘦了,對不起牛老闆。

牛老闆收購的牛大部分是水牛,因為水牛長得快,在水草足的季節,一個月就會變一個樣,運到外省去能賣好價錢。他們也販賣黃牛,黃牛耐旱,盛夏時節,黃牛能安靜地在山上吃草。不像水牛那樣,天氣太熱,就會煩燥,必須有水塘讓它「滾水」。黃牛的安靜,還體現在初次見面的打鬥,既沒有水牛兇猛,持續的時間也不長。黃牛也有弱點,天生怕癢,要是人不小心碰到它的屁股,就可能激怒它,說不定它的後半部身子會突然彈起來,兩隻後腿來個「凌空飛腳」,「啪」的一聲把人擊倒。這是一般的黃牛。一次,父親牽回來一頭其貌不揚的黃牛,卻是一個怪牛,當給它拴繩子時,千萬不能碰它的頭,一碰它就會把角揚起來攻擊人。相反的,用樹枝撓它的屁股,它卻很享受,身體會慢慢地蹲下去、蹲下去,最終睡倒在地上。

4

父親一直想擁有一頭真正屬於自己的牛。

就像劍客應該擁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騎手應該擁有一匹縱橫天下的千里馬一樣,父親應該擁有一頭用來耕地的牛。

父親沒有足夠的錢買一頭牛,怎麼辦?張老闆想了個主意,他交給父親一頭母水牛,生下兩頭小牛,其中一頭無償的給父親。就這樣,父親有了屬於自己的第一頭耕牛。

後來,父親將這頭水牛賣了,換回一頭黃牛。父親說,水牛在熱天要下水,有時等不及跑到小河裡,就會臥倒在稻田中,把秧苗破壞了。黃牛好,不用「滾水」,乾淨利落。

這是一頭黃母牛,性情急燥,草口不好(吃草不認真),把它放到山上,會立即從山這邊跑到山的那一邊,感覺它在山上不是為了吃草,而是在練習登山。為此,這頭牛吃了我們姐弟不少鞭子。為了讓這頭牛好好吃草,每次放牛,都得用繩子牽着它,防止它一上山就滿山跑。雖然這頭牛吃草時不老實,但父親卻一直捨不得把它賣了,原因是這頭牛干農活卻是少有的出色,不論是旱地還是水田,只要父親一聲令下,黃牛就會全力以赴地拖着農具向前,從來不偷懶耍滑,牛的良好表現得到了鄉親們的讚美,這為父親增添了不少光彩。

為了提高產量,旱地里是要進行套種的,當馬鈴薯的苗在初春長起來的時候,就應該撒下玉米的種子了。這時候,就得用牛在嫩綠的馬鈴薯地里耕地,看到綠油油的苗,牛會在耕種的時候忍不住順口吃掉馬鈴薯苗,於是人們就用竹篾編了個籠子,套在牛嘴巴上,牛就吃不到嫩苗了,這籠子在當地稱為「牛嘴籠」。那時,幾乎每家都有「牛嘴籠」,可是父親卻不用這玩意兒,因為這頭黃牛在勞動的時候,是不會主動吃旁邊的嫩苗的,這讓父親又獲得不少讚譽,都說父親有一雙慧眼,買的牛都不一般。由於這兩個原因,父親決定不再換牛了。

後來,這頭黃牛生過兩頭小牛。小牛剛出生的時候,四肢雪白,身上的毛是黃的,剛會走路,就滿山亂跑,為了防止小牛踩踏莊稼,父親給小牛編了繩套,讓我們牽着小牛走。小牛漸漸長大,繩套就不太好使了,這時候,就得給牛穿「鼻繩」。穿「鼻繩」是個體力活,也是一個技術活,需要五、六個大漢協作才能完成。首先,找到一個與牛高矮相當的V形樹杈,把牛牽到樹杈前,所有人圍攏過來,這時,牛感覺到有危險要發生,不斷掙扎,想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但為時已晚。兩個大漢拖住牛的頭,其餘的在後面使勁推,牛已經無還手之力,乖乖地任人擺布,把頭無奈地放在樹杈上。一切準備就緒,父親上場了,只見他手執一根約二十厘米的鋼針,一端有個洞,繫着一根呢絨繩子,另一端則是早已磨得鋒利的尖。看時機已到,父親對準牛的鼻中隔,右手握住鋼針用力地刺過去,只聽「哧」的一聲,鋼針就穿了過去;左手朝外一拔,呢絨繩子就在鋼針的帶動下,穿過了牛的鼻中隔。父親迅速把呢絨繩子繞過牛角,拴在牛耳朵後面的牛頭上,隨即從嘴裡「撲」的一聲吐出一口燒酒,噴在牛的鼻子上,父親大喝一聲:「好了!放。」於是,五六個大漢瞬間散開,這頭剛長大還沒有來得及體味疼痛的牛,就在父親的手裡完成了莊嚴而殘酷的「成牛禮」,呆滯地望着眾人,然後一溜煙跑了。

當第二頭牛完成「成牛禮」的時候,我已經讀六年級了。父親沒有留下兩頭牛,一方面沒有過多的精力看管他們,另一方面,姐姐和哥哥已進入初中,花費較大,賣掉牛的話可以換回幾百元錢,我們的學費又有着落了。

第二頭小牛是牽到甕安平定營牛市上賣出去的,是福泉道坪一個農民買下了它。那天是1995年5月的一個周六,早上,父親早早地把小牛牽了出來,拌一大盆玉米面給它吃,父親說:「好好吃一頓吧,以後我就管不了你了。」我默默地蹲在旁邊,靜靜地看着它把一盆玉米面吃完。父親收拾停當,就牽着牛朝牛市出發了。我站院壩邊上一直看着父親牽着牛,沿着門口的小路慢慢地向前走,穿過小河,消失在村子的盡頭。

這時,關在圈裡了母牛探出腦袋來,「哞」的叫出了聲。

我本來想對父親說,不要把小牛賣了。可是我什麼也沒有說,生活的沉重造就了我默默承受的品格,說什麼呢?為了生活,我們得放棄許多不想放棄的東西。

那天,父親牽着牛走後,我就一直站在院壩邊上等候。我知道,如果父親賣不成牛的話,會牽着小牛回來的。

傍晚時分,我終於看到小牛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的小路上,我欣喜的站起身來,跑到小路上。近了一看,牽着小牛的不是父親,而是兩個陌生人——也就是牛的新主人,小牛終究還是賣掉了。

小牛看到了我,掙扎着就要朝我靠過來,嘴裡發出「哞哞」的叫聲。我知道,它一定是要我牽它回家——可是我不能。兩個陌生人一個在前面拉,另一個用竹棒在後面打,逼迫小牛一步步朝道坪方面走去。漸漸地,小牛的身影終於消失在暮色中了。

我站在原地,眼淚「嘩」地流了下來,耳朵里充滿着小牛「哞哞」的叫聲。

5

這頭黃牛一直陪着父親度過了十二年。

那時,我已經進入了師範學校。遠離老家,在異鄉求學,心裡仍然想到黃牛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滿山跑。可是,我卻忽略一個事實——黃牛在慢慢變老了!

寒假裡,我放假回家,發現黃牛不見了。母親告訴我,黃牛不行了,老啦!是在地里倒下的,四肢無力,再也起不來,就賣給一個屠戶。

我說:「黃牛是得病了嗎?」母親說:「不是得了病,是累死的。」「那你們為什麼把它賣了,應該把它埋起來啊?」我埋怨母親。

母親停了一下,說:「賣了它,可以給你湊學費啊!」

我心裡湧起一股悲涼,一種對生活無可奈何的悲涼,為什麼不想法醫治它呢?

我不知道一頭耕牛的最好歸縮是什麼?不爭的事實是,黃牛死後,父親又買了另一頭牛。我心裡一陣難過:生活的車輪並不會因為一頭的死去而停止,就像是為推動社會發展的人們,當有一天累得倒下,起不來了,可是,一切並不會因為他而停下。

父親從來沒有和我談起過黃牛的死,每當要提及這個話題時,他總會岔開。父親說,不能沒有牛,作為一個農民,沒有牛還叫農民?

我參加工作後,父親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一切在慢慢地好起來。小山村里外出打工的人越來越多,丟下的田土也多了,一些鄰居把土地交給父親耕種,父親種不了那麼多,選擇了幾處向陽的田地耕種。留下來在近處打零工的村民,農耕時節翻地,大多數不再使用牛來耕地,而使用小型耕地機,方便省事,用完了洗乾淨一放,又不用餵草,第二年接着用。

我也問過父親,需不需要買一台耕地機。父親說,那東西不好用,哪有牛好用呢?我說,餵牛很麻煩的,用機器多省事。父親說,這你就不懂了。

「看着圈裡有牛,我心裡才踏實。這麼多年來,我餵了這麼多的牛,可那些都是別人的!直到買了黃牛到家裡來,我才覺得生活是真實的,有盼頭嘍!」父親說。

我知道,父親對黃牛是很看重的,黃牛倒下後,父親選擇賣掉它的肉體,也是出於無奈。

父親給我說了很多話,我坐在旁邊靜靜地聽着。月色伴隨着父親的絮語,在小院裡慢慢飄散,我的眼前又浮起艱苦而快樂的過去。父親用勤勞的雙手,奏響了生活的牧歌,那些與牛有關的一切,成為父親永遠的記憶,歲月的點點滴滴里,有一家人的歡笑與淚水。

父親擁有幾頭真正屬於自己的牛,我還說不上來。自從黃牛累倒在地里後,父親養牛的方式就變了,一頭牛餵養到三四年,父親就把牛賣了,重新買一頭稍微小一些的牛回來,慢慢地把牛養大。這一賣一買中,還結餘不少錢呢!我曾對父親說,您也成「牛老闆」了。

多年來,我一直回想着隨父親放牛的日子,一直想着那頭小牛一步一回頭地往前走……一直想着黃牛在倒下的那一刻,是不是很無助?

今夜,我陪着父親仰望星空,蚊香的味道從牛圈裡飄出來,拂過我的臉龐。看着父親佝僂的身影,我突然有所悟:黃牛倒下的那一刻,真正感到無助的,是父親![1]

作者簡介

徐本文,男,貴州福泉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