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誤孫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櫻花》是中國當代作家誤孫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櫻花
冬寒之後,天氣漸暖,春天悄然而至,田間地頭各色植物便開始醞釀一場盛宴,像約好了排序,一一粉墨登場。三月桃花,杏梨芬芳早就成了人們眼中即定的圖畫,然而,有一種花卻在每年的這個時節悄然入夢,讓我次次想起都像初識般帶着滿滿的欣喜和讚嘆,而它又與愛情有關,濃艷熱烈,撲鼻全是你的氣味,明明沉淪窒息即將致死,卻又激烈冷酷無路可走。放肆。縱容。自私。瘋狂。只有沉淪和墮落過,才知道自己付出的是什麼。它以真愛命名。
多年前的東京,正是櫻花盛開的人間四月天,滿城的怒放,孕育着一場盛大的花事。佐藤富子,一位像櫻花一樣純淨潔白的姑娘,正值芳華,體態高挑豐潤,皮膚吹彈可破,圓圓的臉龐,一雙神采飛揚的眼睛,臉頰上泛着如櫻花般淡淡的紅暈。她出身日本望族,畢業於日本仙台女校。因母親瞞着她給她偷偷定了親,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來到了東京聖路加醫院,當了一名護士。
春天裡,總有一些事情發生,更何況這樣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季節,愛情便如轟轟烈烈的花事,如期而至。那個拐角,就在那個潔白而又寧靜的走廊拐角,他們不期而遇。先於相遇之前,她第一次看見他是在前去看熱鬧的時候,當時醫院裡來了一位患者,陪同前來的有十多人,也都是學生模樣。當她把頭從窗外探進病房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面容白淨的學生,他的臉色和病人發青的瘦削臉龐恰成了鮮明的對比,好一個玉樹臨風的白面書生。只那一眼,讓富子的心徒然起了漣漪。
再一次偶遇,她鼓起勇氣主動打招呼,說道:「你那位同學的病可不輕呀!」面容白淨的學生也許感到有些突如其來,臉刷地一下紅了。一朵花和一朵花的相遇註定要延續,當他們又一次相遇, 富子微笑着低頭一躬,粉面含羞的一躬,恰如枝頭被風吹動的花朵,多少話語欲說還休。異樣的感覺混合着欣喜和艷羨,掠過了他的心頭,他故作鎮定地向富子說明想拿X光影片的來意。
她給他寄去X光照片,同時用英文寫了一封長信,白面學生一遍遍讀着富子的來信,一種帶着苦味的甜蜜將他縈繞,回想,在國內飽受包辦婚姻之苦,在異邦備受欺侮之痛,日日在苦海中沉淪,讓他無法自拔。這時,他得到了這樣一位日本女子的尊重、同情與愛憐,多象遇着了聖母瑪麗亞,生活終於展現美好,在這個櫻花紛飛,美不勝收的季節,他的心裡滿滿的都是感動。
心燈悄然被撥亮,智光瞬間被點燃,他的才情在那一刻崩發,當即給佐藤富子回信,表白了自己的心跡:「……我在醫院大門口看見您的時候,我立刻產生了就好像是看到聖母瑪麗亞那樣的心情,您的臉上放出佛光,您的眼睛會說話,您的口像櫻桃一樣。您到現在一定救助過無數的病人,我愛上了您!」
織錦流年裡,一對璧人徘徊在繁花荼蘼的櫻花林中,富子抬頭看着滿樹的爛漫,問那位白面學生:「中國也有櫻花嗎?」白面學生淡淡一笑,輕輕的從富子的發間摘下飄落的花瓣,說:「中國是櫻花的起源地,就連日本的櫻花也是從我們國家引進的呢!」富子欣喜的說到:「我以後能去中國看櫻花嗎?」他欣然應允:「當然,只要你願意」四目相對是濃的化不開的春情。
從那以後,兩人每周要通上三、四封信。夏去秋來,東京到岡山,雖相隔千里之遙,但隔不斷一位中國留學生和一位日本姑娘的綿綿情思。此時的愛,正如他筆下的詩句:(新月與白雲)月兒呀!你好像把鍍金的鐮刀/你把這海上的松樹砍倒了/哦,我也被你砍倒了!白雲呀/你是不是解渴的凌冰/我怎得把你吞下喉去/解解我火一樣的焦心……
她被愛情的詩句感動了,被浪漫的愛情陶醉了,被他的才華征服了。當他注視着富子,把心中蘊蓄已久的話說了出來:「市谷的女醫學校每年3月招生,時間緊迫,病院裡整天忙碌不休,沒有準備的餘暇。我看你索性把病院生活早早犧牲了,同我到岡山同居,一面從事準備,好不好?」。又一個櫻花爛漫的春日,她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辭去工作,到岡山和他同居。
她隨他住進岡山市內一個偏僻的小巷裡,尚有倒春寒,可滿樹的櫻花卻讓他們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溫暖。原來愛到骨髓,什麼名譽臉面全都通通後退,就像這成片的櫻花,有種赴死的決絕,不管不顧的只要盛放,而她只想和他長相廝守。他為她取了個聖潔的名字:安娜。
然而這樣的結合,終是得不到雙方家庭的認可。佐藤家是嚴格的基督教徒,沒有徵得父母同意便同一個並不信仰上帝的中國留學生結合,斷然不被允許,安娜因此受到了「破門」的處分……不得不和家裡斷絕了關係。
那位學生也面臨着兩難處境。和安娜的自由結合,尤其是提出要和前妻離婚,讓他備受家長的斥責。考慮再三,他最後決定永遠和家庭疏離。`直到安娜生了長子,他的父母才寬恕了他們,並承認了安娜的存在。
逝水流年裡,縱有柴米油鹽的叨擾,守着相愛的人,便將日子過成了櫻花初綻,煙柳生煙。
原本這該是一段才子佳人終成眷屬的美談,殊不知命運的刀斧幾近殘酷,愈是美好愈不能長久。就像這一樹一樹的櫻花,一夜綻放,一周凋零,轟然而又短暫。總有淒風苦雨催花落,總有濃情蜜意都成昨。
抗日戰爭爆發後,他毅然放棄了安娜與子女,不辭而別脫離日本,回國參加抗日文化運動,與安娜及子女斷絕了聯絡。
愛一個人,其實愛上的是一個宗教和信仰,甚至是一個民族,那麼還有什麼可怕。安娜理解他的選擇,獨自撫養五個孩子,等着心愛的人歸來,她相信櫻花的傳說會在她身上應驗,她相信那個遠去的人一定會回來找她,而她只有好好的活着才是對他最好的報答。
無數次花開花謝,無數次夢裡徘徊,當煙雨又起,紛紛的櫻花零落成泥,一朵花蕾,為一夕綻放的美麗,曾經開裂的疼痛,曾經風雨的侵襲。安娜,心懷寧靜與安穩,守一個人的清淡時光,幽寂,卻歡喜。走過多少悲喜,淚暖着生情,苦伴着花妍,此生的花緒、花戀,花的情結,開開落落中,集了滿懷的幽香。多少困苦磨礪,安娜終是被人用心呵護過的女子,多少心疼,無以表達盡意,多少委婉,無法掩藏痴迷。其實,不用太多話語,安守不離,便是最真的情意,便是最長情的告白。
《聖經》上說,愛是無盡忍耐。安娜便如年年一季的櫻花忍常人不能忍,一朝山長水遠,一程眷眸顧盼,清涼與明媚,喧嚷與靜謐,心中始終有個人不離不棄地相伴時光,一份遙念,開在心深處,一朵心花,開在清風明月的夢裡。
漫漫的11年過去了,在新中國誕生的前一年,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安娜知道了他的消息便立即攜兒帶女西渡大海專程來中國,開始萬里尋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而他卻對她避之不及。原來,此時的他已經和青年電影演員結婚,他們生育了兒女。他迴避的態度讓她很難過,她知道實情後心酸地說:「我走,我走------」
安娜的稟性是大度的,能夠容忍和同情他人,她忍着蝕骨之痛離開中國回到日本,繼續含辛茹苦地撫養五個孩子,無怨無悔。她原諒了他,認為這不是他的錯,是日本軍國主義的罪過。她就像那櫻花,從不濃艷爭春,生命和等待是它一生的使命。
後來,安娜終是無法割捨這一段情緣,她加入中國國籍,長期居住在中國大連。
當你垂垂老矣,臨終前,最想見的那個人,一定不是爹娘不是兒女,而是心裏面最疼最想的那個人,哪怕只看一眼,哪怕說不出話來,只是輕輕一眼,便能給此生蓋棺定論了。
他去世前一年,安娜寫信給他,說兩人都已屆耄耋之年,希望無論如何再見一次面。經過安排,兩位在年輕時曾如此熾烈地熱戀過,而後又長期分隔的老人見面了。他老了,她亦老了,時光的刻刀如此逼仄,讓一個人的皮膚鬆懈得沒了退路,黑枯的干枝上,再也不見粉嫩的櫻花,相對淚眼,只恨時光太荏苒,留下這青苔一樣深綠的光陰,摸上去,都是涼意。
年邁之後,她表示要死在中國,埋骨中國,「因為我是中國人」,安娜如是說。病危之前,她把自己僅有的500萬日元捐給了中國政府。在上海逝世,享年101歲。
那位白面學生便是後來名動一時的大文豪郭沫若,安娜便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我想在安娜離去的那一刻,天國一定有一朵櫻花翩然飄落。一幀素顏清韻迎風,一指芳姿滑落悠然,一些美好,瘦了年華,肥了念想,一些作別終成陌路。
又快到櫻開勝雪的季節了,我想,當我站在合肥長豐的櫻花樹下,驀然回首,多少歲月忽已晚的時光,都化作櫻花盈露的清潤,隨一韻心事凝香綻放春的枝頭。[1]
作者簡介
孫梅,筆名:墨染傾城,女,安徽省碭山縣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