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記(王艷妮)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
《標記》是中國當代作家王艷妮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標記
人一出生就偏要分個男女，然後被喚作周吳鄭王，認領一群或美或丑、或貧或富、或愛你如珍寶、抑或視你如草芥的家人，木然收下兩萬來天的悲欣苦樂！
這些，似乎就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標記，擦不去，也扯不掉！
此刻我的周圍，是一群森林般的帶着藍色手標的病友，以致一身清涼着裝的我，在裡面顯得是那麼格格不入。「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了，麻煩你了……」，耳邊傳來的是爸爸弱弱地囁嚅聲，跟着看見他別過身去緊拽着蒼白陌生的床單。剎那間我不禁懷疑：我的老爸爸如今怎麼這麼信賴住院是續命的良方？是長壽的保障？
病室內 被標記為心肌缺血或者血管壁堵塞的病友們，大把大把地吃着各自的苦藥。他們按時打針，準時用飯，還同一頻率地糾結於支架手術到底是做還是不做。當然，他們也會心境悠然語氣平和地討論和交流家長里短：田裡的收成，豬肉價的攀升、孫娃娃的學習；滿臉赤誠地聆聽年長的醫師們、年少的護士「姐姐」們的安慰或是訓誡，囑託或是嗔怪，然後又自作聰明地在背地裡嘀咕：又在誑我再多做一項，還想糊弄我再加一根支架唄……
我耳朵里響亮地唱響着「當你走進這歡樂場，背上所有的夢與想，各色的臉上各色的妝……」，然後每天準時把三頓飯送達，繼而對愁眉苦臉的老爸爸說幾句超級樂觀和豁達的話，然後是急匆匆帶着惶恐和沒能繼續陪同的心虛難安去向主治醫生詢問病情和治療方案。
爸爸的主管醫生是個年輕裊娜的女醫生。通過彼此並不深入的交談，她大概是把我標記為一個缺乏醫學常識的文盲，而她也自然被我標記為積極遊說的藥品推銷員。她很細緻很有耐心地把十幾種檢查的依據及其緊迫性一一向我講述，把檢查的結果和商討的問題向我傳達：血壓、血糖、血管，粒細胞、白細胞、紅細胞，頸椎問題、尿酸問題、血管阻塞問題；癌變可能、循環系統癱瘓問題、開胸問題……
我也曾談虎色變：死亡是沒有理由的，殘酷乃是生活的底色。可是我的人生並不是躺在溫室里詠嘆一句歲月靜好，而是遊走於繽紛多彩且變幻莫測的黑白江湖。我不再大驚小怪，不再苦悶難解。十餘年裡，爸媽住院超過十次，關於身體疾病的各種的專業專用名詞聽了不少，也學了不少。
住院的第四天，所有的檢查都經歷殆盡。我送完午飯，在老爸爸仍舊一臉愁容的間隙告訴他：只要願意，可以根據情況搭支架，從三根支架到十幾根的都可以的，如果自己的血管不大暢通了，就可以藉助支架恢復到三十歲的狀態……我添油加醋地「勁逮逮」地描述，等着我預期的東西。
一桶飯默默地吃完，爸爸木然地擦擦嘴，沉默良久，終於發聲：「娃，我感覺還好，絕對不會再加支架。我明天做完造影就回家，回——家！」
這個如今被我標記為有些無理取鬧外加一點兒撒嬌的老爸爸從四十歲開始成為媽媽的全程護理，長達三十年的悉心照料和耐心護理，期間的艱辛無奈自不待言。最近五年他開始力不從心，慢阻肺和血管堵塞帶來的衰弱令他開始見面就是傾訴不舒服，不願意多做一頓飯，不再關注周邊的人事，遇逢親戚朋友的事情也只是斷然自解，奈不活咯，不去，都不去。斷斷續續的治療也消解不了他的埋怨和唉聲嘆氣。
其實他還是那個極為不願意依賴我的老爸爸。就是他，穿着十五年前我給他買的那件體恤，極力省吃儉用為二個外孫準備上大學的所有費用。傾盡所有是他晚年唯一的生活目標，所有怕死的老人都有各自的卑微和無奈。
我該為自己作什麼樣的標註：獨生子女的悲哀，二胎媽媽的無奈；自私自利的內核，自省自悟的外在；自我寬恕，自我放逐？
造影手術檢查如期進行，醫生從導管室出來微笑地告訴我，過去的支架很順暢、正常。爸爸從端門出來也是一臉的肯定和自滿。「看吧，還是我預料之中，確認一下才好……」爸爸自言自語，急切地感謝着醫生。
我們回到病房，勝利的神態已經遮不住地顯現，昨天才參與討論「醫生的陰謀論」的老爸爸一個勁兒地說「不愧為最美醫生，不愧為最美！」臉上的陰霾早就隨着最美醫生的宣告而退卻。爸爸在醫院呆了一周，安穩滿意地回家。我每天白天送達飯食、深夜陪着脾性從未改變的固執的媽媽，安穩得意地回家。
技高一籌者便嚴謹嚴肅，才勝一等者便孤傲獨立！作家、醫生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擺個一臉嚴肅的冷漠者。我們不斷標記自己的遭際。於是心裡久留的那些印記一一冒出：
日本人只能叫鬼子，王滬生是中國的負心漢，丁有康是香港的渣男，最愛孩子的是鞠萍姐姐，最值得同情的是葫蘆娃們的爺爺，過年時媽媽們籌劃燙個卷卷頭髮，撈樹上的吉剌子最有趣……
記得二十歲的時候看過一本叫《紅字》的小說，那個年輕、美麗的海絲特·白蘭，抱着一個三個月大的珠兒，站在刑台上被標記「A」。是通姦者也是天使。也還記得做過的文化常識選項上的「黥刑」，在人體上刺文字或圖案並塗上顏色。大兒子下巴下兩條傷痕似乎淡了，小傢伙手臂上的胎記很特別，老爸爸的那份兒怯懦和難安的印記很真切。
那些被標記的溫柔歲月，那些歲月里留下的標記：請還記得，人間值得！ [1]
作者簡介
王艷妮，湖北宜昌人，1980年生，現為宜昌市秭歸一中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