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毛蟲(昆蟲記)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松毛蟲》是法國著名的昆蟲學家、文學家、博物學家法布爾代表作《昆蟲記》中的一篇。
譯文
在我那個園子裡,種着幾棵松樹。每年毛毛蟲都會到這松樹上來做巢,松葉都快被它們吃光了。為了保護我們的松樹,每年冬天我不得不用長叉把它們的巢毀掉,搞得我疲憊不堪。
你這貪吃的小毛蟲,不是我不客氣,是你太放肆了。如果我不趕走你,你就要喧賓奪主了。我將再也聽不到滿載着針葉的松樹在風中低聲談話了。不過我突然對你產生了興趣,所以,我要和你訂一個合同,我要你把你一生的傳奇故事告訴我,一年、兩年,或者更多年,直到我知道你全部的故事為止。而我呢,在這期間不來打擾你,任憑你來占據我的松樹。
訂合同的結果是,不久我們就在離門不遠的地方,擁有了三十幾隻松毛蟲的巢。天天看着這一堆毛毛蟲在眼前爬來爬去,使我不禁對松毛蟲的故事更有了一種急切了解的欲望。這種松毛蟲也叫作「列隊蟲」,因為它們總是一隻跟着一隻,排着隊出去。
下面我開始講它的故事:
第一,先要講到它的卵。在八月份的前半個月,如果我們去觀察松樹的枝端,一定可以看到在暗綠的松葉中,到處點綴着一個個白色的小圓柱。每一個小圓柱,就是一個母親所生的一簇卵。這種小圓柱好像小小的手電筒,大的約有一寸長,五分之一或六分之一寸寬,裹在一對對松針的根部。這小筒的外貌,有點像絲織品,白里略透一點紅,小筒的上面疊着一層層鱗片,就跟屋頂上的瓦片似的。
這鱗片軟得像天鵝絨,很細緻地一層一層蓋在筒上,做成一個屋頂,保護着筒里的卵。沒有一滴露水能透過這層屋頂滲進去。這種柔軟的絨毛是哪裡來的呢?是松毛蟲媽媽一點一點地鋪上去的。它為了孩子犧牲了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毛。它用自己的毛給它的卵做了一件溫暖的外套。
如果你用鉗子把鱗片似的絨毛刮掉,那麼你就可以看到蓋在下面的卵了,好像一顆顆白色琺瑯質的小珠。每一個圓柱里大約有三百顆卵,都屬於同一個母親。這可真是一個大家庭啊!它們排列得很好看,好像一顆玉蜀黍的穗。無論是誰,年老的或年幼的,有學問的還是沒文化的,看到松蛾這美麗精巧的「穗」,都會禁不住喊道:「真好看啊!」多麼光榮而偉大母親啊!
最讓我們感興趣的東西,不是那美麗的琺瑯質的小珠本身,而是那種有規則的幾何圖形的排列方法。一隻小小的蛾知道這精妙的幾何知識,這難道不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嗎?但是我們愈和大自然接觸,便愈會相信大自然里的一切都是按照一定的規則安排的。比如,為什麼一種花瓣的曲線有一定的規則?為什麼甲蟲的翅鞘上有着那麼精美的花紋?從龐然大物到微乎其微的小生命,一切都安排得這樣完美,這是不是偶然的呢?似乎不大可能吧?是誰在主宰這個世界呢?我想冥冥之中一定有一位「美」的主宰者在有條不紊地安排着這個繽紛的世界。我只能這樣解釋了。
松蛾的卵在九月里孵化。在那時候,如果你把那小筒的鱗片稍稍掀起一些,就可以看到裡面有許多黑色的小頭。它們在咬着,推着它們的蓋子,慢慢地爬到小筒上面,它們的身體是淡黃色的,黑色的腦袋有身體的兩倍那麼大。它們爬出來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吃支持着自己的巢的那些針葉,把針葉啃完後,它們就落到附近的針葉上。常常可能會有三四個小蟲恰巧落在一起,那麼,它們會自然地排成一個小隊。這便是未來大軍的松毛蟲雛形。如果你去逗它們玩,它們會搖擺起頭部和前半身,高興地和你打招呼。
第二步工作就是在巢的附近做一個帳篷。這帳篷其實是一個用薄綢做成的小球,由幾片葉子支持着。在一天最熱的時候,它們便躲在帳里休息,到下午涼快的時候才出來覓食。
你看松毛蟲從卵里孵化出來還不到一個小時,卻已經會做許多工作了:吃針葉、排隊和搭帳篷,仿佛沒出娘胎就已經學會了似的。
二十四小時後,帳篷已經像一個榛仁那麼大。兩星期後,就有一個蘋果那麼大了。不過這畢竟是一個暫時的夏令營。冬天快到的時候,它們就要造一個更大更結實的帳篷。它們邊造邊吃着帳篷範圍以內的針葉。也就是說,它們的帳篷同時解決了它們的吃住問題。這的確是一個一舉兩得的好辦法。這樣它們就可以不必特意到帳外去覓食。因為它們還很小,如果貿然跑到帳外,是很容易碰到危險的。
當它們把支持帳篷的樹葉都吃完了以後,帳篷就要塌了。於是,像那些擇水草而居的阿拉伯人一樣,全家會搬到一個新的地方去安居樂業。在松樹的高處,它們又築起了一個新的帳篷。它們就這樣輾轉遷徒着,有時候竟能到達松樹的頂端。
也就是這時候,松毛蟲改變了它們的服裝。它們的背上面長了六個紅色的小圓斑,小圓斑周圍環繞着紅色和緋紅色的剛毛。紅斑的中間又分布着金色的小斑。而身體兩邊和腹部的毛都是白色的。
到了十一月,它們開始在松樹的高處,木枝的頂端築起冬季帳篷來。它們用絲織的網把附近的松葉都網起來。樹葉和絲合成的建築材料能增加建築物的堅固性。全部完工的時候,這帳篷的大小相當於半加侖的容積,它的形狀像一個蛋。巢的中央是一根乳白色的極粗的絲帶,中間還夾雜着綠色的松葉。頂上有許多圓孔,是巢的門,毛毛蟲們就從這裡爬進爬出。在矗立在帳外的松葉的頂端有一個用絲線結成的網,下面是一個陽台。松毛蟲常聚集在這兒曬太陽。它們曬太陽的時候,像疊羅漢似的堆成一堆,上面張着的絲線用來減弱太陽光的強度,使它們不至於被太陽曬得過熱。
松毛蟲的巢里並不是一個整潔的地方,這裡面滿是雜物的碎屑,毛蟲們蛻下來的皮、以及其它各種垃圾,真的可以稱作是「敗絮其中」。
松毛蟲整夜歇在巢里,早晨十點左右出來,到陽台上集合,大家堆在一起,在太陽底下打吨。它們就這樣消磨掉整個白天。它們會時不時地搖擺着頭以表示它們的快樂和舒適。到傍晚六七點鐘光景,這班瞌睡蟲都醒了,各自從門口回到自己家裡。
它們一面走一面嘴上吐着絲。所以無論走到哪裡,它們的巢總是愈變愈大,愈來愈堅固。它們在吐着絲的時候還會把一些松葉摻雜進去加固。每天晚上總有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做這項工作。它們早已忘記夏天了,只知道冬天快要來了,所以每一條松毛蟲都抱着愉快而緊張的心情工作着,它們似乎在說:
「松樹在寒風裡搖擺着它那帶霜的枝椏的時候,我們將彼此擁抱着睡在這溫暖的巢里!多麼幸福啊!讓我們滿懷希望,為將來的幸福努力工作吧!」
不錯,親愛的毛毛蟲們,我們人類也和你們一樣,為了求得未來的平靜和舒適而孜孜不倦地勞動。讓我們懷着希望努力工作吧!你們為你們的冬眠而工作,它能使你們從幼蟲變為蛾;我們為我們最後的安息而工作,它能消滅生命,同時創造出新的生命。讓我們一起努力工作吧!
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就是它們的用餐時間了。它們都從巢里鑽出來,爬到巢下面的針葉上去用餐。它們都穿着紅色的外衣,一堆堆地停在綠色的針葉上,樹枝都被它們壓得微微向下彎了。多麼美妙的一副圖畫啊!這些食客們都靜靜地安詳地咬着松葉,它們那寬大的黑色的額頭在我的燈籠下發着光。它們都要吃到深夜才肯罷休。回到巢里後還要繼續工作一會兒。當最後一批松毛蟲進巢的時候,大約已是深夜一二點鐘了。
松毛蟲所吃的松葉通常只有三種,如果拿其它的常綠樹的葉子給它們吃,即使那些葉子的香味足以引起食慾,可松毛蟲是寧可餓死也不願嘗一下的。這似乎沒什麼好說的,松毛蟲的胃和人的胃有着相同的特點。
松毛蟲們在松樹上走來走去的時候,隨路吐着絲,織着絲帶,回去的時候就依照絲帶所指引的路線。有時候它們找不到自己的絲帶而找了別的松毛蟲的絲帶,那樣它就會走入一個陌生的巢里。但是沒有關係,巢里的主人和這不速之客之間絲毫不會引起爭執。大家似乎都習以為常,平靜得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到了睡覺的時候,大家也就像兄弟一般睡在一起了,誰都沒有一點生疏的感覺。不論是主人還是客人,大家都依舊在限定的時間裡工作,使它們的巢更大、更厚。由於這類意外的事情常有發生,所以有幾個巢總能接納「外來人員」為自己的巢添磚加瓦,它們的巢就顯得比其它的巢大了不少。「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是它們的信條,每一條毛毛蟲都盡力地吐着絲,使巢增大增厚,不管那是自己的巢還是別人的巢。事實上,正是因為這樣才擴大了總體上的勞動成果。如果每個松毛蟲都只築自己的巢,寧死也不願替別家賣命,結果會怎樣?我敢說,一定會一事無成,誰也造不了又大又厚的巢。因此它們是幾百幾百地一起工作的,每一條小小的松毛蟲,都盡了它自己應盡的一份力量,這樣團結一致才造就了一個個屬於大家的堡壘,一個又大又厚又暖和的大棉袋。每條松毛蟲為自己工作的過程也是為其它松毛蟲工作的過程,而其它松毛蟲也相當於都在為它工作。多麼幸福的松毛蟲啊,它們不知道什麼私有財產和一切爭鬥的根源。
毛蟲隊
有一個老故事,說是有一隻羊,被人從船上扔到了海里,於是其餘的羊也跟着跳下海去。「因為羊有一種天性,那就是它們永遠要跟着頭一隻羊,不管走到哪裡。就因為這,亞里士多德曾批評羊是世界上最愚蠢、最可笑的動物。」那個講故事的人這樣說。
松毛蟲也具有這種天性,而且比羊還要強烈。第一隻到什麼地方去,其餘的都會依次跟着去,排成一條整齊的隊伍,中間不留一點空隙。它們總是排成單行,後一隻的須觸到前一隻的尾。為首的那隻,無論它怎樣打轉和歪歪斜斜地走,後面的都會照它的樣子做,無一例外。第一隻毛毛蟲一面走一面吐出一根絲,第二隻毛蟲踏着第一隻松毛蟲吐出的絲前進,同時自己也吐出一條絲加在第一條絲上,後面的毛毛蟲都依次效仿,所以當隊伍走完後,就有一條很寬的絲帶在太陽下放着耀眼的光彩。這是一種很奢侈的築路方法。我們人類築路的時候,用碎石鋪在路上,然後用極重的蒸汽滾筒將它們壓平,又粗又硬但非常簡便。而松毛蟲,卻用柔軟的緞子來築路,又軟又滑但花費也大。
這樣的奢侈有什麼意義嗎?它們為什麼不能像別的蟲子那樣免掉這種豪華的設備,簡樸地過一生呢?我替它們總結出兩條理由:松毛蟲出去覓食的時間是在晚上,而它們必須經過曲曲折折的道路。它們要從一根樹枝爬到另一根樹枝上,要從針葉尖上爬到細枝上,再從細枝爬到粗枝上。如果它們沒有留下絲線作路標,那麼它們很難找回自己的家,這是最基本的一條理由。
有時候,在白天它們也要排着隊作長距離的遠征,可能經過三十碼左右的長距離。它們這次可不是去找食物,而是去旅行,去看看世界,或者去找一個地方,作為它們將來蟄伏的場所。因為在變成蛾子之前,它們還要經過一個蟄伏期。在作這樣長途旅行的時候,絲線這樣的路標是不可缺少的。
在樹上找食物的時候,它們或許是分散在各處,或許是集體活動,反正只要有絲線作路標,它們就可以整齊一致地回到巢里。要集合的時候,大家就依照着絲線的路徑,從四面八方匆匆聚集到大隊伍中來。所以這絲帶不僅僅是一條路,而且是使一個大團體中各個分子行動一致的一條繩索。這便是第二個理由。
每一隊總有一個領頭的松毛蟲,無論是長的隊還是短的隊。它為什麼能做領袖則完全出自偶然,沒有誰指定,也沒有公眾選舉,今天你做,明天它做,沒有一定的規則。,毛蟲隊裡發生的每一次變故常常會導致次序的重新排列。比如說,如果隊伍突然在行進過程中散亂了,那麼重新排好隊後,可能是另一隻松毛蟲成了領袖。儘管每一位「領袖」都是暫時的、隨機的,但一旦作了領袖,它就擺出領袖的樣子,承擔起一個領袖應盡的責任。當其餘的松毛蟲都緊緊地跟着隊伍前進的時候,這位領袖趁隊伍調整的間隙搖擺着自己的上身,好像在做什麼運動。又好像在調整自己──畢竟,從平民到領袖,可是一個不小的飛躍,它得明確自己的責任,不能和剛才一樣,只需跟在別人後面就行了,當它自己前進的同時,它就不停地探頭探腦地尋找路徑。它真是在察看地勢嗎?它是不是要選一個最好的地方?還是它突然找不到引路的絲線,所以犯了疑?看着它那又黑又亮,活像一滴柏油似的小腦袋,我實在很難推測它真的在想什麼?我只能根據它的一舉一動,作一些簡單的聯想。我想它的這些動作是幫助它辨出哪些地方粗糙,哪些地方光滑,哪些地方有塵埃,哪些地方走不過去。當然,最主要的是辨出那條絲帶朝着哪個方向延伸。
松毛蟲的隊伍長短不一,相差懸殊,我所看到的最長的隊伍有十二碼或十三碼,其中包含二百多隻松毛蟲,排』成極為精緻的波紋形的曲線,浩浩蕩蕩的,最短的隊伍一共只有兩條松毛蟲,它們仍然遵從原則,一個緊跟在另一隻的後面。
有一次我決定要和我養在松樹上的松毛蟲開一次玩笑,我要用它們的絲替它們鋪一條路,讓它們依照我所設想的路線走。既然它們只會不假思索地跟着別人走,那麼如果我把這路線設計成一個既沒有始點也沒有終點的圓,它們會不會在這條路上不停地打轉轉呢?
一個偶然的發現幫助我實現了這個計劃。在我的院子裡有幾個栽棕樹的大花盆,盆的圓周大約有一碼半長。松毛蟲們平時很喜歡爬到盆口的邊沿,而那邊沿恰好是一個現成的圓周。
有一天,我看到很大一群毛蟲爬到花盆上,漸漸地來到它們最為得意的盆沿上。慢慢地,這一隊毛蟲陸陸續續到達了盆沿,在盆沿上前進着。我等待並期盼着隊伍形成一個封閉的環,也就是說,等第一隻毛蟲繞過一因而回到它出發的地方。一刻鐘之後,這個目的達到了。現在有整整一圈的松毛蟲在繞着盆沿走了。第二步工作是,必須把還要上來的松毛蟲趕開,否則它們會提醒原來盆沿上的那圍蟲走錯了路線,從而擾亂實驗。要使它們不走上盆沿,必須把從地上到花盆間的絲拿走。於是我就把還要繼續上去的毛蟲撥開,然後用刷子把絲線輕輕刷去,這相當於截斷了它們的通道。這樣下面的蟲子再也上不去,上面的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這一切準備就緒後,我們就可以看到一幕有趣的景象在眼前展開了:
一群毛蟲在花盆沿上一圈一圈地轉着,現在它們中間已經沒有領袖了。因為這是一個封閉的圓周,不分起點和終點,誰都可以算領袖,誰又都不是領袖,可它們自己並不知道這一點。
絲織和軌道越來越粗了,因為每條松毛蟲都不斷地把自己的絲加上去。除了這條圓周路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什麼叉路了,看樣子它們會這樣無止境地一圈一圈繞着走,直到累死為止?
舊派的學者都喜歡引用這樣一個故事:「有一頭驢子,它被安放在兩捆乾草中間,結果它竟然餓死了。因為它決定不出應該先吃哪一捆。」其實現實中的驢子不比別的動物愚蠢,它捨不得放棄任何一捆的時候,會把兩捆一起吃掉。我的毛蟲會不會表現得聰明一點呢?它們會離開這封閉的路線嗎?我想它們一定會的。我安慰自己說:「這隊伍可能會繼續走一段時間,一個鐘頭或兩個鐘頭吧。然後,到某個時刻,毛毛蟲自己就會發現這個錯誤,離開那個可怕的騙人的圈子,找到一條下來的路。」
而事實上,我那樂觀的設想錯了,我太高估了我的毛毛蟲們了。如果說這些毛蟲會不顧飢餓,不顧自己一直回不到巢,只要沒有東西阻撓它們,它們就會一直在那兒打圈子,那麼它們就蠢得令人難以置信了。然而,事實上,它們的確有這麼蠢。
松毛蟲們繼續着它們的行進,接連走了好幾個鐘頭。到了黃昏時分,隊伍就走走停停,它們走累了。當天氣逐漸轉冷時,它們也逐漸放慢了行進的速度。到了晚上十點鐘左右,它們繼續在走,但腳步明顯慢了下來,好像只是懶洋洋地搖擺着身體。進餐的時候到了,別的毛蟲都成群結隊地走出來吃松葉。可是花盆上的蟲子們還在堅持不懈地走。它們一定以為馬上可以到目的地和同伴們一起進晚餐了。走了十個鐘頭,它們一定又累又餓,食慾極好。一棵松樹離它們不過幾寸遠,它們只要從花盆上下來,就可以到達松樹,美美地吃上一頓松葉了。但這些可憐的傢伙已經成了自己吐的絲的奴隸了,它們實在離不開它,它們一定像看到了海市蜃樓一樣,總以為馬上可以到達目的地,而事實上還遠着呢!十點半的時候,我終於沒有耐心了,離開它們去睡我的覺。我想在晚上的時候它們可能清醒些。可是第二天早晨,等我再去看它們的時候,它們還是像昨天那樣排着隊,但隊伍是停着的。晚上太冷了,它們都蜷起身子取暖,停止了前進。等空氣漸漸暖和起來後,它們恢復了知覺,又開始在那兒兜圈子了。
第三天,一切還都像第二天一樣。這天夜裡非常冷,可憐的毛蟲又受了一夜的苦。我發現它們在花盆沿分成兩堆,誰也不想再排隊。它們彼此緊緊地挨在一起,為的是可以暖和些。現在它們分成了兩隊,按理說每隊該有一個自己的領袖了,可以不必跟着別人走,各自開闢一條生路了。我真為它們感到高興。看到它們那又黑又大的腦袋迷茫地向左右試探的樣子,我想不久以後它們就可以擺脫這個可怕的圈子了。可是不久我發現自己又錯了。當這兩支分開的隊伍相逢的時候,又合成一個封閉的圓圈,於是它們又開始了整天兜圈子,絲毫沒有意識到錯過了一個絕佳的逃生機會。
後來的一個晚上還是很冷。這些松毛蟲又都擠成了一堆,有許多毛蟲被擠到絲織軌道的兩邊,第二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軌道外面,就跟着軌道外的一個領袖走,這個領袖正在往花盆裡面爬。這隊離開軌道的冒險家一共有七位,而其餘的毛蟲並沒有注意它們,仍然在兜圈子。
到達花盆裡的毛蟲發現那裡並沒有食物,於是只好垂頭喪氣地依照絲線指示的原路回到了隊伍里,冒險失敗了。如果當初選擇的冒險道路是朝着花盆外面而不是裡面的活,情形就截然不同了。
一天又過去了,這以後又過了一天。第六天是很暖和的。我發現有幾個勇敢的領袖,它們熱得實在受不住了,於是用後腳站在花盆最外的邊沿上,做着要向空中跳出去的姿勢。最後,其中的一隻決定冒一次險,它從花盆沿上溜下來,可是還沒到一半,它的勇氣便消失了,又回到花盆上,和同胞們共甘苦。這時盆沿上的毛蟲隊已不再是一個完整的圓圈,而是在某處斷開了。也正是因為有了一個唯一的領袖,才有了一條新的出路。兩天以後,也就是這個實驗的第八天,由於新道路的開闢,它們已開始從盆沿上往下爬,到日落的時候,最後一隻松毛蟲也回到了盆腳下的巢里。
我計算了一下,它們一共走了四十八個小時。繞着圓圈走過的路程在四分之一公里以上。只有在晚上寒冷的時候,隊伍才沒有了秩序,使它們離開軌道,幾乎安全到達家裡。可憐無知的松毛蟲啊!有人總喜歡說動物是有理解力的,可是在它們身上,我實在看不出這個優點。不過,它們最終還是回到了家,而沒有活活餓死在花盆沿上,說明它們還是有點頭腦的。
松毛蟲能預測氣候
在正月里,松毛蟲會脫第二次皮。它不再像以前那麼美麗了,不過有失也有得,它添了一種很有用的器官。現在它背部中央的毛變成暗淡的紅色了。由於中央還夾雜着白色的長毛,所以看上去顏色更淡了。這件褪了色的衣服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在背上有八條裂縫,像口子一般,可以隨毛蟲的意圖自由開閉。當這種裂縫開着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每隻口子裡有一個小小的「瘤」。這玩意兒非常的靈敏,稍稍有一些動靜它就消失了。這些特別的口子和「瘤」有什麼用處呢?當然不是用來呼吸的,因為沒有一種動物──即便是一條松毛蟲,也不會從背上呼吸的。讓我們來想想松毛蟲的習性,或許我們可以發現這些器官的作用。
冬天和晚上的時候,是松毛蟲們最活躍的時候,但是如果北風颳得太猛烈的話,天氣冷得太厲害,而且會下雨下雪或是霧厚得結成了冰屑,在這樣的天氣里,松毛蟲總會謹慎地呆在家裡,躲在那雨水不能穿透的帳篷下面。
松毛蟲們最怕壞天氣,一滴雨就能使它們發抖,一片雪花就能惹起它們的怒火。如果能預先料到這種壞天氣。那麼對松毛蟲的日常生活是非常有意義的。在黑夜裡,這樣一支龐大的隊伍到相當遠的地方去覓食,如果遇到壞天氣,那實在是一件危險的事。如果突然遭到風雨的襲擊,那麼松毛蟲就要遭殃了,而這樣的不幸在壞的季節里是常常會發生的。可松毛蟲們自有辦法。讓我來告訴你它們是怎樣預測天氣的吧。
有一天,我的幾個朋友,和我一起到院子裡看毛蟲隊的夜遊。我們等到九點鐘,就進入到院子裡。可是……可是……這是怎麼了?巢外一隻毛蟲都沒有!就在昨天晚上和前天晚上還有許多毛蟲出來呢,今天怎麼會一隻都沒有了?它們都上哪兒去了?是集體出遊嗎?還是遇到了滅頂之災?我們等到十點、十一點,一直到半夜。失望之餘,我只得送我的朋友走了。
第二天,我發現那天晚上竟然下了雨,直到早晨還繼續下着,而且山上還有積雪。我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是不是毛蟲對天氣的變化比我們誰都靈敏呢?它們昨晚沒有出來,是不是因為早已預料到天氣要變壞,所以不願意出來冒險?一定是這樣的!我為自己的想法暗暗喝彩,不過我想我還得仔細觀察它們。
我發現每當報紙上預告氣壓來臨的時候,比如說暴風雨將要來臨的時候,我的松毛蟲總躲在巢里。雖然它們的巢暴露在壞天氣中,可風啊、雨啊、雪啊、寒冷啊,都不能影響它們。有時候它們能預報雨天以後的風暴。它們這種推測天氣的天賦,不久就得到我們全家的承認和信任。每當我們要進城去買東西的時候,前一天晚上總要先去徵求一下松毛蟲們的意見,我們第二天去還是不去,完全取決於這個晚上松毛蟲的舉動,它成了我們家的「小小氣象預報員」。
所以,想到它的小孔,我推測松毛蟲的第二套服裝似乎給了它一個預測天氣的本領。這種本領很可能是與那些能自由開閉的口子息息相關。它們時時張開,取一些空氣作為樣品,放到裡面檢驗一番,如果從這空氣里測出將有暴風雨來臨,便立刻發出警告。
松蛾
三月到來的時候,松毛蟲們紛紛離開巢所在的那棵松樹,作最後一次旅行。三月二十日那天,我花了整整一個早晨,觀察了一隊三碼長,包括一百多隻毛蟲在內的毛蟲隊。它們衣服的顏色已經很淡了。隊伍很艱難地徐徐地前進着,爬過高低不平的地面後,就分成了兩隊,成為兩支互不相關的隊伍,各分東西。
它們目前有極為重要的事情要做。隊伍行進了兩小時光景,到達一個牆角下,那裡的泥土又松又軟,極容易鑽洞。為首的那條松毛蟲一面探測,一面稍稍地挖一下泥土,似乎在測定泥土的性質。其餘的松毛蟲對領袖百分之一百的服從,因此只是盲目地跟從着它,全盤接受領袖的一切決定,也不管自己喜歡不喜歡。最後,領頭的松毛蟲終於找到了一處它自己挺喜歡的地方,於是停下腳步。接着其餘的松毛蟲都走出隊伍,成為亂鬨鬨的一群蟲子,仿佛接到了「自由活動」的命令,再也不要規規矩矩地排隊了。所有的蟲子的背部都雜亂地搖擺着,所有的腳都不停地靶着,所有的嘴巴都挖着泥土,漸漸地它們終於挖出了安葬自己的洞。到某個時候,打過地道的泥土裂開了,就把它們埋在裡面。於是一切都又恢復平靜了。現在,毛蟲們是葬在離地面三寸的地方,準備着織它們的繭子。
兩星期後,我往地面下挖土,又找到了它們。它們被包在小小的白色絲袋裡,絲袋外面還沾染着泥土。有時候,由於泥土土質的關係,它們甚至能把自己埋到九寸以下的深處。
可是那柔軟的、翅膀脆弱而觸鬚柔軟的蛾子是怎麼從下面上來到達地面的呢?它一直要到七八月才出來。那時候,由於風吹雨打,日曬雨淋,泥土早已變得很硬了。沒有一隻蛾子能夠衝出那堅硬的泥土,除非它有特殊的工具,並且它的身體形狀必須很簡單。我弄了一些繭子放到實驗室的試管里,以便看得更仔細些。我發現松娥在鑽出繭子的時候,有一個蓄勢待發的姿勢,就像短跑運動員起跑前的下蹲姿勢一樣。它們把它美麗的衣服捲成一捆,自己縮成一個圓底的圓柱形,它的翅膀緊貼在腳前,像一條圍巾一般,它的觸鬚還沒有張開,於是把它們彎向後方,緊貼在身體的兩旁。它身上的毛髮向後躺平,只有腿是可以自由活動的,為的是可以幫助身體鑽出泥土。
雖然有了這些準備,但對於挖洞來說,還遠遠不夠,它們還有更厲害的法寶呢!如果你用指尖在它頭上摸一下,你就會發現有幾道很深的皺紋。我把它放在放大鏡下,發現那是很硬的鱗片。在額頭中部頂上的鱗片是所有鱗片中最硬的。這多象一個迴旋鑽的鑽頭呀。在我的試管里,我看到蛾子用頭輕輕地這邊撞撞,那邊碰碰,想把沙塊鑽穿。到第二天,它們就能鑽出一條十寸長的隧道通到地面上來了。
最後,蛾子終於到達了泥土外面,只見它緩緩地展開它的翅膀,伸展它的觸鬚,蓬鬆一下它的毛髮。現在它已完全打扮好了,完全是一隻漂亮成熟又自由自在的蛾子了。儘管它不是所有蛾子中最美麗的一種,但它的確已經夠漂亮了。你看,它的前翅是灰色的,上面嵌着幾條棕色的曲線,後翅是白色的,腹部蓋着淡紅色的絨毛。頸部圍着小小的鱗片,又因為這些鱗片擠得很緊密,所以看上去就像是一整片,非常像一套華麗的盔甲。
關於這鱗片,還有些極為有趣的事情。如果我們用針尖去刺激這些鱗片,無論我們的動作多麼輕微,立刻會有無數的鱗片飛揚起來。這種鱗片就是松蛾用來做盛卵的小筒用的,我們在這一章的開頭已經講過了。[1]
作者簡介
讓·亨利·卡西米爾·法布爾 (Jean-Henri Casimir Fabre,1823年12月22日-1915年10月11日),法國著名的昆蟲學家、文學家、博物學家。被世人稱為「昆蟲界的荷馬」「昆蟲界的維吉爾」。他用水彩繪畫的700多幅真菌圖,深受普羅旺斯詩人米斯特拉爾的讚賞及喜愛。他也為漂染業做出貢獻,曾獲得三項有關茜素的專利權。主要作品有:《昆蟲記》(全十卷),《自然科學編年史》。[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