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望春風(格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來自 孔夫子舊書網 的圖片

內容簡介

1958—2007,微縮五十年時代變遷,演繹幽微處世情人性。「中國最美的書」設計者陸智昌傾情擔綱設計。

《望春風》是格非獲茅盾文學獎後的首部長篇大作,亦是集其30年文學創作精華的成熟之作。《望春風》具有微縮中國鄉村當代史的意義,在創作過程中備受文壇、媒體和讀者矚目。

對於每一個中國人來說,鄉村是無可迴避的精神源泉。《望春風》完成了一次幾乎不可能的返鄉之旅,以回到「過去」來看「當下」的觀念,餘韻悠長、值得咀嚼的歷史片段,置於時代長河背景的「桃花源」氣象,如「清明上河圖」般娓娓道來的手卷寫法,描繪鄉土中國的活色生香,發見普通人的高貴品質,定格日常生活的瞬間永恆。

「江南三部曲」寫江南,《望春風》則是對江南故事最為專注、集中和徹底的表達。相對於「江南三部曲」,《望春風》更接地氣,更加沉穩,更有溫度,更多地關注時代洪流下鄉村的人情之美。在對歷史的沉思中,用宏闊又精緻的結構,以及極為老辣純熟的文字,對半個世紀以來的中國鄉村作了告別。同時,為讀者打開一個小小的山口,「仿佛若有光」。

儒里趙村,江南一座簡樸而風景如畫的鄉村,號稱祖先是世代簪纓的高門望族。在這裡,似乎天大的秘密都能守得住。浩劫歲月中維持完整,時代變遷中悄然離析。小說刻寫家鄉的村莊逐漸衍變的複雜過程,通過個人命運、家庭和村莊的遭際變化,描寫江南鄉村半個多世紀的歷史運動,並展現它可能的未來。

作者簡介

格非,1964年生,江蘇丹徒人,當代著名作家、學者,清華大學文學教授,第九屆茅盾文學獎獲得者。著有《迷舟》《相遇》等中短篇小說四十餘篇,《欲望的旗幟》《人面桃花》《山河入夢》《春盡江南》等長篇小說六部,以及《小說藝術面面觀》《小說敘事研究》《文學的邀約》《博爾赫斯的面孔》等論著和隨筆集多部。

原文摘錄

「站在祠堂的閱台之上,在紛紛飄飛的細雨之中,想到德正在多年前就已棲身黃土,春生竟然也在不久前埋骨異鄉,心裡忽然有一種「活着就已死去」的倦怠之感。日來月往,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在俯仰之間,千秋邈遠,歲月蒼老,蒿藜遍地,劫灰滿目。我終於意識到,被突然切斷的,其實並不是返鄉之路,而是對於生命之根的所有幻覺和記憶,好像在你身體很深很深的某個地方,有一團一直亮着的暗光悄然熄滅了。」 如果說,我的一生可以比作一條滯重、沉黑而漫長的河流的話,春琴就是其中唯一的秘密。如果說,我那不值一提的人生,與別人的人生有什麼細微的不同的話,區別就在於,我始終握有這個秘密,並終於藉由命運那慷慨的折返之光,重新回到那條黝亮、深沉的河流之中。

書評

有風自南,翼彼新苗——星辰天命的悲情

讀完小說別冊,很難說出具體的感受或喟嘆,紛紛擾擾的人事流變遽然流淌過50年的歷史長河,鄉村的人群和命運閃現着生龍活虎的蓬勃背影和面目全非的衰敗零落。

沒錯,小說寫了江南儒里趙村50年的微縮景觀,但整部小說採取中國古典繪畫和敘事中的散點透視手法,是從儒里趙村的一個個人物展開整幅歷史命運圖卷的。儘管敘事線索中有個「全知全能」的「我」,但事實上,《望春風》並沒有刻意地偏重這個「主人公」,相反,小說像播撒種子一般描寫了不下於50個左右的人物,至少有20個人物都得到了平等而均勻的照顧。

換句話說,作者沒有像「江南三部曲」那樣,在小說中利用一個或兩個近聚焦的主要人物展開全體故事——也許可以勉強說最主要的或色調最濃厚的五個人物分別是父母、我、趙德正、趙禮平、春琴吧——或者在事件發展中將「我」塑造成一個英雄般的、波瀾壯闊的人物,而是讓我以一個性格中庸、冷靜、平淡、客觀的眼睛去觀察儒里趙村的數十個人物的性情、行為、對話和命運。但這個眼睛又不是冷冰冰的,而是將自己和父母的命運故事與村裡的其他人交融於一體,並構成一種「天眼」般的背景底色。同時,作為半個孤兒的「我」是在不斷長大成人以至老去的過程中,在洞察着村子群像的,因此是一種行船看山般的流動視角與村莊裡的命運形成共生互動。

在第一章中,小孩視角中的儒里趙村許多事物和人自然都顯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小說從我跟着父親走了一路,去給鄰村春琴的母親算命開始寫起。在小孩的眼中,道路的高低起伏、野草山川、渡口小船、擊空蒼鷹、神秘狐狸……一切都散發着神奇和新鮮。而作為算命師的父親向我濡染的那種察言觀色、為人處事、預卜未來等原則和能力,則構成了小孩最基本的世界思維和道德觀念。

與此同時,人物群像的勾畫點染逐漸顯現出來。沉穩的父親趙雲仙,敏感的春琴,因禍得福的孤兒趙德正,吝嗇的嬸子,頑劣的堂哥趙禮平,迂闊的遺民古琴家趙孟舒和他從揚州帶回來年輕風流妓女王曼卿,尖酸「刀筆」塾師趙錫光和老婆馮金寶,年輕有為的高定邦河、高定國兄弟及定國媳婦、婦女主任梅芳,木匠趙寶明和媳婦龍英,老輩人老福奶奶,「紅頭聾子」朱金順和他救火隊隊長的兒子、英俊的朱虎平,神秘的說書人「老菩薩」唐文寬,主持大局的嚴政委和鄉長郝建文,長生和媳婦新珍, 同齡小夥伴同彬、雪蘭、金花,以及馬老大、銀娣等……讀完之後,很難清除地記得大部分人。可以說,儒里趙村的各色人等,以及他們的性格、人品、經歷等穿插交錯,頗有讓人目不暇接、難以分清的架勢。

在這種古典繪畫式的穿插交代和事件勾連中,儒里趙村的政治結構、人情風俗、歷史和現狀逐漸清晰起來。整本書所採取的這種視點,讓一個鄉村生命體逐漸豐滿和清晰起來。

對於一門藝術而言,小說的虛構和人為扭曲或誇張往往具有天然合法性,寫實主義反而呆板僵化;但是一個鄉村的自然生態恰恰是無所着意、道化自然的。這正是中國古典藝術的「正確」和高明所在,從金瓶梅、紅樓夢、三國、水滸,以至沈從文、賈平凹的一些小說,都體現出這種「自然藝術哲學」。對于格非而言,要在100多頁,甚至50頁的篇幅中刻畫出數十個人的形象,並帶入中國鄉村的生命觀、宇宙觀、倫理風俗,端的考驗藝術功力。

作為一個經過城市化和現代主義洗禮的讀者,除了大量局部的有趣、清新、精美、神秘等感覺之外,我很難說在前兩章中有什麼巨大的閱讀快感。因為,在那個乖孩子「我」的懵懂目光中,儒里趙村的景觀呈現為大量的碎片,一個個人、一件件事並不完全連貫地呈現、流過,很多突如其來的奇怪事件又戛然而止,不明所以,或者被敘事者本人主觀切斷——於是「我」時常對讀者交代敘事轉換和停頓,進而留下許多間隔、留白。這朦朧的敘事圖景多多少少讓人如墜霧中,心感不悅。

比如說,「我」(到快結束時才通過瀕死的嬸嬸的提問而知道我叫趙伯渝)怎麼那麼乖呢,沒有媽媽卻從不對父親哭鬧;父親莫名自殺,卻絲毫沒有情緒表現甚至調查、「復仇」之心;新珍突然闖進學校對着校長揮刀亂砍;趙德正莫名其妙進入「白虎堂」圈套,被武裝部一干人毆打……為什麼,誰是幕後主使,這些疑問,作者似乎都不心急,換個場景和人物,講起別的事情。顯然是刻意隱藏秘密,大賣關子。

可是我又必須得說,閱讀的「不悅」、疑惑,甚至不滿等情緒,正是高超敘事的效果。換句話說,只有手段高明、智商出眾的作家,才敢於挑戰讀者的閱讀本能、心理習慣、倫理觀念和價值底線,或者才敢於、善於玩弄各種敘事遊戲技巧。 因此,往後讀下去就可以看到,所有的秘密都通過不同人的敘事或者回憶、傾訴而顯露出真實山水。

至於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鄉村秘聞軼事或倫理「醜聞」,作者則利用了「口口相傳」的鄉村傳播學或者多重視角印證來還原事件過程,使得許多情節得以透明化。

因此,在一種鬆散而蓬勃、斷裂而連續的狀態中,格非不斷牽引着讀者進行新的觀察和探秘。敘事結構的隱現,時間的正敘、逆敘、倒敘都被遊刃有餘地運用。

在「古老」的部分中,遺民古琴家趙孟舒、尖刻塾師趙錫光、風流一生的妓女王曼卿、愛好說書又常說怪話(後來證明是英語)的外鄉人唐文寬,都堪稱奇觀;在現在的部分中,吃百家飯長大的趙德正從抬轎夫變身村委會主任、父親不明不白地自殺、王曼卿能夠勾引村里大部分男性、高氏兄弟的青年突擊營、趙德正開發「新田」、梅芳和春琴鬥氣展開挑土比賽、儒里趙村為了營救趙德正團結起來反擊戰鬥、朱虎平的救火水龍、趙禮平爆發亨通,等橋段,多少激起一波波閱讀興奮點的浪頭。

而對於未來,作者通過父親洞察人心和時運的眼睛,在第一章中表明了「命運靡常」的觀念和「預卜未來」的分析訓練。這很像《紅樓夢》中太虛幻境裡的判詞。

鄉村的倫理本身就是一種美學,而鄉村之美又具體體現在每個人的性情、行為、品德之中。因此,在小說前半部分中,每個人的性格,都通過各種情緒、事件、爭鬥、糾紛,來反映他們的貧富、強弱、美醜、慷慨吝嗇與正邪。譬如,趙孟舒的遺民操守,春琴對我父親的怨恨與對我的關懷,我對梅芳的怨恨,春琴和梅芳的比拼,王曼卿與趙德正、高定邦、同彬等眾多男人的瓜葛,梅芳在高氏兄弟之間的難堪,嬸子的吝嗇於刻薄,唐文寬與王曼卿的結合,趙禮平的劣跡斑斑與飛黃騰達……所有這些看似雞零狗碎的情感,都是鄉村倫理生態的一根藤蔓,都牽扯着讀者細緻的心思。

其中,以生產、愛情與性、香火婚事、死亡為核心的四大主題基本能串聯起所有情節,其中猶以性、婚事最能促成情節的高潮或興奮點。中老年人的偷情、舊情,年輕人的婚配,在鄉村小說中不絕如縷,這是香艷的一部分,也是極其美麗和生動的一部分。(區分在於有人容易、幸運,有人艱難、不幸。)可惜的是,敘事者「我」資質平平,孤弱貧窮,取不上媳婦……

基本上在前兩章中,作者已經以看似品淡無味、又極簡練的文字,為我們勾畫出了一幅浸潤着美好人情和蓬勃生機的中國鄉村世界。——這個勾畫過程自然地過濾了時代的疼痛和黑暗的印記。

好在格非明白,人生的精彩在於大起大落。第二章結尾,局勢和人物命運迅速發生逆轉。我那個嫁給了高官首長、在南京享受富貴的媽媽接我來了。就像路遙的高加林、古代小說戲劇里中了狀元的書生一樣,我立刻身價倍增,莫名其妙甚至被強迫地娶了美麗的「天鵝」雪蘭。臨走前,對「我」負有監護之責的趙德正進一步透露了父親死亡的原因——特務組織成員身份的暴露。

小說至此一分為二,此後,我去南京,進工廠,當圖書管理員,還原媽媽和父親隱秘的一生,接觸城市底層人的生活,雪蘭因無法忍受卑微的生活而改嫁,我默默忍受寂寞平凡的生活。儒里趙村人對我騰達富貴的期望與進城後真實境況的巨大落差,構成了強烈的閱讀刺激。這是個人命運翻轉的大玩笑,也是時代斷裂的印記。

這個斷裂在空間上時鄉村和城市的衝突,時間上是農業時代和商品經濟時代的衝突。在敘事上,如果說前面已經展開了鄉村世界的豐饒景觀,是開放、放射的,那麼第三章的「余聞」則開始進行拉網式的收縮。通過身在城市中平靜工作狀態中的「我」的目光和信息源,對所有儒里趙村的人的命運逐個梳理、交代,這種看似笨拙的、像水滸點將錄式的方法,使得聚焦筆力更為凝重,人物在時代車輪碾壓下的悲劇性驟然加強。

章珠(我母親)離開父親,揭發父親的反革命身份,讓我成為孤兒,隨後陷入餘生的自責,直到死去對我的牽掛;雪蘭嫁給上海的技術工程師,卻因父親的鄉巴佬身份而與公婆發生衝突;朱虎平一表人材,卻因為與梅芳的童年婚約而長期打光棍,甚至避開了雪蘭的主攻進攻,最終娶了蔣維貞;孫耀庭受母親之託照顧我,卻對我的生存極盡敷衍,最終運氣不佳還得指望我去求暴發的趙禮平,老年之際在人情冷落中與我互不相認;嬸子幫助兒子趙禮平欺行霸市,稱霸地方,親自來南京騙取我家的地產以便建工廠,臨死前坦白了她貪污母親寄給我的無視禮物長達數十年的「罪行」;高定邦與弟弟高定國反目,卻與他所鍾情的弟妹梅芳錯過,娶了一個寡婦;同彬在兩個追求者之間錯選了一個與中學老師舊情難斷的女孩,惹上不盡的煩惱和麻煩;梅芳周旋於朱虎平、高氏兄弟之間,雖有大隊幹部的輝煌時期,然而最終錯過3個男人,在娘家悽慘度過餘生;圖書館管理員沈祖英潔身自好,終身不嫁;唐文寬原本是國民黨士兵,隱居儒里趙村當上校長,卻因「龍陽」之癖而險遭砍殺,之後又成為郝鄉長的幫凶而陷害有恩於他的趙德正;雪蘭的弟弟斜眼被暴發的趙禮平扶持成鄉長,卻貪污腐化,幫助趙禮平大包大攬各種建設項目,甚至以化工污水倒灌的方式逼迫儒里趙村村民拆遷,釀成人命,與上級魚死網破後還是免不了牢獄之災;高定國與安徽知青女教師媾和,又因為梅芳與朱虎平、高定邦之間的曖昧關係而拋棄她。還有麗娟、老福、永勝、牛皋……作者似乎想將這幅《儒里趙村肖像圖》一直畫下去,直至第四章《春琴》儒里趙村的一代人逐漸凋落。

在以上人物群像中,被父親預卜為「一個狠角色」「將來必然會在村子裡興風作浪,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的堂哥趙禮平尤其突出。他讀書不佳,從一個劁豬匠迅速崛起為技術員、工廠老闆、董事長,勢力影響省城南京,足跡遍及全球各地,在妻子麗娟之外隨意玩弄女性,憑藉財力左右政治決策和司法,對村里拆遷造成的人命案出手50萬贏得鄉民諒解和尊重……在這一系列驚天動地又顯得荒唐滑稽的行為中,趙禮平成為90年代以來新興資產階層的典型代表,他財大氣粗、翻雲覆雨的形象,可以說是30年來,中國市場經濟和城市化進程對鄉村社會展開無情碾壓和毀滅的象徵。



小說的最後一章就是儒里趙村50年命運的「大結局」。「我」在顛沛流離的遭遇中與家庭婆媳、母子關係坎坷的「嬸子」春琴扭結在一起,經過趙孟舒之孫同彬和新豐莉莉的幫助,兩人結伴居住在已成荒野的便通庵中,那正是父親上吊自殺的地方,隨後二人懷着「亂倫」的可能性結成夫妻,並回到了小說開頭趙伯渝趙雲仙父子到半塘村春琴家裡算命的情景,生命輪迴、命運圓圈的氣息陡然升起。曾經活躍在村莊裡的老人相繼去世,父母輩生前的秘密一一顯露,年輕一輩德行敗壞、凋零四散,一種「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黍離麥秀之感瀰漫在小說的結尾部分。

事實上,在第四章《春琴》的開頭,格非花費了大量白描、散文化和詩意的筆墨,去描寫拆遷後的儒里趙村的蠻荒情景,甚至夾雜着許多詩經、古文語言。在冷靜的觀察者「我」看來,這一切都像是命運造化弄人或者超自然不可控力的作用。可以說,格非在結尾花費大量清新筆墨所描繪的圖景,着意營造的「黍離麥秀」感,正是對當前中國農村社會災難命運的直接觀照,在關涉這一題材和問題的小說中,小說家往往內心沉痛,直書筆意,以至於毫不考慮隱喻和象徵。

然而格非又在「自然主義」和「現代主義」中反覆徘徊和穿插。鄉村命運、農民群像庶幾如此,不可扭轉了,但鄉村數千年的歷史走向何處,價值何在?藝術家絕對不允許它們就這樣悄無聲息、不留痕跡地崩散。因此,在結尾對「我」和春琴之間近乎荒誕的關係的處理中,格非回到了一個寓言的情境之中——儒里趙村荒蕪,人物離散消逝,我和春琴棲居在儒里趙村遺址的荒野之中,像兩個原始人類(這樣的場景往往更適合寓言和科幻),耕耘稼穡,和燈寫作,並展開了一番幻想:

————(以下為引文)

春琴抱住我的一隻胳膊,將臉貼在我的身上,輕聲道: 「假如新珍、梅芳、銀娣她們都搬了來,興許就沒人會趕我們走了。你說,百十年後,這個地方會不會又出現一個大村子?」

我沒有吭氣,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淚水。

我朝東邊望了望。 我朝南邊望了望。 我朝西邊望了望。 我朝北邊望了望。

只有春風在那裡吹着。

「假如,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儒里趙村重新人煙湊集,牛羊滿圈,四時清明,豐衣足食,我們兩個人,你,還有我,就是這個新村莊的始祖。 「到了那個時候,大地復甦,萬物各得其所。到了那個時候,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都將重返時間的懷抱,各安其分。到了那個時候,我的母親將會突然出現在明麗的春光里,沿着風渠岸邊的千年古道,遠遠地向我走來。」

————————(以上為引文)

這便是小說題目《望春風》的含義。「望」是一種祈望的姿態和目光。四個方向的「望了望」加重了這一心志的沉重,但又通過歌謠般的形式透露出一種原始、輕鬆的氣息,猶如詩經的迴環詠嘆,或樂府相和歌辭中的「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的韻調。春風,則是數千年鄉村文明生機的一種詩性象徵。正如陶淵明《時運》詩云,「有風自南,翼彼新苗」,又如《讀山海經》雲,「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那正是格非對於中國鄉村文明重煥生機的一種希望所在。



誠然,比起卷帙浩繁、神思飄渺的「江南三部曲」,《望春風》呈現出濃縮、快進的特徵,時間跨度差不多等同於第二部《山河入夢》、第三部《春盡江南》的總和,卻沒有前者那種長達百餘年縈迴不散的「桃花源」「花家舍」「烏托邦」等先入為主的理念或理想,,以及盪氣迴腸的氣勢,而是以近乎白描的手法,刻畫了一個鄉村群體的生死情慾和命運軌跡;語言也更為自然、簡省,蒙太奇和倒敘、逆序手法的使用,讓小說充滿跌宕的驚奇、秘密的隱現,避免了呆板乏味。

相反,格非在數十年對小說史、學術的探索當中,練就了深厚紮實的地理考據、歷史考據、人心考據的功夫。於是可以看到《金瓶梅》《紅樓夢》《水滸傳》的影響,看到格非從出道以來就傾注大量心血的「晚清—民國—國共關係—農業合作化—市場經濟」整個歷史序列的人物命運,通過隱秘的歷史身份和影蹤,造成驚心動魄、撲朔迷離的敘事效果。譬如《望春風》中,「我」父親的身份秘密,母親離開鄉村後的秘密,都在格非「抖包袱」式的技法中起到了巨大的震驚作用,形成了「俄羅斯套娃」或連環套式的敘事形式。在挖掘或發揮長輩秘密、人心秘密的同時,格非又巧妙地將中國細節與江南的地理歷史文化、人物掌故等結合起來(如果以「大不敬」或開放式的閱讀思維去看小說,我們完全可以質疑,憑什麼敘事者揭露的結果就是真的而不是其他可能,憑什麼說歷史隱秘人物的背後就沒有另一些歷史隱秘人物……歷史隱秘和未來隱秘是無窮盡的,這恰恰是小說所營造可能性的「迷宮」),造成處處亦真亦幻的煙雲迷霧,散發出迷人的江南文化魅力光輝。

至於說人心考據,則是一個更深的文化和哲學向度。格非小說中的人物可能追尋孔孟,也可能追尋曹操,可能追尋王陽明,也可能追尋孫中山,可能追尋桃花源,也可能追尋醉生夢死,可能追求琴棋書卷,也可能追求桃運不斷……但在《望春風》這個鄉村小說,或者由城市回望鄉村的小說里,格非無疑更聚焦了一種古老的「命運哲學」(也許類似於《白鹿原》《秦腔》《老生》等)。

從父親趙雲仙那裡,我們可以看到鄉村世界裡仙道傳統的延續。在格非的筆下,父親原本就師從高人,革命計劃敗露後更加機警,因此對儒里趙村和周邊世界的風物、人事有着清晰的認識,並將這一套技藝以近乎科學的方式傳授給我,進一步預卜了許多人的未來。父親不是通過奇門遁甲之類的神秘手段,而是看相、摸骨,這就有了貼近塵世的一面。在這一「天眼」的維度下,每個人的興衰禍福都有了「命」的味道。命,既是歷史發展趨勢,也是個人性格乃至情慾。比如趙孟舒的剛烈,王曼卿的「逢人配」,趙德正的大起大落,梅芳的錯亂姻緣,母親對父親的背叛,趙禮平的發跡,我的溫和平靜與世無爭……所有種種,莫不是歷史情勢與個人心性交相鬥爭的結果。兵家或陰陽家也許會用一個「勢」字來解說,但小說為我們展示的,是一個個人物的生命動態、抉擇和許多機關,以及最終的落寞。

鄉村小說之美,在於自然,散點透視下的村民構成了頭頂浩渺的星空。命運瞬息變幻,有光輝也有陰翳,但常常抵不過外力,因此也就呈現為沈從文所說的那個「無常」。

「天命靡常」,往往正是鄉村文學的悲劇性。 [1]

參考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