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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餅缺(文德芳)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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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餅缺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月圓餅缺》中國當代作家文德芳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月圓餅缺

走過曲曲彎彎、稻樁泛黃的梯田坎,拐過三四籠竹林,我一腳跨進一個竹籬院落,吱地一聲推開一扇屋門。正對屋門的干土壘牆壁上,一個梳着垂肩麻花辮的少女,雙目明淨地看着門外的世界。照片前側的方桌上,青石香爐里一炷木香還未燃盡,香爐前擺放着一牙月餅,兩牙西瓜,幾個蘋果

這一幕離現在快30年了,卻令我常憶常新,常憶常慟。那年中秋節,學校放假,我去看望三姑。從三姑那裡返家時,我獨自爬上了羅獅崖山咀,從山咀東側,拐上了一根稻田坎,去了田坎盡頭的茅屋,看望我兒時的閨蜜。

我和往常一樣,直接推開了她家的柴門。柴門西側的兩籠薔薇,枝條藤藤蔓蔓地攀援在竹籬笆上,開着潔白的花。這是幾年前的清明節,我和她一起從山上挖來的野薔薇。原本我是要種在我家院子裡的,父親說,這花叫七姊妹花,是山裡的精靈,不能隨便種在院子裡,種在院子裡不吉祥。我們看着那抽着褐色枝條的綠枝,還有開着潔白的花朵的藤蔓,素淡、清新、雅淨,實在捨不得扔掉。

最後,她出主意說,「我家院子裡就一棵櫻桃樹,父親不在世了,母親沒有這些講究。」她便把野薔薇拿回去了。從此,花兒在她家的院子裡越長越旺,越長越密,越開越漂亮,成了她家竹籬笆的一道風景。

我見院子裡沒有人,隨手推開她家的正屋門。迎面牆壁上貼着的照片,是她初中畢業時,在佛蔭場上的一個照相館照的,黑白照。照片裡,她站在一片牛皮菜地中央,右手捏着辮捎,下巴略揚,鴨梨型的臉龐上,一雙黑亮的眼睛,望着對面長長的山樑,山樑正起着霧,樹影朦朦朧朧的。映襯得照片中的人,看上去眸子間有些憂鬱。這張照片,我很熟悉,她畢業時的那個暑假,接到白沙中學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就要上高中了,我們以後離得遠,想我的時候就看照片。」她對高中生活滿懷憧憬,並送了我那張照片。

驟然間,我見到她的照片前上着供,燃着香,不知所措,連連後退。退到她家院子邊上的櫻桃樹下,沒有風,高高的櫻桃樹一動不動,潔白的薔薇花此起彼落地綻放着。我站定,像平時來她家一樣,進了院子看不見人,就在櫻桃樹下喊她。只要聽到我的喊聲,她就會應答着,或從屋子裡出來,或從院子外面回來。可是,這一次,我站在櫻桃樹下喊了她幾聲,也聽不見應答。櫻桃樹下的稻田裡,水稻已經收割,清清的水田裡,稻樁又長出新的穀苗。

「別喊了,我女兒不在了。你看,今年的月餅買回家了,都沒有吃上,早上我才供上!」我扭頭,是她的母親,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背後。

「不在家,去哪裡了?」我注視她媽媽。很突兀地,她媽媽的頭髮零亂,由斑白而幾乎全白了,雙目紅腫。

「埋葬到那山窩裡,昨天才埋的。」她的母親抬手指給我。那是她家對面,碗頂山腳下的山旯旮里的一片樹林。一眼望去,果然在密密的樹林裡,能隱約看到高高挑着的白色紙幡、花圈。

我驚愕!

「咋麼會這樣?」

「暑假她還去我家了。還是好好的。這才幾天呀!」

「開學時,她沒有帶夠錢。學校讓交學費、住宿費、書本費等。」她趁中秋節,從學校回來,把情況給她的哥哥們說了,正趕上她的哥哥們在打牌耍。她一說要交錢,哥哥就罵她——丫頭片子,賠錢貨,將來是人家的人,讀那麼多書做甚?錢、錢、錢,就曉得要錢!表肖(方言,意是別)讀得了。事後,和她哥哥們一起打牌的鄰居,對她媽媽說起了當時的情形。

「我在菜地里弄豬草,見女兒哭着回了家。」她媽媽說,也沒有多問。「心想,在山上不好問,趕緊弄上一背豬草就回家,再細細問問女兒。」

「砸開門,門後是她抓得一道一道的血印子。」「我女兒死得好慘喲,我真是造孽啊!我供養那麼大好不容易喲!我的獨身女兒啊,叫媽怎麼活呀?」

待她媽媽弄起一背兜豬草回家,她的臥室門從裡面閂上了,喊不應聲,推不開。她媽媽叫回打牌的兒子,砸開門。她倒在門背後,手臉腳烏青,嘴唇黑紫,手指甲已經抓破。她喝了農藥,最終將手指抓得血淋淋的,也沒能開得了自己閂住的門栓。

我一直站在她家的櫻桃樹下,腳步難以移動,淚水順着臉頰流到了嘴角。這棵櫻桃樹下,留下了童年時,我和她在一起的許多時光。就在前不久的暑假,她還去了我家,我們一起度過了一個下午。

「我好羨慕你,在外面讀書。我讀書艱難,父親去世了,母親跟着哥哥們輪着住,眼看要開學了,我的學費還沒有。每次學校交學費,哥哥們都是你推我,我推你的。而他們打牌卻能拿出錢來。可能我熬不到高考了。」

她眼噙淚水,無助的面容令我心裡酸酸的。當時,我希望能幫上她點兒什麼。將我的複習資料、課外讀物、英語詞典、英語資料等,儘可能地找給她看。

「可能我熬不到高考了」,她一語成讖。未經歷多少世事的我,當時沒有讀出其中的無奈,也沒有往心裡多想。

那是我和她最後一次見面。臨走時,她手裡提了我給她找的一摞書籍、學習資料。分別時,我送她,她站在雨里,我站在房檐下,記不得我們說了些什麼,只記得我們站了很久,她說了很多話。「我要以你為榜樣,考上理想的大學。」說到高考,她蒼白的臉上,我看到了嘴角邊漾起的兩個深深的酒窩。

我們有點兒難分難捨。她撐着黑色的洋布傘,布傘的一根傘骨子脫落,雨水順着那傘窪里流,木頭的傘柄梢上已經破損。

天色漸漸暗下來,雨卻越下越大,她那破損的傘遮不住那山風急雨,眼看她肩頭的衣服就濕了。我要留她住一晚,她說走時沒有告訴母親,怕晚上不回家母親擔心,執意要回家。我拿出雨傘,「提着書,還要再拿一把傘,怪占手的。」她就那樣走進了斜風急雨里。我看着她轉身,越走越遠。最後,雨幕遮住了她單薄高挑的背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遠。那一幕,留在我的視野里,也留在我的心裡。

只要想起她,我便會想到那一幕。

「那她的書本呢?」

「昨天埋葬她的時候,全燒到她的墳山里了。」她母親一直在哭。

「這都上高三了,說着就要高考了。」

「咋麼人說死就死了呢?」

我困惑,我沉默。那些書肯定她還沒有看完,她到了那邊,有我的書陪伴着也好。

她的母親自見到我,就一直在哭,我的心中也下着雨,淅淅瀝瀝地……淚眼模糊中,我們在一起玩耍、學習、討論的一幕幕,都被記憶的鞭子一一趨趕到了眼前。

「給,你吃!」

那雙沾滿泥巴的小手遞到我的面前,嘴唇上還拖着鼻涕。我定睛細看,她的掌心裡是幾粒紅而亮的果子。

「不吃。」我說。

「吃吧,甜呢!」

「這是什麼果?」

「櫻桃!櫻桃呢!」

她一直伸着小手,我只好從她掌心裡捏了一顆瑪瑙似的紅櫻桃,放到嘴裡。果然,甜中微酸,酸中帶甜,清香溢滿口腔。抬頭望那棵櫻桃樹,青枝綠葉間,綴滿紅的、黃的瑪瑙似的果子,陽光從天空曬下來,晶亮晶亮的。

一粒櫻桃讓我們相識了。

那是春去夏近的四月天,我和父親一起去看望三姑,爬完一條長長的山坡,終於上到一個山咀。山咀上有一個山坪,平坦、開闊,有幾個石墩,行人通常爬山路累了可以歇一下腳。父親在石墩上坐定,我沒有坐下來,而是周圍看看。我看到山咀對面,一田之隔有一棵果樹,抬頭望去,青枝綠葉間黃的、紅的果子,晶瑩透亮。果樹下是一塊稻田,田裡的稻秧插下時間不長,秧苗還稀稀疏疏的,陽光曬在水面上,泛着亮亮的波光。

我順着田坎走去,離那棵果樹越來越近了。果樹下的秧田裡,一個扎着朝天辮的女孩子,躬着腰,一手端着個豆青色的粗瓷碗,一手在水裡撈着。定睛細看,她的碗裡有幾粒紅的、黃的果子。她還在水裡撈着,褲腳挽到膝蓋上面,但依然被稻田裡的水浸濕了。樹下有一根長長的竹杆,顯然,那果子是被她用竹杆打下來了。

我在田坎上站着,她在稻田裡撈着。我看她一粒一粒地從水裡撈出果子放到瓷碗裡,豆青色的粗瓷碗裡頓時色彩明艷起來。她一抬頭,見我在看她。很大方地遞給我一粒。

「這是什麼果子?」

「櫻桃!」

「櫻桃都不認得啦!」

她見我不語,又補充一句。

就從那一天開始,我知道了櫻桃,也認識了櫻桃樹,櫻桃果。

那一年我八歲,她也八歲。正是人間四月天,正是櫻桃熟了的季節。。那紅紅的櫻桃見證了我們友誼的開始。

桃花紅,李花白;油菜兒黃,麥苗兒青;玉米纓子紅,水稻穗兒黃;將軍湖畔,碗頂山巔;佛蔭場上,赤水河畔;筆架山頂,長江沙灘……都有我們相跟玩耍、學習的身影。目今,她的生命變成一張硬硬的相紙掛在了牆上,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這樣的情景,令我無法面對,我再也不敢推開那扇虛掩着的柴門,去注視我們一起有過那麼多共同記憶的院子,注視那籠我們一起栽下的薔薇,注視那棵櫻桃樹。

老家的中秋節,不管鄉村與城市,也不管日子過得窮與富,都會祭月神,吃月餅。將月餅切成一牙一牙地,每個人分一牙,一牙月餅代表的是一個人,都要吃到。即使是中秋節不在家,在家的親人都會將屬於那個人的一牙月餅留存起來。取其天上月圓,地下團圓之意。

「中秋的月餅,已經備好。女兒都沒有吃上。」她的母親哭着。看着那白髮蒼蒼、悲慟不已的老人。我的心越縮越緊,記得當時安慰老人的話一句也沒有說。我的好友,屬於她的那一牙月餅,將永遠吃不到了,在她們家,那圓圓的月餅永遠缺她的那一牙。

我看到她初中畢業的照片成了遺像,看到亭亭玉立的她變成了山岡上的一堆黃土,由痛心而變成憤怒。我對她母親說了一句大不敬的話——人都沒有了,還團什麼圓?給她供上一牙月餅就團圓了?

「這都上高三了,就要高考了。你知道她多麼期待高考嗎?」

然後,我一路小跑,頭也不回地走了。

之後許多年,我才懂得了一個老人面對「天上月圓,地上餅缺」的悲慟。從而,懂得了她母親一夜間滿頭白髮的傷痛。也有些後悔當時我在悲傷中對她老人家說過的話。聽說,沒過多久,她的母親就去世了。

幾年後,我從四川到了山西生活。地域不同,但三晉大地的中秋節與我的家鄉是一樣的。同樣是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這天,沿襲着「天上月圓,地上餅圓」的中國傳統習俗。

在山西的民間,中秋節有自己打月餅的習俗。準備紅棗、花生、核桃、芝麻、玫瑰等餡料,將面用麻油和了,同餡料包在一起,再架鍋烤制。中秋節這一天,民間會在院子裡擺上供桌,香案,月餅,水果,祭祀月神,再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吃月餅,預示家人團圓之意。

我第一次知道山西民間有自製月餅的習俗,是我在太行山深處,一線天似的山間公路上,看到發生的一場車禍現場,撒落着殘缺的月餅,表皮油黃油黃的。「過節的月餅已經打好,可是,人卻……」報社的同事說。

「吱……」突然一個急剎車。我們搖下車窗,在車前的盤山公路上,大大小小的車排成了長隊。有下車的同事回來說:「前邊出車禍了。」我們深入某山村採風一周,次日便是中秋節,這是往市里返,山溝里的天色已經越來越暗。

我迫切地想知道傷亡情況,拉着同事下車往車禍現場探行。馬路中央,一輛摩托車與一輛大卡車迎面相撞,摩托車已經變形,還有三個人躺在馬路不同的位置,都已經血肉模糊。不遠處,灑落着月餅,這裡一個,那裡一個,缺角的,損邊的,摔碎的都有。

「已經打120了。」有人說。

兩邊是海拔1000多米的山谷,四周寂靜無聲。一線天的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掛上了一輪滿月。此時,在我看來,月光的銀輝有些冷,我看到過來的120急救車,只從現場拉走了兩個人,另一個人還在冷冷的馬路上躺着。

她是一位30多歲的婦女,有一隻黑色的涼鞋摔出去了老遠,手裡還抓着裝月餅的白色塑料袋子,袋子裡的月餅是農家自製的,大多已經破碎了,散發着麻油、果仁的香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還沒有人來認領屍體。她仍然睡在冰冷的馬路上。四周的山依然莽莽蒼蒼,路邊的樹依舊挺拔高聳,月光照在馬路上,依舊影影綽綽。夜空的星星稀稀疏疏。「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說每一個人死後,都會成為天上的一顆星星,我不知哪一顆星星是她?夜風在山頂巨獸般嗷嗷地吼叫,山間累累崖石,在月光中的昏暗怪影,那山峰、斷崖黑黢黢地猙獰着。

多少年過去了,秋天的月兒,依然從夏日火燒火燎的炎熱里脫穎而出。月初時,天短了。近日,我在太行山裡的某處鄉村,又聞到了麻油酥月餅的香氣,眼裡也看到人們用塑料袋裝着,一兜一兜地提着,那金黃而油亮的自製月餅,成為走親訪友的鄉村禮品。提着禮品的人們,滿臉喜悅的臉上,也是油亮油亮的。

夜晚,我不經意地抬頭,卻見天上星星多了起來,捧出一彎月兒,如一彎峨眉,又似一片嫩柳葉兒,掛了點兒露水,擠在天邊。

然後,一天連着一天,月兒就像吃桑葉的白蠶,拚命地長大,一夜更比一夜豐滿起來,直到有一天吐了絲結了繭——圓了。當初秋第二次月圓的時候,就到了中國人不分江南海北,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官階平民,都盼望團圓的節日。

超市、商場,那些琳琅滿目的月餅盒上,精美的圖案,跳躍着「花、好、月、圓」四個字。如此溢美之詞,像鄉村清晨草葉上的露珠,晶瑩地吸引着人們的眼球。實在是好生羨慕那些古人,想出如此讓人思緒翩躚的字眼。不論是他鄉,還是故鄉;不論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不論是貧民百姓,還是商賈仕途。誰不渴望月圓餅圓?誰不渴望「花好月圓」?[1]

作者簡介

文德芳,女,四川瀘州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