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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那頭老耕(牛朱東)

故鄉那頭老耕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故鄉那頭老耕》中國當代作家牛朱東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故鄉那頭老耕

故鄉是首詩,故鄉是幅畫。那蔥蘢山丘,彎彎小路,田田阡陌,嘩嘩溪澗,裊裊炊煙,都給我留下了深深的輪廓與記憶。尤其是那頭老耕牛。

耕牛是要用來耙田犁地碾場子的,是農民的命根子。還是在生產隊的時候,每家每戶都要輪流飼養放牧耕牛,派到我們家的是一頭軀體巨大的灰黑色的水牛,母親把它領回來那天臉上笑眯眯的,還給它起了個外號叫「大牛角」,那時我還沒有上學,大概六七歲的年紀,母親把牛繩交到我手裡時,還鄭重其事的叮囑我「以後大牛角就是我們家的一分子了,要帶好它。」小小年紀,第一次被母親委以重任,心裡充盈着甜甜的喜悅,我對這頭老耕牛頓時有了好感。

我的任務就是跟隨村裡的同伴到山上放牛,由於村場的青草比較少,我們得把牛趕到離村屯兩三公里外的地方放牧。

早早吃過午飯,三五成群的小夥伴們,都騎在牛背上,拍打着牛膀子,晃晃蕩盪的把牛趕到山上,哪裡的草茂就往哪裡趕,到了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又得把牛趕回來,因為那個時候村民要下田耕地,耕牛都得拉着沉重的犁耙在掌犁人的驅使下翻耕田地,如果牛不馴從,掌犁人會揚起鞭子高聲呵斥,或通過牽引牛鼻穿環來控制耕牛,耕牛隻能眨眨眼,搖搖尾巴,乖乖的聽話,負重向前,轉彎,向前,轉彎……直到把田地整好。待到收穫時節,耕牛又像戰士一樣轉場到曬場上,拉着沉重的碌碡,一遍又一遍地循環往復碾稻把,直至穀子從稻把上脫落下來。

有時候,放牛的同伴為了取樂,都要互相比試比試誰家的牛更牛,便在坡場上拉它們來角斗,比試各自的耐力和膽氣,我們家那頭「大牛角」的牛角特別的寬大,彎且長,風骨凸顯,跟別的耕牛角鬥起來尤為兇悍,先是牛角下沉,靠近對方時,便猛然揚起,不顧一切撞向對方,嘎的一聲,兩對牛角重重地撞在一塊,之間產生巨大的角力,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地頂起來——這才明白什麼叫頂牛!經過幾個回合的頂撞,對方潰退後,它往往要追趕一定距離才歇下,作為獲勝方的主人我高興得擊掌跳躍,在場的其他同伴自始至終都在吶喊鼓勁,氣氛熱烈。這是我最愛它的時刻。回到家後,我總會興奮地描述大牛角的這些高光時刻,媽媽耐心地傾聽我,從初時的語無倫次到後期的繪聲繪色,媽媽告訴我,我們家的大牛角不僅鬥牛厲害,犁田拉磨都是一把好手。大牛角在我心中逐漸有了更高的位置,我越來越喜歡做這個「掌牛倌」了。

夏天的夜晚,蛙聲如潮。此刻正是村民集中記工分、互相交流的時光,我惦記着我的大牛角,往往吵着要陪母親同去,然後趁村民們忙碌海侃的時候,便兀自端着煤油燈,來到離記分房不遠的牛圈裡看看自己的大牛角,發現牛肚子上扒滿了吸血的蚊子,每個蚊子都緊緊盯在牛腹上,一味地吸血,我氣憤得簡直要跳起來,便用燈罩罩住蚊子,把蚊子一個個消滅,大牛角也一邊用自己的尾巴驅趕蚊子,一邊用大如銅鈴的眼睛感激的看着我,然後眼神輪轉像是提醒我往哪個方向找蚊子,一老一小通力合作,竟成為最有趣的遊戲,每滅掉一個蚊子,它就發出短促歡快的「哞哞」聲,感覺我的大牛角就輕鬆了一些,我心裡都增添一分快樂。而冬天的時候,村里又把牛集中在另一處的牛棚里,這種牛棚我們叫做稈棚,是用幾根粗大的樹樁在地上支起架子,上面堆滿一層又一層的干稻草,非常適合耕牛過冬,一來是能夠避寒,二來此時節百草凋零,沒有草吃,它們就靠吃稈棚里的稻草維持生計。由於當時年少冬衣薄,我們幾個小朋友也常常聚集在稈棚里玩耍,跟耕牛在一起取暖,無端的用手撫摸耕牛頭上的鬃毛,同時也從稈棚里抽取一部分稻草塞到牛嘴裡,讓牛嚼食,它仿佛也很喜歡有我們的陪伴,一邊默默反芻着食物,一邊靜靜看着我們的嬉鬧,牧童和老牛一起度過這悠閒時光,感覺也是其樂融融。晚飯時候,各家各戶在召喚孩子回家吃飯「娃呀!吃飯啦!」耕牛們仿佛也在幫着催促和告別,拉長聲音「哞哞——哞哞——」,母親們的聲音,耕牛的叫聲,孩子們的回應,在村頭村尾,此起彼伏,匯成了冬天裡的一首歌。

有一次,我一個人獨自到山上放牛,驟然間,天上烏雲滾滾,山風呼呼,樹木劇烈地搖擺,枯枝落葉捲地而來,我知道暴風雨要來了,就趕緊牽牛回家,還沒回到家時,巨大的風雨橫掃過來,空中炸雷一個接着一個,電光徹亮,一種末日來臨的感覺,恐懼得難以言狀,我一邊緊拉牛繩,一邊緊靠牛的軀體,哭號着呼喊媽媽,但是無濟於事,媽媽沒有聽到呼喚,反倒是大牛角穩重的身形陪伴我在這茫茫的雨霧中,摸索着往村里趕,他還會不時側目望着我,發出「哞——哞」的深沉叫喚,仿佛在安慰我,幫助我呼喚家人。好不容易回到村里,才停止了嚎哭。那一次驚心動魄的場景,至今想起,心裡依然顫抖,而大牛角當時的沉着陪伴,就像母親的愛一樣。

有一天,這條老耕牛在回村的路上,突然四腳發軟,倒在山路邊,這狀況讓我和同伴都驚惶失措,不懂發生了什麼事,又看到牛嘴裡吐着白色的泡沫,在呻吟着,掙扎着。我被嚇得大哭,我的大牛角啊,你不會有事吧?我不顧一切地往家裡跑,母親聽說以後,臉一下子就變白,她丟下鍋鏟,脫下圍巾,連忙奔跑出去找村裡有經驗的老農。老農告訴我們,這是牛吃草的時候把毒蜘蛛吃進去了,蜘蛛毒可將牛致死,這令我和母親都感到極度的恐懼和不安。但老農倒顯得從容,他叫母親取來幾把新鮮的空心菜,將空心菜莖搗碎成汁液,然後撬開牛的嘴巴,用竹筒把汁液硬生生地灌進牛肚子,不到十分鐘,奇蹟出現了——牛漸漸地能支起來,最後能自行走路了,慢慢恢復了常態。這件事情把我嚇懵了,但是也感受到了勞動人民的智慧,在當時沒有獸醫的情況下,能通過經驗診斷出牛的疾病,同時拿出簡易有效的辦法診治,農民真是了不起!

一個暮色蒼茫的傍晚,辛苦耕作了一天的老耕牛,在回村的路上,不幸踏空摔到深溝里,右後腿骨折斷裂,掌犁人叫來幾個村民用竹竿把它抬回村里,它臥地不起,我當時非常的憂傷,迫不及待地到牛棚里看它,它目光呆滯,飽含淚光。第二天村里請來獸醫為它診療,獸醫說牛年紀大了,很難治好,治療時間長,成本也很高。我心裡很是着急,讓母親出面請隊長幫忙無論如何把它治好,但隊長說「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啊!出現這種情況,村里耗不起,一般只能把牛宰了。部分肉食分給村民改善生活,部分拿到市場上出售,把得來的錢重新買回一頭來補充空缺。

這個處理的方案,在當時的境況下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妥,但對於我來說,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然而有更好的辦法嗎?憑一小孩之力,也只能是無能為力!

可憐的牛呀,怎麼辦?我無法主宰你的命運,我不懂用什麼樣的語言表達對你的感情,你勞累了一輩子,一路忍辱負重,最後還要獻出生命,這是牛的宿命麼?那天晚上,我靠着大牛角的身軀,嗚嗚地哭了,大牛角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它竟然流下了眼淚!我也哭得更傷心了,它不停的扭頭看着我,嘴裡又發出「哞哞」的聲音,這一次沒有那麼大聲和拖長,好像在安慰我,哄勸我。我哭累了,在它最後的陪伴下沉沉睡去。

這是童年最傷心的一個夜晚。

大牛角最終還是被宰了,牛肉被分了,被賣了。

隨着機械化的推進,耕牛已經日漸稀少,但每當看到碗裡的糧食,便不由想起曾經陪伴了童年的那頭耕牛。它以汗水向人類貢獻了勞動力,它的糞便是土地的養料,它的軀體是物資貧瘠時為數不多的肉食,耕牛向人類奉獻了它的全部,而它吃的僅僅是草料啊!

幾十年過去了,至今想起這頭老耕牛,心存憐憫,心存忐忑,充滿了感傷與愧疚。當然並不企望回到那落後的農耕時代,但希冀無論在哪個年代,都能對幫助過自己的人與物保持一份珍惜感恩的心,並延續耕牛這樣的秉性,默默耕耘,一生奉獻。[1]

作者簡介

朱東,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高級編輯,廣西社會科學界聯合會主席、黨組書記。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