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肖正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我的外婆》是中國當代作家肖正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活到94歲的高齡,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是「我要回家」!
外婆的老家在韶山。外婆姓毛,是毛主席未出五服的姑媽,外婆比毛主席大了一個輩分,毛澤東的童年時代和我外婆一起長大,喊我外婆叫「大滿滿」。所以,她靈魂深處的家指的是韶山。
外婆有一些清朝遺風和封建傳統,最典型的要數那一雙腳叫做「三寸金蓮」,每當她伸出那一雙腳給我們看時,她樂呵呵的臉上全然沒有一點痛苦的表情,那些古老的故事與有趣的歌謠充滿我童年少年時代的時光。最記得那支舌頭在口中打滾的兒歌:「天上一隻鵝/ 地下一隻鴨/ 鵝七鵝八鵝鳴鴨/ 鴨七鴨八鴨鳴鵝/ 鵝鳴鴨,鴨鳴鵝/ 挑擔乾草過江河/ 」這支兒歌逢「鵝」字與「鴨」字,舌頭便在口中打出響舌,而字要吐得非常分明,是一支有趣有技巧的兒歌。
外婆常教育我們要行孝行善,她唱得最多的一首民歌是:「且莫急來且莫忙/ 錫壺敬酒敬爺【讀ya】娘/ 一敬爺娘多辛苦/ 二敬爺娘困濕床/ 」。這些樸素而又傳統的家庭倫理教育,使我們童年時代對父母長輩尊重孝順的觀念紮下了很深的根。每當夏夜乘涼,竹蓆涼板往屋外一放,就是外婆的故事與歌謠,唱得激動處,她會引吭高歌,那韶山方言和滄桑的旋律往往會引得故鄉小鎮上整條街道乘涼的人喝彩。她樂觀的情緒是我們整個家庭的一道陽光。
我從沒有見到過我的外公。小時候聽舅舅說,外婆一生嫁給過兩個男人,一個是個文官,一個是個武官,兩人均在解放前當省長的身邊幹事,前者是秘書,後者是保鏢,這位保鏢就是我的外公。舅舅說他武藝高強,懷有飛牆走壁的本領,江湖圈內非常服他,可惜中年暴病身亡。外婆只得攜孩帶子,多年後隨我父母一同定居洞庭湖鄉,一手將我們姊妹三人帶大成人。
外婆的人生傳奇,她很少給我們講。在童年的記憶中,她是樂天派,從沒有見到她急過、憂愁過,每一天的事情就是生火做飯,帶孩子,哼歌謠。外婆做得一手好罈子菜,剛剛長出或上市的豆角、刀豆、黃瓜、萵苣、菜瓜甚至毛桃子,經她往罈子里一放,或辣椒壇,或酸菜罈,幾天後就是我們餐餐都離不開的美食佳肴。幾十年過去,我的味覺,仍然在回味那兒時嘗不盡的罈子菜。
一本書或一個人,能影響另一個人的一生。我的外婆就是這樣,她教育和影響了我的性格、氣質、生命。
外婆有很多養生知識和節日風俗的講究。她每天清晨起來刷牙不是用的牙刷牙膏,而是手指與牙粉,所謂牙粉就是一種草燒出的灰末,她認為這種灰末好於任何牙膏。外婆堅持每天喝茶,茶葉是「寧鄉茶」,每一碗茶喝完,茶葉須嚼盡吞下肚。這些習慣,使她在耄耋之年牙好胃也好,靠近和她說話也沒有老年人的口臭氣味。一把木梳和一把竹篦子是外婆每天長達一個小時的梳頭工具,那銀色的長髮披下來,猶如一道銀白的瀑布。梳與篦,促使頭頂血脈流通,這些生活小技巧,讓她一輩子都紅光滿面,精神煥發。只可惜當代的美容美髮店裡,已看不到那小小的竹篦子了。
在飯桌上,外婆不許我們邊吃飯邊說話,她認為,吃飯下肚是一條食道,而說話出來是一條氣道,吃飯說話就會使飯菜進入氣道,會傷身,會短壽。她的這些觀點雖然不完全符合生理知識,卻在養身知識上還是有一些道理的。每逢端午佳節,掛艾葉菖蒲自然是外婆的事,做大蒜雄黃酒也是外婆的絕活。她將那金黃色的大蒜雄黃酒小瓶子掛在床頭與窗口,並將沾有這汁液的棉簽在我們姊妹三人的臉上與身上塗抹,以祛火消毒,防蚊蟲叮咬。農曆大年初一,外婆叮囑我們要講吉利話,不能出言不遜。說早上「拉屎」一定要將「屎」字捲舌,以區別於「死」字。要是誰說了「死」與「鬼」字,她一連幾個呸呸呸,聲如敲鐘,聲震四壁。家裡人要是誰在晚上作了惡夢,一大早講夢的過程,外婆便會大喊一聲「野夢十三天」!以她的正氣和神氣來驅夢。立春之日,外婆用燒紅的石頭放入白醋盆中,那「滋滋」作響並升騰出白色氣體的醋的芳香,氤氳繚繞於房間的各個角落,聞後入心入肺入腦,讓人很是提神。
外婆一生身體硬朗,幾乎沒有得過什麼病。她在年輕時學會了吸水煙,是那種純銅製成的水煙壺,用紙捻點火再點燃煙絲,每吸一口,水煙壺會「撲撲撲」的響,像古老的音樂,也是外婆寧靜與休閒的時光。她一生最愛吃的一樣東西是豬大腸,用豬大腸在砂鍋里熬煮,再配以在柴火灶中煨燒的紅薯,那香味呀,讓人口水直滴,回味無窮。想一想那年月的菜譜,簡單、粗糙、淳樸、自然,無農藥,無污染,誠實地營養了一代又一代人,堅實地壘築了外婆她生命的94歲台階。
我的外婆是在一個初冬的凌晨時分離開這個人世間的。那一晚,我的父親半夜起床,突然發現外婆盤腿打坐在客廳的沙發茶几上,她告訴我父親她要成仙了。父親抱起她送回床上,當時的外婆已身輕如燕、口剩遊絲了。當我們聽到她最後那句「我要回家」時,我剝了一支香蕉送到她的嘴邊,那是人間最後的甜味,永遠地留在外婆安詳的嘴角,讓她老人家甜蜜地安息。
作者簡介
肖正民,詩人、詞作家。系中國音樂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