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歌古調:何草不黃(袁春波)
作品欣賞
忽聞歌古調:何草不黃
去年晚秋初冬的一天,大課間,我們下樓去扛水,回到敬業樓前歇一歇,喘口氣,四處望望。忽然有個發現,門左前那片花壇草坪是黃的,看看其它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每一片花壇都是綠的。
這很讓我費解。
如果說,黃色是秋天的本色,這一片是正常的,別的都不正常?難道沉默的都是大多數?
如果說,這一片沒種好,世上可能沒有比草更好種更容易活的生命了,野火都燒不盡,何況還有園丁給它澆水。
如果說,這一片風水不好。你看,在博士路的最西端,西北風來了,它首當其衝,那得與其他的比比才能下結論。就與路對面的比好了,一在敬業樓前,朝陽;一在國清寺後,背陰:這一片風水更好,長勢應該更好。
我是個愛小題大做的人,我就拍了幾張圖片,教室裏白板一展示,問題下放,交給了班上同學。要求大家都來想想,都來分析分析,都來說說這片草坪與眾不同的原因。就像以前我們討論校園裡前些年冬天凍死、春天又活轉來的十四香樟樹那樣。寫成書面材料,在班上交流,哪怕不講原因,都寫自己的感受也可以。
有說,大概是品種吧;有說,「物之不齊,物之性也」,這有個性,就像明星搞了個公雞頭;有說,可能種下這一塊草坪時,負責踩踏的班級踩踏得太厲害了吧,憂之太勤;有的犧牲了午休時間,專門去請教了生物老師;有的說,管它呢,春風一吹,哪一片草都不會太難看?……
高三,時間過得更快。轉臉,春風真的就吹來了。只是春風沒有能繼續吹綠它,一天,兩天,十天,半月,它依然如故。
又是一個大課間,草坪綠了。花木工人鏟掉舊的,重種了一塊。
這一塊,從此真就綠了。
這麼說,有同事告訴我的,這片花壇下面原來是石灰塘所以才黃,也不是原因了。
這片草坪與眾不同的黃,到底因為什麼呢?「未曉不妨權放過」,我把腦子想壞了也搞不明白的時候,我往往會產生放一放的惰性。於是翻一翻微信讀書,可翻書的時候,還是沒能繞過「草黃」去。
在周振甫先生的《詩經譯註》里,我第一篇讀的,不是《關雎》,不是《採薇》,還是《何草不黃》。我先來抄錄一遍:
何草不黃?
何日不行?
何人不將?
經營四方。
何草不玄?
何人不矜?
哀我征夫,
獨為匪民!
匪兕匪虎,
率彼曠野。
哀我征夫,
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
率彼幽草。
有棧之車,
行彼周道。
抄錄之後,讀兩遍;我再抄錄周先生的譯詩:
哪種草不枯黃?
哪一天人不行?
哪個人不出行?
去經營那四方。
哪種草不死不黑?
哪個人不獨身?
悲哀我的士兵,
獨獨不算人!
不是野牛不是老虎,
沿着曠野日夜奔走。
悲哀我的戰士,
早晚不得休。
尾毛蓬鬆的狐狸,
沿着曠野深藏在草里。
有役事的車子,
跑在那大道里。
《毛詩序》這麼解說這首詩:《何草不黃》,下國刺幽王也。四夷交侵,中國背叛,用兵不息,視民如禽獸。君子憂之,故作是詩也。朱熹《詩集傳》的解釋則是:周室將亡,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故作此詩。
朱熹說「行者苦之」而作此詩,《詩序》說「君子憂之」作此詩,我說,何草不黃,無論對草,還是對人,首先,詩寫出一種生命的憂傷,無論多不情願,什麼草都不能不黃;其次,也寫出一種生命的坦蕩,既然什麼草都得黃,就不必時時刻刻把「黃」放在心上;當然,還有一種悲憫情懷,這更可貴,不妨和《奧賽羅》里的兩句詩關聯起來:
何草不黃?
何花能常?
當它還在枝頭的時候,
我要嗅一嗅它的芬芳。 [1]
作者簡介
袁春波,男,1970年生,中學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