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交(李洪訓)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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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年交》是中國當代作家李洪訓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忘年交
1982年秋，我從內鄉師範學校畢業，被教育局分配到與陝西交界的西坪鄉工作，離家一百多公里，這是自己當時意想不到的，因為我家住丹水鄉，這等於把我從西峽的最東頭調到了最西邊。但調令已下，別無選擇。
記得那天去西坪報到時的情景：秋雨不停地下着，當時的312國道正在處理路基，準備鋪柏油路。
我坐的那輛班車艱難地開到重陽就走不動了。我只好冒着大雨，在通往西坪泥濘的道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邁進。
大概是下午兩點左右，我才走進了西坪教改組大院，向領導報了個到，領導告訴我到黑漆河小學任教，離街還有七八里，校長正在等候着。
我走進隔壁，只見一位五十多歲的長者，趕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高個子、長方臉、白頭髮，穿着整齊的中山裝，對我說：「你就是洪訓吧？」我說：「是，王校長！」我兩都不由自主地上前握了握手。王校長說：「沒事，咱們走吧？」「中！」我背起挎包，跟着王校長淌過齊腰深的淇河到學校去了。
走在路上，校長給我講了學校的情況:學校9位教師中，僅有我倆是公辦，而我又是唯一從師範學校正規畢業的，其它幾位都是民辦教師，還有一位臨時代課，想讓我擔任學校的教導主任。「我一個剛剛從學校畢業，什麼也不懂，難以擔當如此重任。」王校長說：「做什麼事情，只要你肯學習鑽研，都是能幹好的！我相信你中！」我無法推辭了，便對王校長說:「我會盡力而為！」
到黑漆河小學以後，教師會上校長宣布讓我擔任學校的教導主任。
後來才知道，黑漆何小學，是一個多年教學質量在全鄉拽豬尾巴的學校，交通不便，當地老師排外思想嚴重，誰來當校長，最終都是灰溜溜地走了，所以沒人想來這裡當校長。王校長知難而上，兩年前主動要求來這裡的！他希望我在教學業務上給老師們帶動一下，改變學校教學質量連年落後的面貌。
我擔的是五年級語文、體育、自然等課，還兼任班主任。當時工作熱情特別高，學生和家長都反映我的語文課講得特別生動，他們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分到我的班上。
最頭疼的事是吃飯問題，因為我從小上學，畢業又分配到學校，根本就沒有、也不會做飯。現在一日三餐對我來說真是比什麼都難。因為教師都是當地人，離家近，在家吃飯，學校又沒有教師伙，學生伙一天只做早晚兩頓飯（上午時間長，學生回家吃），且每一頓都是稠糊湯，我吃不習慣。只有校長起小灶。記得頭一星期校長讓我跟他在一起吃，我燒火、他掌鍋，飯很快就做好了。校長不好意思開口讓我另起灶，我也不說單獨做。就這樣混混噠噠跟校長在一起吃了整整一年飯。第二個月他乾脆讓我買菜記賬。校長做飯有絕活，鍋盔烙得黃亮亮的，一點也不糊；餃子包得一個個像模子鑄的，大小一個樣；油旋饃烙得外酥里香，一層又一層像紙一樣薄。平時我吃起飯來直覺得香，干起工作也格外有勁兒。可一到星期六下午，校長回家了，我便沒了轍。開始餓上一兩頓，後來覺得老是這樣不行。人受憋肚武藝高。我慢慢照着校長做飯的程序學着做，起初不是忘了倒油便是忘記加鹽，不是菜炒糊了，便是飯做夾生了，就這樣一年下來，熟能生巧，我便能做一兩樣拿手飯，炒三四個拿手菜了。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一日三餐，來之不易。
相處時間長一點，我才知道王志堂校長，生於農曆1928年6月6日。1949年，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當時剛21歲。到部隊新兵訓練剛結束，就奔赴抗美援朝前線，兼連隊文化教員（他是連隊裡唯一讀過私塾的文化人）。
我覺得校長是一位工作認真負責、為人正直、說話辦事光明磊落的人，同時又是一位非常果斷、心地慈善的長者，他事事處處表現出軍人的作風。這些方面對我影響很大，我倆相處關係很融洽，一老一少，工作上是領導和同志，生活上是長輩與晚輩，我對他非常尊重，他對我給予了無微不至的關懷。我工作幹得特別賣力，凡是教學業務上的事我都儘量考慮得周到細緻，抓得具體實在，真正能獨當一面，讓他放心。他在鄉教改組召開的校長會上，多次向領導匯報我工作表現好，我知道以後很受感動。不知不覺地我和王老師成了忘年之交。
閒聊時聽他說，他參加了二次戰役，當時朝鮮的天氣特別的冷，白天氣溫在零下二十多度，夜晚在零下四十多度，他的雙腳被凍壞了，現在腳後跟還炸着又長又寬的裂子。他說那場戰役打得很慘烈，志願軍個個不怕犧牲，在他身旁倒下了很多戰友，他都一一記着他們的名字——這是他的職責。他是投手榴彈的，投得又遠又准，打退了敵人的多次進攻。最可恨的是敵人發動了細菌戰，他和戰友們都戴着手套，左手拿着玻璃瓶，右手拿着鑷子，在雪地上夾着帶有細菌的臭蟲、蚊子、蒼蠅，然後裝入瓶中。敵人的炮火很猛，山上的岩石都被炸下去一米多，長出的灰灰菜，像小樹一樣，有一兩米高！
他一提起那次戰役都噙着眼淚，他說：「我們連最後活下來的只有38人，我也負了傷，腰部鑽了彈片，好在沒有打到致命處，在戰地醫院取出來了，休息了半個月才出院。」他掀起上衣讓我看，只見右腋下有一塊疤痕。
我處於好奇，知道初中課本上有作家魏巍寫的《誰是最可愛的人》，其中描寫了最慘烈的松骨峰戰役，志願軍第38軍第335團一營3連不怕犧牲英勇殺敵的壯烈場面。便問王老師：「王叔，三連還有活着的戰士沒有？」王老師說：「最後在打掃戰場時，從死人堆里救出了兩名生還者！全連六百多人吶，都是二十左右的年輕人，他們為了堅守陣地，一個個都戰死在異國他鄉......」。王老師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朝鮮戰爭結束，他轉業後被組織安排當了教師。
王校長工作以身作則，雷厲風行，對同志們的要求也嚴格，個別人受不了，背地裡給他起了個「老陰天」的綽號。我知道後，就找這些同志談心：王校長工作上對我們嚴格要求，是想讓學校教學質量提高上去，也是為我們好。你們想想，咱們學校質量上去了，我們走出去，就會揚眉吐氣，不再抬不起頭，讓人小瞧，再也不會聽到群眾說「黑漆河學校老師個個是窩囊蛋！」。經過多次談心交流，老師們形成了共識，下決心提高教學質量，改變學校落後的面貌！
一九八三年期末考試成績，黑漆河小學得到大幅度的提高，特別是畢業班升初中成績引起了教改組領導的震驚:一個多年拽豬尾巴的學校，竟然放起了衛星，畢業班的升學率由過去不足20%，一下子躍到75%以上，學校一年就甩掉了教學質量落後的帽子。
一九八三年秋，我被調到王校長的老家操場中學任教，王老師不舍，我也不捨得離開。可是組織已經宣布了，王校長也很理解。
一到星期天，我知道王校長回來了，我都到他家裡，我們無話不談。他如果一兩周不見到我，就派鄰居的學生叫我，那是因為我在備課，忙忘了。我也是隔十天半月不見王老師，就好像心裡總覺得缺點什麼。
1988年，王老師光榮退休了，我們還是你來我往，特別是他的生日、中秋節、重陽節、春節、寒暑假，我都雷打不動地去看望他，我和王叔成了忘年交！
直到他去世前我還時常到家裡去看望他，雖然他已經八十多歲了，但性格很開朗，身體挺好，還時常騎着自行車上街呢。
王志堂校長因病卒於2013年正月初八，享年85歲。我得到這個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他生前居住的家。我端詳着他老人家的遺容，感到萬分悲痛，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落。我站在他的遺像前，深深地鞠了三次躬！
第一躬，敬的是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無名英雄！
第二躬，敬的是在平凡崗位上獻身教育事業的辛勤園丁！
第三躬，敬的是我與王叔之間的忘年交情！
王校長，您一路走好......[1]
作者簡介
李洪訓，河南西峽人。